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苏静华都不曾来过了,想来是上次被晏长歌气了一次。
入秋之后下了几场雨,竹帘子都换了布帘子,被褥也换上了厚实的。晏长歌在美人榻上躺着,屋外雨珠落的快,连在一起像是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子。
一人打着三十六骨的素白油纸伞过来,穿过雨幕在外面的屋檐下抖落雨珠。他衣角都被打湿了,一双剪水眸里神色淡漠,海棠给他打起帘笼,侧面看,这五姑娘鼻梁高挺,棱角不似晏长歌那么圆润,不过肤色是真的白,胜若新雪。比起她这些天在外晒得微黄皮肤,海棠有些羡慕嫉妒。
四姑娘最近慢慢变了,不会再大手大脚赏赐下人物品,而她只要做的不好,何嬷嬷便会责罚她。她眼神一暗,屋里丹椒那个小贱人正美滋滋尝着厨房的新糕点。
晏长歌见晏长陵过来了,便笑着叫丹椒将做好的水晶芙蓉糕端给海棠尝一点,她从榻上起来,身上盖得薄被滑落,面颊上刚醒后还带着一点儿绯红。
“今日来看看姐姐。”晏长陵到,他声音现在好了一点儿,且平日不爱说话,声量又低。何嬷嬷在夏季给他炖了好几次川贝雪梨糖。那一段时间差不多把他给甜腻了,日后对甜食都不大上心。
两个人相处时大半时间都用来教他读书写字。晏长歌长时间窝在这晏府的一个角落,学识竟然也不差。她那《女训》、《女戒》之类的书都给放角落生了厚厚一层灰。
“你书背的如何?”晏长歌问道,晏长陵回答尚可,她便顺便随手抽了论语当中的一部分问他。
“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
对曰:‘然,非与?’
曰:‘非也。予一以贯之。’孔子问其弟子赐这话,一为何?”晏长歌问道,她这妹妹学的神速,教他几个月,认得字日常都会了,虽然写的不及她好,但也像模像样。
如今考他还得慢慢来,她问的东西话里未说的明白,须自己思考。晏长歌大致检查他《论语》学到何种地步,后面再做安排。
晏长陵想了想,先解释了一遍,后又道:“里仁篇中,孔子言其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其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此一贯意思相同吗?”
晏长歌不说话,等着他作答。从前都是晏少谙这样看她,每每都让她心头发憷。只是如今对面坐着晏长陵,他浅浅笑着,没有什么压力,仿佛事先都知晓她要问什么了。修长好看的手指搭在了桌沿上,唇角微翘。
嗓音一如既往,她考较玩晏长陵后与他一起练字,窗外雨打芭蕉,因天暗了,丹椒点了几盏灯在室内。灯下看她,晏长陵觉得自己四姐姐下巴圆润了些,肌肤泛着玉色光泽,若是摸上一把,兴许也是光滑软绵的吧。
这样想着,不自觉眸子沉了沉,他在四姐姐面前不太能控制住自己。
“姑娘,大少爷回来了。”这时何嬷嬷进来道,手上提着食盒,口里道,“大夫人,表小姐她们都去看大少爷了,姑娘要去吗?”
晏长歌现在就想躲他,自然摆摆手,笑道:“这外面雨大,秋风一吹,或许就病了。还是算了吧。”
何嬷嬷听了也觉得对,便道:“这是厨房新做的糕点,尝尝看吧,看书写字久了也休息休息,别累坏了。”
她放下笔,等何嬷嬷到了外间吃了一口尝尝味儿便搁在了盘子里,他不解,看着桌子上色香味俱全的食物,不信晏长歌能拒绝。
她瞪着晏长陵,他不说话时就静静看着人,身上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冷峻又不像,夹杂着一种温柔。她便塞了一个到他嘴里,短叹一声,望着外面发愁,末了圈了圈自己的腰对他道:“这些天委实胖太多,已没了心情吃,这些东西看着好,尝着好,但吃下去就夜里难眠了。”
晏长歌支着手,杏眸里含着无奈,知道这个缘由晏长陵笑了笑,尝了一口她咬过的那只糕饼,里面是玫瑰蜜儿馅的,厨房人的手艺好,并没有给人甜过头的感觉。他咬了一口,慢条斯理咀嚼着。
晏长歌看着他吃,突然脑子里冒出秀色可餐这四个字。
“姐姐真的不吃吗?”他舔了嘴角的一点碎屑,半阖着眼帘,说话间忽而抬起,眼眸幽深,年纪小小,居然给她一种蛊惑人心之感,有当小妖精的潜质,晏长歌想。
她使劲摇头,给自己喝了一大口的苦茶,以此清醒一下。
“姐姐不胖。”晏长陵道,她长得正正好,瘦的地方瘦,该长肉的地方长肉。
晏长歌不信,扭头要到床上躺一躺,最近为了眼睛,她不怎么做女红了她的针线篓子都收了下去,只有几只小玩偶还躺在自己的枕头下。
散了发,未放下床帐,素白如雪的腕子上带了一只成色极佳的碧玉镯子,正好搭在了圆润的肩上。他瞧见了,微微皱眉,起身将窗户关上,再去床边上替她放下帐子。
“已经入了秋,姐姐还是要盖好被子,不然到时候喝药苦,你又要哭了。”晏长陵道。
“说的明明是你。”晏长歌反驳。
她初时在他病间喂了他一碗药,那时他还很单薄,被她强灌着,喉咙不断吞咽,一碗药见底,他泪流满面,吓了她一跳。
衣襟上几滴褐色药渍,他抬手抹抹泪,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而后昏昏沉沉睡去。瘦长的身体在他那破木板床上蜷缩着,像一只小刺猬。
“好,是我。”他欣然受了,抓着她的皓腕塞到被褥里,俯身撩过她鬓角的头发,柔声道,“你好生睡。”
海棠捧着美人觚进来,摆在了多宝阁上,看见晏长陵背对着她,在与四姑娘轻声细语说话,便去寻角落里的针线篓,找些姑娘的绣品。
今日她去花园里剪木芙蓉回来插花,碰上了绿水。绿水眉眼弯弯,说起外面的见闻来很有意思,竟然给海棠一见如故的感觉。她还送了海棠一只银钗,两人在树下说了会话,她家姑娘说上次见面没送上四姑娘称心的礼物,回去吃不下多少饭,听说她日日在屋内做针线打发时间,便想看一看,见姑娘绣的东西来猜猜她喜欢的。
四姑娘的绣品多的是,她便说找几条帕子给她。
海棠进来擦了擦摆件上的灰,原以为姑娘睡了晏长陵就坐会走了,谁知他就坐在床沿上既不说话也不离开。见他一直看着晏长歌,海棠便去针线篓里找了条蜜合色绣彩云飞鸟的帕子,一个绣墨竹的香囊。这绣的极为好看,她手摩擦了会,忽觉背脊一凉,回头看去,晏长陵正半撩着帐子,余光瞥她,眼神冷峻。
他走近了,随意看了眼,伸手抽出帕子和香囊,眼尾微挑,启唇轻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海棠莫名心虚,腿一软,跪在他面前道:“替姑娘收拾一下。”
晏长陵闻言点了点头,似笑非笑看她,微凉的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见她强装镇定,自己一时不知她其后动作,晏长陵便拍了拍她的面颊,笑道:“既然如此,我来吧,姐姐的东西我是最爱护的,必然收拾的整整齐齐。”
海棠看着他,脸上发烫,五姑娘这眼睛可真勾人,他的眉毛不是一般姑娘那样细,长得英气,浓墨上色,斜飞入鬓,因着肌肤过于白皙,上了月季红的口脂,有种雌雄莫辨的气质,竟让人不自觉被吸引。
他收拾晏长歌的东西,等丹椒进来收之前的糕点便示意她过来,取了头上的珠花予她,道:“近些时候看好海棠,她见了什么人,干了什么事你都要告诉我。先给你一朵,这花儿是一对,剩下一只等完事了再送你。”
相比较海棠这样话不多却心思多的丫鬟,跟她作对的丹椒则好得多,她爱钱归爱钱,但是做事做人都有准则,给晏长歌做丫鬟她就考虑晏长歌,虽然性子太过活泼,不失为一个可用之人。
丹椒早就看海棠不顺眼,如今他这样说,自然觉得海棠是有鬼心,接了晏长陵的东西便一口应了。
“五姑娘放心,海棠这人就是喜欢吃里扒外,我看着她!”她拍拍胸脯,见他没事了,收拾糕点时偷尝了几块快步离开。
帐内传来浅浅的呼吸,他灭了两盏灯,于窗前继续看书,遇上不会的便打上记号,待她醒了再问。他一刻也不敢放松,今已十三,大夫人想让他废掉,大字不识的庶子纵然日后被晏老爷发现了,也决计是他看不上眼的。
晏长陵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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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丹椒听了晏长陵的话,真的是每日跟着,爬树翻墙都好的很。见着小蹄子每日会偷偷骂她丹椒心里就有一种无名之火。
她夜里转头就到长青院晏长陵跟前把她骂个狗血淋头。
“海棠这家伙最近和绿水走的很近,她又是送簪子又是送宫花的,那东西买的她跟狗一样止不住在表小姐面前献殷勤,透露我家姑娘今天干什么。姑娘待她不薄,居然短短功夫就胳膊肘拐到外面去了,必须要教训她!”丹椒生气道。
“嗯。”晏长陵低声一笑,眸子沉了沉,“是要教训教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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