仙山灵气逼人,气势磅礴。
比寻常山峰巍峨也就算了,连春夏秋冬的四季变换都不曾轻易的将其左右。
符晓来时这一路,树木枯黄,花草凋敝。
凡秋风扫过的地方,必然是了无生气。冬日虽尚未降临,可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入眼所见也一天比一天萧瑟肃杀。
然而距长华山越近,天气竟越来越暖。树木仍旧葱绿,花草仍然盛开。鸟儿在枝头啼鸣,只在夏日才出现的蝉,正趴在树上知了知了的叫唤。
仙人居所,果然与凡间的城池不可同日而语。
按照常理来说,见识到了仙山的威力,不论因何踏上这条路的,心中都该带上敬畏。毕竟,这是天下遍寻不到的奇景。
皇帝老子作用江山,他的宫殿里不也照样下雨下雪。
“狗屁仙人。”
偏偏符晓走在郁郁葱葱的山林小路上,仍旧时不时的开口咒骂。
不过此番并非是为了她那野爹,而是为了一路所见。树木花草不受时令左右诚然妙不可言,可沿途树下尽是枯骨,花丛里也有尸首交叠。
自古求仙之人数不胜数,求而不得的人自然更多。
长华仙山听起来高高在上,圣洁无比,谁能想到山脚下竟然比凡间的乱葬岗还要荒唐。
符晓的脚上此刻没了伤口,但为了行走方便,仍旧拄着一根杖。她一边走,一边哼唱,因着嗓子好,没有调子胡乱唱来的词儿,竟也颇为动听。
“求得什么仙呀?”
“求得长生不老仙,不成想死在路边。”
“证得什么道啊?”
“证得人间无情道,死后听不着儿女嚎。”
跟在符晓身后的九恶捂住了耳朵,凡人女子的嘴为何一刻都不肯停歇呢?
“长生不老王八仙,贪恋二八美娇娥。”
“人间无情混账道,难割舍淫邪欲念。”
符晓哼着曲儿,甩着手里新捡来的杖。这杖长,足足有半人长。这杖还硬,敲在石头上脆生生。这杖白,白的如同是官老爷门口的汉白玉。
杖是符晓从路边捡来的,不知什么东西的骨。
寻常的凡人女子,也不只是女子,人人都会敬畏死者。挖坟掘墓是丧尽天良的营生,住的挨着坟头儿近了夜里都要胆战心惊。
符晓和他们不同,多长了一个坏心眼儿,也多长了一个胆子。路边的尸骨只要是被符晓看见了,都得上去刨一刨。
当然大多数的情况下,符晓找不着什么好玩意儿。长华山下的尸骨烂的烂,腐的腐,山中鸟兽噬咬后留不下什么东西。
加之修行之人喜好标榜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全将金银财宝视为身外之物,更有甚者视为粪土。
符晓刨了百八十具尸骨,也没有寻到一样值钱的东西。
长华山不受四季时令左右,却也逃不脱太阳晨起夕落。时辰到了后晌,山中荡起了层层的雾气,白茫茫的一片挡住了符晓的望眼。
远远看去,前方似乎凭空立着一扇木门,木门不大不小,将将只能通过一人。可符晓歪着头往门侧看去,后头也就是些寻常的树木花草罢了,并没有安这么个门的必要。
“到了。”
就在符晓觉得奇怪时,一直闭口不言沉默着的九恶走上前来,如是说道。
长华山是长华山,寻常人也能爬。不管多么巍峨,爬到顶也就只是一座山罢了。至多因为灵气充足,山中生长的野兽味道更鲜美一些,花草更芬芳一些。
仙山伫立在此地万年也不曾移动,人人抬头都能望见,可关于仙人却众说纷纭。只因仙人并不在山上,而在这门后。
门后是仙家之地,和人间大有不同。
符晓听闻这话心神大动,功夫不负有心人,铁柱也能磨成针。不枉她这一路吃的苦头,也不枉这些年她受过得屈辱。
十余年让符晓夜不能寐的仇人,就在那扇门后。
符晓丢开了手中的长骨,快步向着那扇窄窄的门跑了过去。然而跑了几步之后,符晓发现身后并没有脚步声跟上,她回头一瞧,九恶还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不走?”
符晓皱着眉头询问着,难不成恶鬼要在这种紧要关头,玩什么凡间奸商临时加价的戏码吗?
魂魄肉身待事成之后都会给你,还想要什么呢你?
九恶在地狱血海的时候就曾听闻过长华仙山的威名,凡间仙山千千万,长华是当头的攻下难。
然而一路上听着符晓念叨,加上在饭庄里那位年轻的长华修士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让九恶竟然也生出种长华山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印象。
他抬起脚试图向前迈步,登时便被无形的墙给拦了下来。解下身后的大刀,九恶操起巨刃劈砍而下,火光冲天噼里啪啦,那墙却依旧岿然不动。
“长华还是有些门道的。”
九恶收起了他的大刀,胸口因为和巨大阵法的碰撞有些闷闷的痛。
“所以呢?”
符晓回望向寸步难行的九恶,露出了她咒骂九恶是狗屁恶鬼时的表情来。
果然古人诚不我欺,凡事就不能靠别人,除了自己以外谁都靠不住。恶鬼怎么了?照样过不来。
当初的谱儿倒是摆的阔,一副能帮着自己杀神的气派。而今好了,别说杀神了,连他娘的仙山都进不来。
“你且先行一步,我寻了法子追来。”
九恶死死的盯着符晓,如同盯着一块即将逃脱的猎物,符晓身上有他势在必得的东西。
“行吧……”
符晓嫌弃的摆摆手,反正恶鬼跟着也没有多大用。
她本就是个绝情的人,再加上和九恶之间也没有什么情,转身离开时毫不犹豫,头也不回的便丢下了被拦在外头的九恶,朝着那扇门跑了过去。
山中本无风,因着符晓跑的快,绕着她的存在便有了风。风吹拂起符晓散落在耳边的碎发,拉扯着符晓遍布泥污的裙角,风的阻拦让符晓呼吸急促……
待到风突然停,她便来到了长华山的门前。
村里的私塾先生曾讲过这么一句,近乡情更怯。符晓看着这扇平平无奇的门,抬起的手重重的砸了下去,压根儿找不到半点畏怯的影子。
这拳头虽是砸在了门上,但在符晓看来,胜似砸在她那野爹的脸上。
一拳,打你不知廉耻,玩弄良家女子。
二拳,打你忘恩负义,转身一去不返。
三拳,打你……
第三拳还未落下,门突然从里头被人拉开了。符晓的拳头落空,整个人向前扑去,险些就这么撞到仙山里。
然而开门的人眼疾手快,立刻便推拦住了符晓。
凡能扣响山门之人,皆与长华山有缘。山内已然数十年未曾收过新的弟子,指不定眼前这个姑娘有这个福分。
开门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他的肩头穿着一件披风,但老者佝偻着背将本该潇洒风流的披风顶出了个鼓鼓囊囊的包来,看着就没了仙人的风骨。
老者揉了揉眼睛,开口时的声音里带着还未彻底清醒的沙哑。
“姑娘,你找谁啊?”
与长华山有仙缘可还不够,想要入山门的话,还得与仙长仙君们有缘才成。
自己想要得道便来长华山寻门的也不少,可那样即便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敲开了长华山门,也不做数的。
老者仔细回忆了一下,近来并不曾听说哪位仙长出山寻过弟子,也不曾听闻哪位仙君给有缘人托梦。他摇了摇头稍作清醒,手扶着门等候眼前女子的回答。
“我找爹。”
符晓理直气壮,拿出了她山野里长大的泼辣性子。
她一手推在了老者的肩头用力,双腿紧跟着就往前撞。那天杀的陈世美就在这门内,高高坐在莲台之上受人敬重,叫符晓怎么能不气愤呢。
“找什么?”
老者毕竟也非凡人,任凭符晓怎么推搡,也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只是脚下的步伐或许稳稳的扎着,可这神色却稳当不下来了。守门老者的眉头紧蹙,长华仙山里全都是斩断红尘的独身人,即便以前娶过妻,百年后妻儿也都重入轮回了。
找爹?
丫头瞅着挺机灵,为何在说胡话呢。
“找爹。”
符晓以为对方年纪大了耳朵不好,抬高了声音喊着重复了一遍。
老者虽说没得多少仙缘,可也耳聪目明,待询问了两次之后,便已然可以确信眼前的丫头说的的确是爹这个字眼。
他的眉头锁的更深,犹豫了一会儿后,替女子找了藉口。
“姑娘,是不是有仙人与你托梦,说要做你的师父?”
修界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规矩,可二者之间还是有一定的区别。
符晓在老者的阻拦下镇定了下来,收回了按在老者肩头的手,转而回来将自己肩头背着的包袱摔在了地上。
她一言不发的蹲在地上,将手探入了烂布包裹的行囊之中,摸了几下之后,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冷硬的东西。
掌心将其包裹,符晓从行囊之中抽出了手。
“找爹。”
符晓第三次说出来同样的话来,细如葱白的手指摊开,掌心里躺着一个已经生锈的铜铃。
老者的目光刚一扫过铜铃,立刻便清醒起来。这铜铃确是长华山的物件,且非属于寻常仙长,而是归于一位长华的仙君。
他扶着门的手颤了颤,半弯下腰凑近来看铜铃。上头生了厚厚的锈,但瑕不掩瑜,铜铃上有逼人的仙气。
老者喉结滑动,吞咽着口水,心神剧烈颤动。仙君在长华山上可是高高在上的,不食五谷,断情绝育,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得道之人。
这这这……
这姑娘确是与长华山有缘不假,但这缘是孽缘呀。
守门的老者一时之间不晓得如何是好,拦着不让仙君的女儿寻亲吧不好,贸贸然放她进去也不好。他一个头两个大,眼下的境地比艰难的修行还要让老者苦恼。
半晌后,老者狠了狠心,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侧过身子让出了一条缝来,将符晓藏在了自己的披风之下,脚步虚浮的往长华山神来峰的方向走去。
符晓被藏在披风之下,蜷缩着直不起腰来,视野中只能瞧见脚下的草木飞速变换,一瞬还在石阶,下一瞬便已然踏在了云上。
她对于这些突如其来的奇妙仙法,并没有像寻常凡人一样惊慌失措,反而平静的很。脚下的云软蓬蓬的,踩在上头似是来路上的枯叶。
高处不胜寒。
神来峰所处之地乃是长华山的至高点,守门仙人带着她踏云奔去,四面八方而来的寒风撞在了符晓的身上。
风是寒,却不及符晓的眼眸寒。
在乡野中,她是见不得人的野种。
在仙山峰,她同样不可正大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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