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一四章 君君臣臣

小说:寒门状元 作者:天子
    几名大太监重新回到乾清宫正殿,本来要各自散去,但这个时候他们还是要做出一些商议,毕竟小拧子只是在司礼监挂职,他们担心小拧子会乱了方寸。

    张苑交待道“小拧子,陛下的话你也听到了,任何人不得泄露关于此番陛下迎娶沈小姐之事,若消息泄露的话,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看看到底是谁在欺君罔上”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还用得着你张公公来提醒陛下的话,咱家几时不遵从了”

    “那就好。”

    张苑点头,又看向另外三名司礼监秉笔太监,“陛下现在要迎娶沈家小姐,你们可有什么好方案”

    最后几人全都看向高凤。

    因为皇后入宫便是高凤负责打理,相对来说其对于所有流程都很熟悉,另外高凤专门负责跟张太后接洽,这件事怎么都躲不开。

    高凤脸上满是为难之色“这到底不是陛下的大婚吧”

    李兴道“这是自然,沈尚书的妹妹入宫,暂时只是做贵妃,说要当皇后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不是不过有沈大人撑腰的话,这位贵人在宫里的地位,可能会比当今皇后啧啧”

    因涉及非议皇室家事,李兴适可而止,没有深入说下去。

    但在场都是宫里的“老人”,自然知道宫内权力格局,虽说夏皇后是正宫,但那只是张太后跟李东阳等人为朱厚照安排的婚事,要是朱厚照对皇后有感情的话,断不至于到现在还没圆房。

    看起来是皇后,但其实跟被打入冷宫没什么区别,也就是因为张太后认可这个儿媳,才让夏皇后在宫中拥有一定地位,不然的话谁都不会理会一个在宫里连皇帝面都见不到的国母。

    沈亦儿则不同,虽然年岁小,但明摆着是朝中贵胄沈家出来的大小姐,沈溪在朝地位完全不是夏儒及其家族可比,这次婚姻也完全是政治婚姻,但凡沈亦儿进宫,必定前程似锦。

    张苑道“咱家对迎娶贵妃入宫之事,没什么经验,这件事还是要交给你高公公帮忙打理。”

    “这不合适吧”

    高凤显然不愿领这差事,因为他知道这里面水太深,毕竟他是张太后的人,要想在保守秘密的情况下将沈亦儿迎娶进皇宫,甚至连张太后也不能透露,回头张太后问责起来,他很难在宫里混下去。

    李兴笑道“只有你高公公才合适,我们在这件事上都听从你的安排便可,是不是张公公”

    说话间,李兴望向张永,想让张永出言支持他。

    张永带着几分忧虑道“若此事为沈大人知晓的话,我等不是很难交待”

    “怕什么怕”

    李兴不以为然地道,“陛下已经明令让我们不得泄露消息,也就我们几人知晓,不能透露给任何人,包括太后和沈大人那边也不能告知,难道有人敢违背陛下御旨不成”

    这话有点向高凤施压的意思,因为都知道高凤就是张太后的跟屁虫,不管什么事都不能隐瞒张太后。

    张苑一摆手“行了,这件事便如此定下来,由高公公负责统筹,谁都不能泄密,至于沈大人那边暂时也不要告诉,就算回头上奏反对时间上也来不及了。这件事必须在两天内筹划完毕。”

    高凤赶紧道“两天时间光是择佳期就不止两日。”

    张苑冷笑道“有句话叫做择日不如撞日,陛下催得那么紧,还有时间给你找钦天监选日子时间什么时候都可,最重要的是早去提亲,把婚事定下来,到时候沈大人想反对也做不到。明天陛下还要去探望谢阁老病情,咱家没时间兼顾,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张苑当起了甩手掌柜,他跟小拧子一样不想为皇帝的婚事劳心劳力,毕竟二人职司在身,有的是理由推脱。

    担子就此落到了高凤身上,他连反对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委屈地接下。

    高凤回去后开始筹备皇帝迎娶新妃事宜。

    他不敢跟张太后说,连沈溪跟皇帝间的矛盾也不能透露,甚至连皇帝回宫之事都当作不知道,一时间焦头烂额。

    朱厚照按照跟沈溪的承诺,翌日一早往谢府探病,此时在朝中引起轰动,没人会预料到皇帝在这件事背后隐藏着跟沈溪结成姻亲的“阴谋”。

    朱厚照到谢府时,内阁另外三位阁臣闻讯赶到,虽然谢迁仍旧拿出拒不配合的态度,但杨廷和等人还是在皇帝面前把要上奏的事情详细说出来。

    这让朱厚照很不耐烦。

    朱厚照心想“我是为了让某人留在朝廷,才不得已落下脸来探望谢老头,又不是要给你们做主,你们跑来说这些算几个意思”

    皇帝不想搭理杨廷和等人,至于劝谏调边军入关和调京营平叛等事项,朱厚照只是随口道“有事的话,自有司礼监跟你们沟通,朕今天是来探望谢阁老病情,没时间与你们详细商谈,如果还有事,可以等中午朝议时再说。”

    杨廷和等人这才知道原来当天还有朝会,对他们而言又算是一次不小的收获,只要能跟皇帝沟通讯息,意见也就能上达天听。

    本来杨廷和还想当着皇帝的面提一些朝事,但知道稍后还有朝会后,也就缄口不言。

    如朱厚照所言,皇帝到臣子家里来是为探病,而不是为了商议朝事,如果打扰皇帝跟谢迁之间的见面,以及君臣间的关系修复,恐怕更是一种罪过,便暂时把事情压下来。

    杨廷和都不说,梁储和靳贵自然更不会说了。

    朱厚照进房探望谢迁病情。

    谢迁没有下床,也不行礼,继续躺在那儿闭上眼睛装死,朱厚照坐在榻边仔细打量一下,先看看谢迁的气色,再看看胸口是否有起伏,以确定自己的首辅是否已经挂了。

    最后发现谢迁始终没有睁开眼,不知谢迁是在装睡,起身道“看来谢阁老病得不轻,朕回去后吩咐太医过来诊断,希望谢阁老能早日康复,朝廷少不了谢阁老和沈尚书这样的能臣。”

    夸赞谢迁的时候,非要将沈溪捎带上,这让躺在那儿装睡的谢迁很不爽,一口气不顺居然剧烈咳嗽起来。

    朱厚照回头看了一眼,见谢迁昏迷中还不断咳嗽,大感意外,立即吩咐“赶紧来人看看,谢阁老病情似乎有反复你们还杵在那儿作何赶紧叫太医去。”

    他让人查看谢迁的病情,自己则信步往门口而去,出去后还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怕传染病情一样。

    “陛下。”

    此时谢家剩下的两位朝官,谢丕和谢迪穿着官员常服站在门口对朱厚照行礼。

    朱厚照指了指两人“你们谁啊”

    张苑赶紧在朱厚照耳边详细解说一下,朱厚照露出恍然之色“原来都是朝廷栋梁”

    之前连是谁都不知道,现在张口便说是栋梁,完全是口不对心。

    朱厚照不知谁是谢迁的儿子谁又是谢迁的弟弟,大概看了一下面相,对相对年轻的谢丕道“谢卿家乃是谢阁老的儿子,真是虎父无犬子听说你也在翰苑当差哈哈。以后朕会好好提拔一下,让你可以多为百姓做实事。”

    这话有多敷衍,皇帝身旁的太监很清楚,不过对谢丕来说却是天大的恩赐,赶紧俯身行礼“为朝廷效命,乃微臣之责。”

    朱厚照来谢府,只是为了完成对沈溪的承诺,他对谢丕的能力并不了解,只知道这是谢迁的儿子,还是上一科的探花,夸赞一下就当是收买人心,却未料这招用出来很好使。

    朱厚照笑了笑,就在准备离开时,只见杨廷和跟靳贵等人重新出现在面前,杨廷和道“陛下,工部尚书李鐩请求面圣。”

    “工部尚书”

    朱厚照皱眉问道,“朕不是说过了吗,有事的话等到朝议时再说,现在朕不想听任何上奏。”

    此时皇帝态度不那么友善,让杨廷和多少有些回避,他不敢把皇帝彻底惹怒,若是朱厚照直接撂挑子不开朝议,这责任不是他能承担的。

    朱厚照道“谢阁老病体违和,朕会给他假期在家慢慢静养,内阁的事便交给梁大学士负责,朕不多过问,你们都在詹事府任过职,算得上是朝中老臣,应该不需要朕提点吧”

    朱厚照没有把梁储等人当做老师看待,只提三位阁臣在詹事府当过差,未表现出多少亲近。

    梁储赶紧领命,但心里却很清楚皇帝只是在敷衍。

    朱厚照又道“有事的话,午朝时一并说,但朕不想耽误太长时间,你们禀报时最好挑重点。如果有人对朕之前做的决定有意见,先且保留,事情既然已落实就不要再反复,你们务必跟参加朝会的人打好招呼。”

    “哦对了,沈先生那边因为一些事也生病了,会休养一段时间,没事的话不要去打扰他的清静。”

    本来杨廷和等人还在琢磨如何劝说朱厚照收回成命,放弃之前定下的出兵计划,但听了朱厚照的话后,知道就算开朝议,一些既定的事也没法改变,反而可能会因为触犯龙颜受到责罚。

    最后朱厚照提到沈溪时,梁储、杨廷和和靳贵又觉得这件事多少跟沈溪有关,因为沈溪面圣说了什么只有两个当事者知晓,就算小拧子都不知具体是什么情况,外臣更不可能知道内情。

    朝中本来就对沈溪这几日回避朝事有所议论,皇帝这番话后,议论必然更多。

    朱厚照没有说什么告辞的话,径直往谢府门口而去,谢丕作为谢迁的儿子赶紧上前引路,送皇帝出府门。

    小拧子紧随皇帝身边,张苑却没着急走,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打量在场几名重臣。

    杨廷和过去问道“张公公,昨日到底发生何事为何陛下会突然造访谢府,还要举行朝会”

    张苑道“具体发生什么谁知晓不过即将发生的事却很多,杨大人可知陛下昨夜已回宫还有陛下接下来每天都会进行朝会至于其中因由,诸位大人可要好好琢磨一下。”

    杨廷和仍旧一片迷糊,梁储和靳贵相视一眼,好像明白什么。

    张苑笑了笑,又道“几位,朝议时许多敏感的事情能回避就尽量回避,若提到出兵之事,别怪陛下翻脸无情现在谢阁老和沈大人都不会出席朝议,出了事没人能担待,这是陛下连续举行朝会的第一天,你们也不想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吧”

    杨廷和不知该如何应答,讷讷不言,梁储则很识大体,拱手道“张公公请放心,我等知道该如何做。”

    “知道就好。”

    张苑带着一股傲气,扬长而去。

    张苑走后,杨廷和仍旧怔怔出神,有些事他没想明白,心中郁结难平。

    至于梁储和靳贵则更平和些,这会儿将注意力放在谢迁病情反复上。

    谢家人请御医前来检查过后,才知道不过是虚惊一场,谢迁不过是咳嗽两声,没什么大碍。

    “谢老没事就好。”

    梁储明显松了口气,道,“现在虽然谢老和之厚都不能上朝,但朝廷气象要比以前好得多,陛下还宫便是一件大好事。”

    杨廷和道“陛下为何有如此改变”

    梁储惊讶地问道“介夫,难道你没听出张公公的言外之意应该是之厚昨日面圣时向陛下纳谏的结果吧”

    靳贵跟着点头,同意了梁储的说法。

    杨廷和则显得难以理解“张公公之前有表达过这层意思吗之厚昨日到豹房,来去匆忙,今日又不见他入衙当值,便说陛下态度改观是之厚上奏的结果,也未免太过牵强了吧。”

    杨廷和跟谢迁一样对沈溪有偏见,所以无论梁储说的是否实话,在杨廷和这里都不想把功劳往沈溪身上推,涉及到他和谢迁的面子,绝不肯松半点口。

    我们去进言非但没见到皇帝,还被他派人赶回家,到现在谢阁老的病还没好,沈之厚一去非但直接面圣,还让皇帝做出这么大的改变,意思是说我们跟沈之厚之间差距太大,朝廷都是由沈之厚来当家作主呗

    梁储打了个哈哈,道“咱去计较这些作何陛下有改变就好,先赶紧探望过谢老的病情,回头咱们还要去准备朝议,这年后第一次朝会,总该准备得更充分些才是。”

    杨廷和舒了口气,道“你们先回,我留在这里,多陪陪谢老有事的话,回到内阁再说。”

    “那好,介夫你留下,我们先走了。”梁储没敢在谢府停留太久,毕竟内阁事务繁忙,不能长期没人值守。

    梁储和靳贵走后,杨廷和回到屋子内,让旁人先退下。

    等房间里只剩下杨廷和跟谢迁后,杨廷和才凑过去小声道“谢老,陛下已经走了。”

    谢迁依旧没有睁眼,瓮声瓮气地问道“听说陛下恢复朝议了”

    “是这么说的。”

    杨廷和并没有惊讶谢迁突然开口,显然二人之前有过沟通。

    杨廷和接着说道,“似乎跟昨日之厚去面圣有关今日之厚自己却称病不出,具体是何原因尚不知晓。”

    谢迁叹了口气道“陛下的心思不在朝事上,哪怕一时受激回到朝堂,也难以持久。不过有如此皇帝,做臣子的只能学着去适应,但凡有什么事情,直接在朝议时提出来,别有所顾忌”

    杨廷和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见谢迁态度坚决,只能叹息接受“在下知道该怎么做。”

    说是知道该怎么做,但杨廷和却未打定主意。

    他有些为难,如果按照朱厚照所说别对出兵之事发表议论,那就违背谢迁直谏的意思,好像谢迁忍辱负重便失去意义。

    若是进言,又会影响君臣关系,皇帝很可能来日就不再举行什么朝议,一切都会恢复旧观。

    杨廷和这边思虑如何才能找到折中之法,在他看来必须在这件事上有所坚持也有所妥协,关键是如何把握好一个度。

    而此时沈溪则显得心平气和,留在府中安静休养,当天上午来求见的人不少,但沈溪仍旧选择不见。

    一直到李鐩到来,沈溪才不得不从内院出来。

    李鐩将之前皇帝去探望谢迁病情,以及他去面圣而不得的情况说明,同时表达当日午朝的困难。

    “这造船经费,怕是不好调度,户部根本拿不出太多银两造船,本来说由兵部负责,但现在之厚你在府中不出,这事怕是最终还是要由工部统筹。”

    沈溪道“缺多少经费”

    “陛下安排,先造十艘大船,预算为五十万两,明显不够。”李鐩道,“就算是五十万两,朝廷也拿不出来,工部的大项支出中并无相应预算,若要将十艘战船都造好怕是没有一百万两银子不用想。”

    沈溪摇头道“工部既然没有这么多银子,预算也没安排上,当然要跟陛下提出来,你找我无济于事。”

    李鐩道“以前谢阁老的意思,造船不能动用朝廷府库,大概意思跟之前对鞑靼之战一般,计划外的项目就要预算外单列,意思是自行筹措。但这次毕竟跟上次不同,不是那么迫切,我想问问是否可以让陛下收回成命”

    沈溪想了想,摇头道“大概不能,陛下对于造船之事很热衷,开头造十艘,以后造上几十艘都有可能。”

    “唉没银子还要造船,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李鐩显得很无奈,“这工部年度预算审核就已很成问题了,谢老卡预算卡得很紧,现在已过了审核期,是否可以再跟陛下提增加预算的可能这会不会影响谢老对工部的观感”

    沈溪摇头“没银子只能向朝廷申请,瞻前顾后要不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朝议时提出来陛下会理解,至于谢老,难道他不明白工部不可能凭空造东西吗有多少银子做多少事,这基本规则都不遵循,光靠施压让旁人屈从,实非仁臣之道。”

    李鐩终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该要的银子,还是要跟朝廷申请,否则没法把差事完成。”

    没到中午,京师六品以上官员,包括各部侍郎、郎中、主事,三法司主副官以及属官,寺司衙门的卿、少卿、参议、寺丞,以及翰林学士、侍、侍讲,五军都督府的勋贵和京卫指挥使司、京营将领已等候在奉天门外。

    当天并非是在乾清宫内召见,而是一次大朝会,一切礼数都按照大朝来进行。

    大臣到来后,成群,议论纷纷,因为他们猜想皇帝不会很早到来,自从正德登基以来,他们已习惯每次朝议都要先等候皇帝几个时辰。

    非到日落见不到皇帝,这几乎已经是惯例,他们一点儿都不着急,对于朝中大部分文官武将来说,朝廷内太平无事,根本没有他们关注的东西,只有高层才会对什么皇帝调边军入关,还有对调京营平叛,又或者倭寇肆虐海疆等事烦心。

    奉天门外等候入见的大臣很轻松,在谢迁和沈溪没出席的情况下,文官基本以梁储、杨一清、洪钟为首。

    阁臣以及翰林院的官员基本围绕在梁储、杨廷和周围,至于六部以及鸿胪寺等衙门的官员则跟杨一清走得很近,三法司的人却以左都御史洪钟为中心。

    虽然朱厚照不管朝事,但朝廷人员架构在这两年相对固定,除了因年老而致仕的外,其余官员基本不用担心自己会被降职,尤其是部堂以上级别的官员,他们在朝中的日子非常安逸。

    至于武将那边,则以张懋、朱晖等人为中心,而这次关注的人中多了个永康公主的驸马崔元。

    一群人议论纷纷,也有人在几个圈子间来回走动,所说基本跟平时的差事有关,反倒是朱厚照的军事调动、谢迁因怒而病、沈溪病休等事少有人提及并非在场的人不关心,只是他们觉得当下商议这种事不合适,干脆选择性忽略。

    眼看到中午,就在人们议论纷纷时,突然远处一队侍卫过来,但见张苑走在前面,身后跟随的是朱厚照近来重用的边军戍卫人马。

    文官武将赶紧按照自己的衙门和官品回到位置上,不多时张苑到近前,朗声道“陛下驾到”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皇帝不应该在奉天殿前会见大臣么怎么选择在奉天门外议事

    他们不由想到,皇帝之前跟谢迁产生矛盾,也是在奉天门外发生,当时他们就对朱厚照会见朝臣的地点产生过怀疑,这次更让他们觉得别扭。

    因为这是皇帝的意思,他们没法反对,不多时,就见到金碧辉煌的銮驾往这边过来了,这次连御座都没准备,朱厚照直接让人将他的銮驾抬到奉天门前的台阶上,直接坐在銮驾上没下来,也没起身。

    “参见吾皇”

    梁储和杨一清带领文官武将上前行礼。

    朱厚照显得很随和“不用客气,今日朝议,有什么事可以跟朕说说不过先说好,朕没那么多闲工夫,如果不是很着急,可以跟张苑说,回头他会把详细情况告知朕。”

    皇帝的声音不大,在空阔地带他的声音传不了多远。

    但由于通知晚的缘故,今日与会文臣武将只有四百多人,分成十列站好,每列不过四十人,除了后排的人听不清外,中前排的人基本明白皇帝在说什么,对于朱厚照所用俚语,他们早就见怪不怪,这是个说话从来不兜圈子的皇帝,一向都是有事说事。

    没等大臣们有所表示,张苑便上前用相对尖锐的嗓子喊道“陛下有旨,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跟皇帝一样,朱厚照身边这群人也不是科班出身,张苑甚至连内书房都没去过便当上司礼监掌印,皇帝有什么话他直接用俚语说出,显得不伦不类。

    梁储没想过说什么。

    因为皇帝对朝事不管不问,使得朝中有什么事都各自想办法完成,无法做出决断的通过通政使司上疏,等谢迁或者张苑做出批示在皇帝不问朝事时,张苑和谢迁属于朝中两个宰相,一内一外。

    以至于谢迁病休时,梁储自然而然认为,有事的话可以由内阁自行处理,就算告知皇帝也没太多助益,是否由皇帝亲自朱批也不是那么重要。

    而一些本身无法由大臣决断,涉及出兵等事,之前皇帝也都做出安排,而梁储对于这些都没有太大意见,作为谢迁病休时皇帝指定的代理首辅,他不会跳出来跟朱厚照唱对台戏。

    但杨廷和的性格跟他不同,而且身上还背负着谢迁的交托。

    居于正中首位的杨廷和走出来行礼“陛下,臣有本启奏。”

    “说。”

    朱厚照本来跟杨廷和相隔就不远,一抬手道。

    杨廷和手拿笏板,恭敬地说道“陛下,如今中原叛乱日甚,危及京畿,之前朝廷虽从宣府及京营调拨人马平叛,仍未见起色,不如再从南直隶和湖广等地调集人马平叛。”

    “嗯”

    朱厚照闻言不由皱眉。

    谢迁和杨廷和对于皇帝从外地调兵平乱的举动一直反对,使得朱厚照觉得,朝中文官应该不会同意让他从别的地方调兵,而杨廷和的进言则跟他的想法截然相反,他直观觉得背后有什么阴谋诡计。

    没等朱厚照有所表示,张苑便先开口。

    “陛下,杨大学士说的事,应该暂缓。朝廷调拨两路人马,配合河南巡抚等地方剿匪人马平叛,尚未有进一步消息传来,未必一定要从别的地方调兵,如今西南之地尚有叛乱,沿海也不平靖,此时征调人马北上,实在太过着急。”

    杨廷和怒视张苑,似乎觉得对方没资格在皇帝面前提意见,就算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在他眼里也只是个打杂办事的,朝廷大事需要君臣协商,而不能由一个皇家奴才掺和进来。

    但朱厚照对张苑的意见很赞同,点头道“张公公所言在理,现在又非中原一处叛乱,朕已从宣府和京师调拨人马往中原,这才过几天现在就说平叛不利,那岂不是说朕之前调动都是徒劳等平叛情况奏报上来再说吧。”

    在场大臣听了朱厚照和张苑的话,都觉得很有道理。

    至于杨廷和的建议,更像是抬杠,熟知杨廷和的人也知道他不太可能会支持从地方调动人马往中原,除非是有一个强有力的指挥者,否则光是外地人马在当地制造的混乱,就难以解决。

    杨廷和却不依不饶“中原之地靠近京畿,势必影响京城安稳,至于巴蜀之地叛乱不过是部族叛乱,地方可自行平息,不把所有精力放到中原叛乱上,属主次不分。”

    朱厚照听到后脸上满是不悦,甚至露出些许不耐烦的神色。

    张苑道“杨大学士,您所说主次不分之人,莫不是指陛下陛下为了早日安定四海,不但御驾亲征西北,更是为中原叛乱劳心劳力,亲自制定出兵计划,而汝等却只是动嘴皮子,说主次不分,甚至在陛下安排后试图进谏阻止,那敢问一句,杨大学士想到的更好的对策,就是从南方征调人马”

    皇帝跟大臣会见,一个太监站出来公然质疑阁臣,在很多时候都可看作不可理喻。

    但从成化帝开始,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地位便逐渐突显,到正德时,内阁大学士受到司礼监太监挟制,使得张苑可以在不经皇帝授意的情况下,直接站出来跟杨廷和对着干。

    杨廷和道“若以兵部尚书沈之厚领兵,可速解中原之困。”

    张苑冷笑一声没再说话,神色好像是在说“我已经跟你打过招呼,让你不要随便提出兵之事,尤其不要去质疑陛下的决定,你却专门对着干,那谁也帮不到你了”

    朱厚照怒道“朕说过多少次,不许随便提以部堂领兵之事你们是没记在心里是吗一边说沈尚书在朝身兼两部不合规矩,甚至参劾要让他早些致仕,一边却在大明遭遇困难时让他出征你们这算什么用着的时候给根骨头吃,不用人的时候就给人一棒子”

    皇帝的比喻可说非常粗鄙,道理却说得很明白。

    你们一边攻击沈溪擅权,一边却又在出事时让沈溪出马,你们是不是精神分裂了

    杨廷和还想继续进言,陈述沈溪领兵的优越性,朱厚照一抬手“关于沈尚书领兵出征之事,不得再提,这是朕的底限。如果谁想继续跟朕作对,那他就早点回乡去种红薯,朕看他除了种地就干不了别的。”

    如果换作谢迁,一定会喋喋不休继续进言,但杨廷和却知道收敛。

    发现皇帝态度不善后,杨廷和立即停止进言,低下头好像在盘算什么。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如果老是这些破事,那朝会开来作何每次都让朕惹一肚子气,还不如有事你们自己谈,有了结果再跟朕说,或者你们拿不定主意的,朕直接做出决定,省去了跟你们废话”

    妙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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