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萧瑜被霍锦宁亲赴广州接回上海,连夜住进了仁济医院。
萧瑜自然、当然、必然不是怀孕了!那胡神医委实是个胡神棍,连脉也不会诊,难为珠村村民是如何靠着这位大夫看病至今。
那一日萧瑜确实头晕目眩,呕吐不止,当天就被沈霞和其他几个教官同学搀扶着抬上车,送到广州市里的医院,诊断结果是天热中暑,加上长期营养不良、慢性胃炎引发的轻微厌食症。
萧瑜患胃病的时间很久了,当初留学美国,不习惯西餐定食,索性经常不吃饭,久而久之得落下了病。也就是那时,把君子远庖厨的霍吉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霍锦宁逼得纷纷学会下厨做饭,在公寓里自炊自食,后来调养了几年,就很少犯病了。
现今自幼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人,骤然来到高强度高压力条件艰苦的军校,没有和旁人一样坚定的革命理想,之前不过都是为了一口硬气撑着。而自从华永泰陈胜男等人相继离开之后,她嘴上不说,心里终究意难平,久而久之,旧病复发,并且愈加严重了。
只是沈霞开始是真的以为她有了身孕,毕竟霍锦宁曾来看过她,是同寝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于是她第一时间就把这个消息报告给了杨教官。而杨志诚知道萧瑜的身份,唯恐出什么闪失,又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向上汇报,最终一封电报直接拍到了康雅惠面前。
医院诊断结果出来的时候,霍锦宁那厢已经坐上了南下的轮船。
虽然不是怀孕,但她这病可大可小,中药西医都没用,只能静养调理。萧瑜本来不想小题大做,可霍锦宁一反常态没有顺从她的意见让她回校,而是直接强制把她带回了上海。
萧瑜一路上都没理霍锦宁。
舟车劳顿,到上海时,病情又加重了,水米不进,吃什么吐什么,前前后后挂了近十天的吊瓶。
康雅惠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自得知她并非有孕而是胃病后,甚至再没过问,她丈夫萧润赴美接受欧伯林大学颁赠的法学博士名誉学位,夫妻两个一同出国了。
住院期间,康雅聆倒是来探望过她,向她介绍另一间她美国朋友开的医院,恰巧霍冬英也来探望她,向她介绍一位祖传治胃病的老中医。两人互相争论了一番,被萧瑜统统婉拒后,就手拉手一起去新开的美丽大世界舞厅跳舞去了。
霍锦宁放下手头的所有工作,一直陪在她身边。
医生说她的厌食症状,与其说是胃炎引起的,倒不如说是心理问题引起的,属于与心理因素相关的生理障碍,胃病治疗与心理开导要双管齐下。
霍祥盛了碗鸡汤,在病床前苦口婆心的劝着:
“小姐,您好歹吃一点,这人不吃东西,慢慢可不就完了嘛。这可是我亲手熬的,油都撇干净了,就放了点葱花和盐,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萧瑜躺在床上,闻言死气沉沉的掀起眼皮:
“你亲手熬的?”
“......我看着吉哥亲手熬的。”霍祥面不改色,“小姐,您心里有事,你跟我说,小的给您分忧。这么久您身边没个人伺候着,可不是不顺心嘛,听说您病了,霍祥我也急得好几顿没吃下去饭。”
萧瑜瞥了一眼他吹气球一样肉眼可见圆润起来的脸盘子,一年不见,看来这小子婚后日子过得很是顺心。
“你媳妇厨艺不错?”
霍祥嘿嘿傻笑:“还成,但是我媳妇长得俏,我每天看着她就能多吃两碗饭。”
“听说有身子了?”
“嗯,七个月了,尖男圆女,我看一准儿是个大胖小子。”
萧瑜失笑:“得了,你也别在这里杵着了,回去照顾你媳妇吧,等生下来,我包个大红包给你。”
“那怎么成,小姐你......”
一直坐在旁边的霍锦宁开口道:“霍祥,你回去吧。”
霍祥犹豫,但到底还是惦记着家里媳妇,顺水推舟的应下了。
霍祥走后,霍锦宁端起那晚鸡汤,用勺子轻轻搅了搅,吹了吹热气。
“趁热喝点。”
萧瑜把头扭到另一边,冷淡道:“油腻。”
“我去买生煎?”
“干硬。”
“那我明天让霍吉给你煮小米鸡蛋粥?”
萧瑜终于忍无可忍捂着额头,呻/吟了一声:
“你可饶了我吧。”
当年在美国时,为了让她调理脾胃,霍吉每天早上都小火慢熬一锅小米鸡蛋粥,连喝三年,早就腻了。况且里面放了红糖,是霍吉从离租住的公寓半个钟电车车程的广东人开的商店里买的,味道又酸又苦,极其古怪。
一想起来,胃里就不舒服,她猛地起身,弯腰趴在床边干呕,霍锦宁急忙拿过来痰盂。本就没吃什么东西,胃里空空的,只吐出来一些酸水。
漱过口,拿帕子擦了嘴,萧瑜闭目僵持了好一会儿,难受劲儿才过去,她缓缓躺回床上,表情恹恹。
霍锦宁看着她灰败的脸色和凹陷的双颊,叹了口气:
“你就算想回广州,也要等身子好了再说。”
“我没多想回。”萧瑜闭着眼睛,面无表情,“我只是不想做逃兵。”
他清楚她在想什么,从小到大,她何曾这样近乎任性的执拗,这样近乎幼稚的赌气?初时也许是一己私心,与人置气,后来终究是被感染,被影响,被裹挟。
眼见师长同窗分道扬镳,却必须无动于衷。文人墨客登报批评,工人学生罢课游/行,楚汉吕鲲鹏尚能彼此吵上一吵,她又能做什么呢?
可这正是他忧心所在,如今广州草木皆兵,山雨欲来,他带她回来是为了调养身体,也更是让她暂避风头。
“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萧瑜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我明白。”
并没有人在意她是否做了逃兵,也并没有人等着她回去并肩战斗。
事已至此,那么终究是要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她把被子蒙到头上,闷声道:“明天让霍吉熬小米鸡蛋粥吧,不准放红糖。”
霍锦宁淡淡一笑:“好。”
......
炉子上小火坐着砂锅,咕噜咕噜慢炖着,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霍祥蹑手蹑脚的用帕子垫着,掀起了砂锅盖,陶醉的闻了几下。
“真香呀,这回小姐总该能吃进去了吧。”
“霍祥大哥,你偷吃!”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惊讶声音,吓的霍祥一个激灵,烫到了指尖,急忙扔了砂锅盖,去捏耳朵,嘴里抱怨着:
“我说阿绣妹子,你吓死我了!我哪有那个胆子偷吃啊!”
霍吉拎着菜篮子走过来,另一只手还提着一条活鱼,面无表情道:“你没胆子?当年是谁嘴馋偷吃了少爷从美国带回来的糕点,没想到人家那是香皂,差点小命呜呼了?”
“乖乖我的吉哥,你可别提我当年的丑事了,都叫阿绣妹子看笑话!”
霍祥凑到阿绣身边嬉皮笑脸道:“阿绣妹子,你这小米鸡蛋粥里放了什么秘方,怎么这么香?”
阿绣腼腆的笑了笑,上前掀开砂锅盖拿勺子搅了搅,关上火,撒上一点细盐。
“只是加了些碎菜和肉汤,少奶奶不爱吃红糖,我就做成了咸口。”
她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忙活了,胡萝卜和菠菜炖熟切碎,加上泡了一夜的小米和肉汤放在锅里煮,煮开以后放入搅好的蛋糊。这样入口烂熟,又好看又营养。
霍吉提醒她:“蒸笼也好了。”
她又急急忙忙关了蒸笼的火,打开笼屉,里面是一笼雪白的小包子,趁着热乎她赶紧将它们都拣出来。
霍祥佩服道:“阿绣妹子心灵手巧,昨天那鸡汤熬的也是香气扑鼻,以后谁娶了你谁真是天大的福气!”
阿绣动作几不可查的一顿,复又浅笑道:“少奶奶胃口不好,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天气这样热,适合吃些酸甜爽口的,不知道这个山楂豆沙包合不合口味。”
她知道少奶奶从广州回来了,这段时日霍锦宁都在医院里陪护,若说她心里没有难受,实在太过自欺欺人。但更多的,却也有一种担心,想为少爷做些什么,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好。
趁着阿绣出门找食篮的功夫,霍祥趁机捅了捅霍吉,向门外撇了撇嘴,压低声音道:
“吉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
“阿绣妹子呀?可别跟我说她真是少爷的......”
霍吉呵斥道:“别瞎说!”
“嘁,别当我眼睛瞎。”霍祥老神在在道:“按理说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咱少爷有几个红颜知己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咱小姐是什么人啊?那是当兵拿枪的军爷!要让她知道,这事还了得?”
霍吉一滞,沉默了片刻,慢慢道:“你觉得小姐真的会在意吗?”
霍祥张了张口,似乎也觉得想不到萧瑜拈酸吃醋的小女儿之态,想着想着,自己先打了个冷颤。
他挠了挠头,费解道: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起来,咱少爷和小姐好像和一般夫妻不太一样啊!”
“只是不太一样吗?我有时候总觉得......他们根本不是夫妻。”
霍吉自言自语道。
他这些年一直跟在两人身边,从北京到纽约到上海,两人情谊深厚无需置疑,可这世间没有这样新婚之夜也不曾同房的夫妻。
霍祥瞪大了眼睛:“什么不是夫妻?你在瞎说什么?”
“没什么......”霍吉摇了摇头,继而皱眉冷声道:“别议论少爷小姐的私事!”
霍祥讪讪撇嘴:“哼!又仗着自己比我早出生半个时辰倚老卖老,有本事赶紧讨个老婆生娃娃呀!”
霍吉闻言一僵,默默转过身去,沉声道:“管好你自己老婆孩子吧,嘴上没个把门的,迟早有一天把肚子里不该说的都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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