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你,和一群愣头小子赌什么气?”
寝室里,一群女孩子还意犹未尽,兴奋的彼此叙述着白天的经历。沈霞就像是嘴硬心软的姆妈,一边数落着张邵敏,一边又心疼的给她肩膀被枪托震得淤青的地方热敷。
张邵敏疼得龇牙咧嘴,还忍不住得意道:“你没看见那帮臭男人输了之后丢人败兴的样子,我就是恨瞧不起女人的男人!”
陈胜男一掌拍在张邵敏肩膀上:“说得好,我也是!”
张邵敏一声惨叫:“快把你的熊爪子拿开!”
陈胜男讪讪的收回手,不好意思道:“我这不是一时激动嘛,也就是你细皮嫩肉吧,你看我就没多大事!不过看不出来,你这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枪法这么准!”
“哼,我从小可是在军营的马背上长大的,我学会开枪的时候,那个‘猢狲子’还不一定断奶了呢。”
“哈哈,猢狲子,别说这名字还真形象!说起来还是萧瑜更厉害,直接一站出来,那个猢狲子就不敢吭声了,还敢嫌我矮,他比萧瑜还矮半个头呢!”
陈胜男跳到地上,拿起一旁角落里的扫把,学着白日里萧瑜的京城口音,做出要笑不笑的轻蔑表情:
“不就是把‘水连球’嘛,你也就这点出息了,话先说好,今儿个谁输谁是孙子!”
萧瑜无奈:“是水连珠,不是水连球。”
这种俄式莫辛纳甘步/枪,是第一代使用无烟药枪弹的步/枪,枪声清脆,五发子弹连续发射时如同水珠溅落,所以有这一别称。
“好吧,赶明咱们也能配上这‘水连珠’了,我们赢得光明正大,这回杨教官也没话说了吧。”
沈霞看着她们无奈的摇头笑道:“我看那帮小子也没有坏心,只是不服气我们抢他们的枪而已,都是同志战友,你们也别记恨。”
陈胜男夸张的摆摆手:“我们大度女子,才不跟小气男人计较。”
众人失笑,正说话间魏若英敲门进来了,
“你们都在啊。”
大家连忙起身:“魏教官!”
“都坐下吧,我是来慰问你们的,今天的事萧瑜张邵敏陈胜男干得漂亮,为我们女子队争了一口气!不过,下一次刻不要这么冲动了,遇事先找我和华教官,不要轻易顶撞其他教官,相互起冲突,知道没有?”
陈胜男耿直脾气,爽快认错道:“知道了,魏教官!”
“那就好。”魏若英笑道:“今日一战,女子队的名气可是在校内打响了,有人急着想快点认识你们呢,不知道你们给不给这个面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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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跟着魏若英来到教员室,屋内除了华永泰外,还有三个男学员,正是三期一队的汪云飞,韩文彬和闫国民。
陈胜男看见坐在正中间的汪云飞,双眼一亮,期期艾艾道:
“汪、汪云飞同学,你还记得我吗?我这段日子一直都想找机会和你当面道谢!”
汪云飞和韩文彬见到是她,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汪云飞道:“道谢就不必了,仗义出手是分内之事,我也没想到那日会遇到这么一位‘女神枪手’。”
陈胜男想起白天自己龇牙咧嘴在他面前开枪的样子,不好意思的挠头,“哪里哪里,我就是以前在山里打野猪野鸡打惯了。”
汪云飞噗嗤一乐,陈胜男更加窘迫了,脸上黑里透红,眼看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
萧瑜无奈摇头,开口对汪云飞道:“谢还是要谢的,多谢汪同学白天手下留情。”
汪云飞笑着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手下留情了?孙浒的枪法在队里可是名列前茅。”
“全校射击课分数第一第二名都没出手,这不是手下留情是什么?”萧瑜瞟了一眼汪云飞和闫国民。
韩文彬叹了口气:“好,我就知道我是捡鸡毛扎掸子——凑数的!”
众人都不禁笑了起来,他今天五发子弹脱靶三发,放水都放到珠三江去了。
“既然你们都认识了,我就不多介绍了。其实云飞他们今日找你们过来,是有事相求的。”
华永泰拎着暖壶给几人都倒了茶水,笑道:
“军校政治部组建了一个血花剧社,取自廖党代表的题词“烈士之血,主义之花”,剧社内学生自编自演话剧,活跃文娱生活,宣传革命思想。目前由汪云飞担任社长,平常我也常去指导大家排练,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但先说好了,利用课余时间排练,可不能影响训练课程。”
沈霞作为女子队队长,率先问道:“现在需要招新,是剧社人员不足吗?”
韩文彬推了推眼镜,唉声叹气道:“人员倒是充足,但话剧里总要有女角色,以前校内只有男同学,迫不得已,只能反串,那可真是瞎子找对象——不知美丑。”
这人实在是爱说歇后语,偏生还要摇头晃脑,念得抑扬顿挫,引得大家忍俊不禁。
陈胜男积极道:“谁都可以加入吗?我可以加入吗?我也想演话剧!”
汪云飞点头:“当然可以,欢迎欢迎!”他又问向沈霞:“沈同学意下如何呢?”
沈霞倒是犹豫了一下:“我年纪大了,不太会演戏,就不参加了,不过我帮你问问其他女同学看她们有没有意愿。”
“这和年纪有什么关系?只要有一颗年轻的心,就永远都是年轻人。”汪云飞笑道。
“人家不情愿就不要勉强了。”
闫国民突然开口,他目光扫过屋里的几个女同学:
“我们课程不同,排练不统一,徒增麻烦。况且她们任性散漫,只会拖累进度,何必多此一举?”
他虽然和汪云飞韩文彬同来,但始终冷眼站在一旁,事不关己,此时猝不及防一句话说得全场皆冷。
韩文彬白了他一眼:“那你还跟过来干嘛?你们孙文学会的人就喜欢瞎凑热闹!”
“我也是剧社的副社长。”闫国民冷哼一声:“总不能眼见你们青年联合会把血花剧社都垄断了!”
汪云飞皱眉:“国民,你这是什么话?”
韩文彬反驳道:“什么垄断不垄断?谁让云飞写的那些剧本大家爱看,哪像你们天天净演一些歌功颂德,校长万岁的戏,简直是赶车不带鞭子——光拍马屁!”
“你说谁呢?”
“谁拍马屁说谁!”
眼见两人就要起冲突,华永泰及时喝止了他们,
“都住口!这么大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呈口舌之快,争一时意气,丢不丢人?”
闫国民虽然在气头上,但对华永泰还算是敬重,没有再反驳,只低声说了一句:“这不是意气之争,是信仰问题!”
“嘁,谁管你们争什么,本来我还不想参加的,你这么说我还一定要参加了!”牙尖嘴利的张邵敏可不饶人,她瞪了闫国民一眼:“我偏要参加,你奈我何?”
她左手拉着萧瑜,右手拉着陈胜男,忿忿道:“不光我要参加,我的姐妹都要参加,有本事你退出啊!”
陈胜男:“就是,我们都要参加!”
萧瑜:“不,等等,我没说要参加。”
闫国民冷哼了一声,不屑争辩。
汪云飞见此情形,叹了口气,但还是大大方方道:
“都欢迎都欢迎!大家以后就都是同社社友了,最近我们在为年底联欢晚会准备新剧,有空我带你们去参观剧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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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离开办公室之后,萧瑜被华永泰单独留下来了。
萧瑜疑惑:“华教官,快熄灯了。”
华永泰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了一瓶跌打药酒,
“肩膀不疼吗?”
萧瑜下意识的抚上了左肩,微微一哂。
水连珠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缺点,后坐力太大,打一枪跟让人踹一脚似的,半天缓不过来劲儿。
“季生说他以前匡你用过这枪,你没留神一开火差点被弹出去。”
“所以你早知道我会用水连珠?看来三哥对你说过不少我的糗事。”
“他当你做亲妹妹,三句话不离你。”
“是亲兄弟吧。”
萧瑜轻笑了一声,坐了下来,把玩着手里的药酒瓶子,随口道:
“张绍敏也是你留下来的?”
“何出此言?”
“今天你放手让我们比试,还不是胸有成竹?况且我这倒数第二名都是深受你的关照,何况她这倒数第一。”
“不错,她确实也是我做主招录的。”华永泰坦然承认,“她的父亲是桂系军阀张崇龙将军,将门虎女,难得她有革命觉悟,我觉得军校该向这样的有志青年敞开怀抱。”
“华教官当真是,有教无类。”
何等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文人风骨,亦是豪情万丈。
“不该如此吗?”华永泰微笑:“军校的学生来自五湖四海,各个阶层,各个职业,革命的理想却将他们汇聚在了一起,向着共同的目标砥砺前行,这才是长洲精神所在。”
“可现在他们似乎已经有所分歧了。”萧瑜意有所指。
好比方才闫国民和韩文彬的争执,而据她所知,这样的对立,在军校内部比比皆是。
华永泰笑意微敛,喟叹道:“如今革命浪潮风起云涌,军校是个讲政治的地方,党派纠葛难免波及。”
两党合作,并不如表面那样一团和气,主义不同,便意见相左。而今校内有两股流派,左/派人士成立了青年联合会,右/派分子组建了孙文学会,两家经常开会辩论,互唱对台,在主义问题上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闫国民是孙文学会理事,一心拥护校长,韩文彬是青年联合会成员,两人从头到脚的不对付。
“那汪云飞呢?”
“汪云飞身兼两会职责,每次双方相争,只有他出面才能调停。”
萧瑜一愣,随即也便释然:“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真正的人杰精英,到哪里都是各方势力争抢的对象。
“可他们终究是太年轻了,一腔热血,容易盲目崇拜,遭人利用。”
萧瑜似笑非笑:“你说闫国民?”
“不,我说所有的学员。”
华永泰正容道:“军校希望培养的,是有思想有信仰的军人,懂得为什么打仗,为谁打仗,而不是只做别人手中无脑的枪。萧瑜,我知道你无意这些纷争,也不信什么主义,那么至少在军校的这两年里,我希望你用双眼去看,双耳去听,亲自来分辨,究竟什么才是对错,什么才是真正能救中国的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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