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会议结束。
胡琏离去,唐寅却选择留了下来,这会儿他依然满头大汗,站在那里兀自有些胆战心惊,浑身发软,好像之前那番慷慨陈词已耗尽他所有力气。
沈溪没有确定下来的事情,唐寅想问个清楚,道“沈尚书,在下只是随便猜测,做不得准,若有不对的地方,您直接指出来,不知在下”
唐寅眼巴巴地看着沈溪,即便不是公开场合,他也希望得到沈溪肯定的答复,此时他神情热切,似乎亟需沈溪给予肯定,进而增加他的信心。
沈溪却不愿编造谎话欺骗,道“伯虎兄,其实你完全没必要把这件事看得那么重。”
唐寅苦笑“那就是说在下的猜测其实还是错的或者说跟沈尚书的预计相违背其实这两者间没什么区别,沈尚书得出的结果,一定是最后将发生的事情,看来我还是差得很远啊。”
沈溪摇头“以目前的情况看,叛军的确有藏粮的打算,若我们断其粮道的话,确实要按照伯虎兄所说,在南阳府南边想办法不过,叛军未必会将所有粮食都存在城里,更大的可能是分出一部分,藏在周边桐柏山、大洪山等山区,供后续调用。”
“啊”
唐寅对这结果非常意外,也就是说,他有部分猜测是对的,错误的却更多,倒是跟胡琏之前的猜测更为接近。
稍微惊讶后,唐寅好像明白什么,道“其实在下该想到,叛军首脑基本是响马出身,怎会跟朝中人一样有很好的规划他们宁可将粮食藏起来,也不肯给手下倒符合之前在下的猜测,只是他们采取的方式比较特殊罢了。”
此时唐寅非常失望,因为这意味着他猜错了,而且听沈溪的意思,并不想以断粮道作为主要作战方向。
沈溪点点头“跟伯虎兄想的一样,叛军首脑对手下将领并不太信任,虽然他们一度定下建国计划,但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怎么可能会有长远的规划叛军中上层,想的都是如何能归顺朝廷,得到显赫的身份和地位,或者时机不对便遁入乡野,隐姓埋名过日子,战争中掠夺的财货,就成为他们过上优裕生活或者东山再起的希望。”
唐寅道“这群人可真该死,掠夺自百姓的东西,居然想占为己有。”
沈溪这次却摇头“设身处地想一想,他们这么做其实无可厚非他们冒着杀头和诛灭九族的风险起兵造反,不为自己的前途谋划,也未免太过高尚了吧至于他们将来会怎样那不在我的考略范围之内,我想的是,如何消灭叛军的有生力量,尤其要将几个匪首一网成擒或者干净利落地解决掉,如此叛军势力才会彻底瓦解”
唐寅无奈地道“这么说来,沈尚书其实早就知道匪首所在的位置,既如此还来问在下意见这不是”
沈溪道“伯虎兄以为我是故意给你出难题不是我只是想听取更多的意见,总归伯虎兄在军中帮我谋划,军议时提出一些建议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有件事我想要跟你说明白,其实中原叛乱我原本有意让陆侍郎完成,此番出兵南阳府要是碰不到叛军,便会一路往东南,先平定沿海倭寇只是胡中丞带领人马过来,我不得不给朝廷做一个交待,还有就是山东那边平乱进度也远远低于我的期望。”
“这”
唐寅不知该如何评价沈溪说的话。
至少唐寅不怎么信任陆完。
因为这些年沈溪在军事上取得的成就太高,无论再怎么嫉恨他的人都必须要承认这一点,而历史上曾在平中原乱事上发挥决定性作用的陆完就算表现得很好,但跟沈溪比起来依然是相形见绌,这也跟沈溪出现后带来的蝴蝶效应有关。
沈溪太过锋芒毕露,对于那些原本能力卓著的人来说,无异于一种极大的压力,做事变得束手束脚,导致出不了彩。
沈溪道“伯虎兄不用多心,该休息休息,明日还要行军,咱们便不互相打扰了吧。”
虽然唐寅没得到肯定的答复,但还是感受到沈溪对他的尊重所带来的自信方面的改观。
至少在跟胡琏的辩论中,他完全占据上风,沈溪给了他这种自信,他觉得自己能应付的事情更多了,而且沈溪似乎更信任他一些,他觉得胡琏表现不佳伤透了沈溪的心,才会出现眼前的结果。
晚餐时唐寅胃口大开,特意多吃了两碗饭。
吃完巡营回来,唐寅没有即刻休息,而是拿出沈溪给他的军事地图,凑在油灯前又好好研究一番,这是多年来从来不曾出现过的事情。
狂放不羁的大才子,学会谦卑和奋发向上,对此沈溪也不知是该喜该忧,因为他改变了唐寅,让唐寅在一条违背历史轨迹的方向策马狂奔,这给沈溪自己和唐寅都带来很多困扰。
此时沈溪已回到自己的寝帐休息,他的寝帐位于营地中央,戒备森严,在这里他可以恣意享受温柔乡的阵仗。
哪怕跟惠娘间一些矛盾尚未完全解除,但这并不妨碍沈溪享受温馨呵护,一码归一码,沈溪真要在惠娘处留宿,惠娘无法拒绝,只是惠娘偶尔会给沈溪使脸色,但这不妨碍李衿对沈溪极度逢迎。
惠娘怎么想,沈溪不那么在意,这段时间他已想开了,很多事可以靠时间弥补,沈溪觉得,如果到了南京,很多事更容易解决些,现在他只要专心领军平乱,没心思去顾忌儿女情长的东西。
京城,许久没有来自前线的消息了。
朱厚照对此不闻不问,显得漠不关心,倒是张苑和谢迁等人一直在打听中原战情。
在朱厚照看来,派出的平叛主将是沈溪,中原平定已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他操心,哪怕现在沈溪并没有将叛军剿灭,叛军也是时日无多,反而如何讨好沈亦儿他更感兴趣,这些天一直研究的也是这个。
谢迁和张苑并不觉得沈溪领军平叛一定能取得成功,且中原战事,他们有各自的利益牵扯其中。
尤其是张苑,既怕许泰和江彬在这次战事中立下大功,影响他在皇帝跟前的地位,又在紧锣密鼓筹谋江南权力,这几日都自顾不暇,找朱厚照说事都能简则简,让小拧子和张永等人产生疑虑。
这天张永找到小拧子,二人在宫外私宅商议有关南京之事,当张永提出来后,小拧子吓了一大跳。
即便小拧子再有心,也没胆量染指权力,尤其还是南京小朝廷的权力,且小拧子不太理解张永为何要这么做,他说话的语气和神色,如同被张永拉下水一般。
“张公公,咱做奴婢的,伺候好陛下便能得隆宠和权力,江南那地方是咱能伸手的吗如果这件事被陛下知道,咱恐怕吃不了兜着走啊。”
小拧子虽然深得朱厚照信任,这方面甚至连张苑都妒忌有加,但小拧子到底年岁小,加上没多少学问,只是靠一点小机灵在皇帝跟前做事,使得他在很多事上经验不足,缺乏大局观和做事的底蕴。
张永道“拧公公,你若不清楚内情,那鄙人可以告诉你,现在江南权力格局发生变化,先皇时委命的几位南京实权人物,基本都被刘瑾整下去了,本来刘瑾想牢牢把控江南局势,但奈何很快就被沈大人扳倒,去年朝廷忙于西北战事,江南权力便一直处于混乱”
小拧子皱眉“这跟咱家有何关系”
张永恨其不争“难道你没看出来,江南权力的归属决定了朝中的话语权吗你当为何这两年东南沿海倭寇这般猖獗乃因江南一大帮人争权夺利,致无心平乱,至于什么张氏外戚纵容等等,不过是起个推波助澜的作用,究其根本还是南京权力层不作为。”
小拧子眉头紧皱“先皇时从来不会出这种幺蛾子,为何陛下登基后老是碰到”
张永冷笑一声“还不是因为这几年朝中各大势力没有真正定型张苑不是有能耐之人,他跟刘瑾相比差远了,对鞑靼之战中甚至半道被发配去守皇陵,现在看来若非陛下惦记,便是有人在背后说了他的好话,否则断不会如此快便回朝廷你说他回朝后能第一时间把注意力转到江南”
“再说沈大人,若他权倾朝野,随便在陛下跟前提一句,南京兵部和守备、镇守太监等职就能定下来,权力自然落到他手上,但他却不作为,好像是要告诉天下人,他无心争夺官场利益。”
“至于谢于乔,过去几年江南权柄实际上是操控于他手,不过他拔擢起来的全是老迈昏庸之臣,不等陛下出手,光是内斗,便消耗严重,谢阁老在控制朝局上,不那么得心应手,他在朝中的声望还有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皆远不及沈大人。”
张永侃侃而谈,所说之事,基本都是稍微用心就能看到的,小拧子琢磨后便明白张永并无虚言。
京城官场尚且形成几大势力,过去几年中占据上风的沈溪要么在外领兵,要么回京后多数时间称病不出,似有意避开官场纷争,使得中枢权力逐渐落到谢迁手中,看起来朝野一团和睦,但其实在谢迁管理下的文官集团内部根本就是漏洞百出,很多老臣都不服谢迁,只是不会表现出来罢了。
张永道“所以说,拧公公,如果咱不去争的话,就会便宜了张苑,你说他得势对咱有何好处现在京城内官中,能跟他斗一斗的人,除了鄙人,就属拧公公您,咱手上既有东厂,又掌握了跟陛下说话的渠道,作何要便宜张苑”
“这个”
小拧子本来不想争夺南京小朝廷的权力,但被张永如此分析一番,便觉得有几分道理,甚至有些心动。
毕竟京城内监的情况,小拧子看得很清楚,不过现在他的势力到底没有大到可以垄断什么的地步,以至于他只能随遇而安,甚至跟张苑的争锋也因近来张苑不断示好和妥协,变得缓和起来。
小拧子为难地道“问题是最近张苑没表现出要跟咱家争的意思,相处时和和气气,为了江南那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咱争什么”
张永着急了“拧公公,你怎就没有危机意识呢你这是被张苑蒙住眼了啊他难道不知京城内官中谁对他威胁最大如果换作以前,他肯定张牙舞爪朝咱扑过来,但现在他学聪明了,经历过宦海沉浮后,你以为他还会跟以前那样他换个好脸色,你就信他真的弃恶从善了”
小拧子无法回答张永的问题,或者说他被张永说动,因为从小拧子心底来说,对张苑的防备一直都未松懈过。
张永再道“鄙人手上有张苑染指江南官场的证据,如果需要的话,随时可以呈递到陛下跟前,告他一状,不过当务之急,咱要赶紧谋划,如果出手晚了,别说分杯羹,就算别人吃肉咱喝汤,喝的也只是残汤剩水,什么滋味都没了。”
小拧子听了半晌,终于被说动,他打量张永问道“那咱家该如何做”
张永终于松口气,以他的能力无法单独完成跟张苑间的缠斗,急需要小拧子这个盟友帮忙,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书函“鄙人早就在江南布置有人,说起来都算是咱家收的义子,还有他们认识的朋友,包括南京六部,守备衙门都有人,还有一些投诚的地方卫所将领,你看看”
说着,张永毫不避讳将这份名单交给小拧子。
小拧子仔细看过,对于张永的坦诚十分动容,因为张永拿出来的,几乎是他在江南经营的所有班底,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
小拧子查看名单时,张永在旁做出解释,“光靠这些人,很难成事,江南权力全看陛下的意思,无论下面的人如何争,只要陛下一句话便能改变。现在除了沈大人未明确出面外,谢阁老和张苑都在暗地里筹划,目标也是争取陛下的支持,可能陛下自己都不太当回事,他随口一句话,什么事都会直接定下而无悬念”
“那咱家需要做什么”
小拧子疑惑地望着张永。
张永道“其实就是在陛下跟前递几句话陛下最近为了新皇后,对朝事漠不关心,只要你能让陛下给一句承诺,再把这名单上的人往上一报,不说南京兵部先从守备入手,安排咱自己人去当这个守备太监,再有众多手下相助,那事情基本就十拿九稳了。”
小拧子撇撇嘴“这也算十拿九稳”
张永着急道“拧公公可莫要小瞧了这南京守备太监的权力,正是因为南京守备太监空缺,才给了咱机会,你当张苑会放过安排他的人上位你知道魏彬吧他是刘瑾的人,现在投靠了张苑,张苑对此人信任得很魏彬掌握有以前刘瑾遗留下的人脉关系,陛下对其未赶尽杀绝,这次张苑打算安排魏彬去江南任守备太监,难道陛下不会觉得张苑有私心”
小拧子皱眉道“那你不会去拉拢魏彬么”
“你当魏彬是省油的灯这个人很识时务,谁当司礼监掌印他巴结谁,咱家不过只是个秉笔太监,还并非首席,就算有东厂在手,他可能投靠咱家吗就算拧公公你出面也是徒劳。”张永说话时,语气中满是无奈,好像什么事都不在他掌控中。
小拧子迟疑很久之后,才道“咱家去陛下跟前说句话,不是不可以,但让谁去当守备太监你手头上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武将,有哪个能出来独当一面”
张永凑过去,在小拧子耳边耳语一番,小拧子惊讶地问道“什么你确定他会跟咱走一道”
张永道“陛下选人,还是喜欢用那些有能力的,魏彬到底没有上战场的经验,咱用的也是宫中老人,总归比张苑任用的人靠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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