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器下狱,而且下的是诏狱。
进了诏狱,人就算能出来也得脱一层皮,当年的程敏政就是前车之鉴。
在这件事上,刘健和李东阳都没有帮杨子器说话,不是他二人眼睁睁看着杨子器送死,而是因为他们不知如何为杨子器申冤,毕竟那边是监工联名上书弹劾,无论是李兴,还是谭佑和李鐩,所奏都是皇陵从未出水,而且派去查看的官员回报,没有发现金井出水的状况泰陵那边渗水的泉眼,已经被紧急堵上了。
谢迁是三位阁臣中最轻松的一个,虽然这件事由内阁主导,但跟他关系不大,谢迁可以抽身事外,无论杨子器是否被下狱,都觉得事情跟自己无关,此时他还沉浸在儿子中探花的兴奋中,不想为不相干的事情烦扰。
结果杨子器被捉拿回京的当天,马文升和刘大夏便联袂找上门来,想让谢迁帮杨子器求情,毕竟朝中上下人人都知道杨子器去皇陵,不可能是自己主动去的。
“于乔可不能见死不救,名父杨子器字这几年在吏部做事还算勤勉,之前他便有致仕的打算,如何会在这种事上无中生有于乔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彻查此事”
马文升在朝中虽然年老昏聩不做事,但他对下属非常袒护,杨子器毕竟是吏部的人,他自己说不上话,便来找谢迁,希望谢迁能帮上忙。
谢迁满脸都是为难之色“我说马尚书,既然你觉得杨名父是被冤枉的,你为何不亲自去找陛下说情我这边刚想轻省几日,你就要让我去找陛下触霉头陛下此时可在盛怒中”
马文升叹道“于乔,这朝中上下谁人不知,陛下跟你关系不一样陛下当政不到半载,朝中见过陛下面的大臣屈指可数,而你却单独被陛下召对数次,足见陛下对你的器重。”
“名父做事是有些激进,但他刚正不阿,如今下到诏狱,怕是没命出来不过是随口说句话的事情,你不会也想推脱吧”
谢迁简直想跟马文升和刘大夏绝交,暗忖“陛下一直对内阁干政不满,这种话我去说,陛下一定记恨于我,且陛下根本听不进去,我去说只会火上浇油,为何你们就不能理解我的苦衷”
但此时此刻马文升和刘大夏都在用期望的目光看着自己,谢迁感觉难以推脱,便道“既然你们亲自登门,我不便回绝,这就去跟陛下言及,但若无法将人营救出来,事情跟我无关”
马文升点头“那于乔先去试过,无论成败,我们都会领你的情”
谢迁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送走马文升和刘大夏后,他还在踌躇,不知进宫后如何跟朱厚照说事。
谢丕过来给谢迁请安,见谢迁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不由问道“父亲大人,不知您有何烦心事”
谢迁打量儿子一眼,冷声道“为父的事情,跟你无关,你去”
他本想说,让儿子去书,但马上想到儿子如今已经中了探花,而且鼎甲可以保送翰林院,现在自己的儿子已经是翰林了,他让儿子继承衣钵的心愿算是完成一半,当即收敛起以前那种不讲理的蛮横作风,语气变得柔和“朝中的事情,你懂多少”
徐夫人恰好跟着谢丕一起进来,闻言不由道“哎哟老爷,妾身进来的好像不是时候,您是要跟丕儿说要紧事吧丕儿,那为娘先退下了老爷为官多年,一定要好好栽培丕儿,毕竟他刚进朝廷,很多事不懂”
徐夫人说不干涉谢迁跟儿子叙话,但她却出言点明,有什么事可以跟谢丕商量,毕竟父子在朝当官碰到什么事情能彼此信任,旁人毕竟人心隔肚皮。
谢迁道“你大娘说的事情,有几分道理,我便跟你絮叨絮叨”
在谢家,谢丕名义上已不是谢迁的儿子,被谢迁过继给了兄弟,就连徐夫人都变成了谢丕的“大娘”,谢迁想起自己以前有什么事喜欢问沈溪,现在他想试试儿子的斤两,便将关于杨子器的事情跟谢丕说了。
谢丕道“怪不得翰苑议论纷纷,原来确有其事不知陛下为何要对杨主事如此做到底杨主事在朝多年,为官清廉,绝对不是无中生有造谣生事之人”
这回答,显然不能令谢迁满意,他冷着脸道“杨名父是否无中生有,只有他自己清楚,但不管怎么说,现如今陛下都将一肚子气撒到他身上你且说,若你去面圣,会如何谈论此事”
谢丕一时间沉默下来,不知该如何回答父亲的问题。
他刚入朝为官,就算学问不错,在时文上甚至可以说已有极高的造诣,翰林院的工作也能胜任,但这不代表他在处理朝事上也能做到游刃有余。
此时谢丕陷入了年轻人的误区,便是一定要营救朝中忠义之士,想了许久才道“那就恳请陛下派人详查此案,还杨主事一个公道”
谢迁没好气地喝斥“公道你可知什么是公道朝中哪里有什么公道可言”
“你说派人去查,若是几位皇陵督工什么都没做,他们敢上书反驳杨名父,说杨名父造谣”
“你可知为何刘少傅和李大学士不出来为杨名父说话,因为朝廷已派人去查过,泰陵玄宫金井里虽然有水,却是死水,未见泉涌。”
“虽然你我都知道,出水的井口一定是被人堵上了,但如此一来不就没有证据了么陛下心中早就对内阁擅权有看法,料定杨名父乃是刘少傅和宾之派去调查皇陵工期延后之事陛下这么做,其实是敲山震虎,让内阁少自以为是。”
“若此时老夫去跟陛下谈事,陛下会给我好脸色看”
谢丕听得目瞪口呆,面对谢迁一连串的问题,他不知该怎么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道“那那父亲准备不为杨主事说情么可是父亲之前答应过两位尚书的”
“答应是一回事,至于是否去做,则是另一回事他们为何自己不去面圣说情说到底,他们也知道这种事要触陛下的霉头,为父在朝中这么多年,之所以能坐到今天的位子,靠的就是三寸不烂之舌。”
“为父从来没想让你也做个巧舌如簧之人,但你要记得,若是你没有一张利嘴,最好别掺和进朝廷的是非中就算遇到事情有人主动挑头,你也只能随大流,遇到难以决断的事情,必须先问过为父的意见,擅作决定的结果,便是被搁置一边,郁郁不得志”
谢迁说完,一摆手,示意谢丕回去休息。
谢丕走后,谢迁微微一叹,摇头道“我这儿子,还是上不得台面,不知他何时能有沈溪小儿一半的本事,甚至不说一半,有个一两成,我也死而无憾”
谢迁言而有信,所以他最终还是去见了朱厚照,跟小皇帝谈了杨子器的事情。
朱厚照一脸恼火地看着谢迁。
“谢阁老,朕一向觉得,你跟刘少傅和李大学士不同,你懂的事情比他们多,而且做事更加圆滑,以前父皇便如此评价你,他说朝中真正能帮到我的,只有您一人”
朱厚照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谢迁明白,朱祐樘根本不可能说这种话,但他依然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神色,恭敬行礼道“先皇抬爱,老臣实在汗颜”
朱厚照笑道“谢阁老既然明白父皇对你的器重,那就应该好好为朕做事。现在朕刚登基不久,甚至尚未改元,朝中大小事情,朕都无法做主”
又是暗示
谢迁心里揣着明白,但这个时候他必须得装糊涂。
“陛下,老臣明白陛下登基后的苦衷,但老臣在内阁的境况,恐怕陛下也有所耳闻吧”谢迁反问。
朱厚照显得很感慨“谁曾想,你我君臣沦落到今天这地步谢阁老来为杨子器说情,想必是碍不过人情”
“其实在朕看来,这种人最该死,总喜欢无中生有你说泰陵玄宫都已经快完工了,这可是花费四个多月时间,耗费民脂民膏修建而成,他一句话就说让朕改址,还说不改朕就不是孝子”
“去他娘的,他为他老爹选坟,自然可以随便改,皇陵修造是那么容易更改的吗朕不是想为难这个人,但这个人实在可恶,谢阁老,你说吧,朕应该如何惩罚他”
谢迁思索了一下,迟疑道“陛下还是小惩大诫为好,或者把事情彻底调查清楚,如此才能安天下悠悠众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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