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进大同镇是在四月初一,而距离要近大半的朱厚照一行则又经过五天才抵达宣府。
跟沈溪进大同城获得极大的礼遇不同,朱厚照则在宣府遇冷。
由于过鸡鸣驿后不到百里的路程,朱厚照率领的中军足足走了六天时间,宣府方面原本组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结果初二、初三、初四连续三天都没有迎驾成功,尤其是昨天皇帝把营地安排在距离宣府城十五里的地方,根本就没想过紧赶几步进城过夜,让宣大总督王守仁非常为难。
昨晚朱厚照又是狂欢一夜,王守仁得到快马传报后以为中军会在下午时抵达,恰好昨晚张家口一线发现鞑靼游骑踪迹,王守仁放心不下,决定先骑马去张家口堡看一看,询问鞑靼人的动向,等下午再赶回宣府迎驾。
按照朱厚照以往的尿性,王守仁的安排原本没错,结果这回却失算了,朱厚照玩乐一夜后,居然直接下令全军拔营,于是上午辰时刚过就到了宣府城,但此时王守仁这个总督不在,其余官员也没有心理准备,结果就是宣府城内外一片平静,只有城门口的士兵跪地迎驾。
朱厚照见没人迎接,百姓们只是稀稀落落远远观望,心情极度不爽,入城后直接下令前往行宫,对于安顿兵马的事情一概不问。
随朱厚照一起进行宫的除了御林军外,只有随侍的太监,以及丽妃等少数人。
进入行宫略一打量,朱厚照越发不满,因为这里建筑的华丽程度跟他的预期相差太远,刘瑾倒台后,宣府行宫修建便处于半停滞状态,原本规划的殿宇建成的尚不到五成,王守仁担任三边总制后更是没调拨一两银子过来,直到确定朱厚照要来宣府,地方官府才紧急筹集银子,把烂尾的行宫草草修缮一番,院墙立了起来,再紧急补种些花草树木就算完事。
朱厚照到了寝宫,看到狭窄的空间布局、朴素寒酸的摆设更加火冒三丈,恰好这时张苑前来奏事,朱厚照逮着便劈头盖脸痛骂一通。
张苑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脸上满是委屈之色。
朱厚照最后气喘吁吁地叱问“之前工部花费那么多银子,就修出这么个玩意儿这哪里是行宫,就算朕在京城购置的宅子也比这好上几百倍”
张苑这才知道朱厚照为何会大动肝火,赶紧解释“陛下,这都是刘瑾那逆贼贪污腐败,在工程款上动手脚,才会出现如今的情况,还有地方官府根本不配合修造行宫,尤其是宣大总制王伯安,根本没把陛下放在眼里。”
朱厚照这才想起进城时的诸多郁闷。
朱厚照怒道“王守仁人呢”
张苑道“奴婢已派人去总督衙门知会过了,不过使者回来传话,王大人不在,据说是去张家口堡查看敌情去了有什么事情比见驾更重要明明知道今天陛下会到宣府,居然远远躲开,分明是想造反啊。”
张苑对王守仁不熟,却知道这是块“硬骨头”,因为有刘瑾多次拉拢王守仁失败的“前车之鉴”,所以从一开始张苑就没打算费那功夫。
张苑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权势距离刘瑾尚有一段距离,也就不丢脸试图去收买王守仁,干脆上来就将其当作敌人对待。
朱厚照黑着脸道“瞧瞧朕提拔的这帮自以为是的能臣,做事没啥能耐,应付朕倒是一套一套的,也不想想是谁给了他们现在的地位”
张苑点头“陛下说的极是,这些人不思皇恩,可恶之至要不,老奴去把人抓起来,交给陛下发落”
“你疯了吗”
朱厚照用古怪的目光望着张苑,“这是战争期间,王守仁不过是没出城迎接朕,若就此拿下,岂不是军心大乱就算他有怠慢之罪,也是理据充分,朝中人都会觉得他这是忠于职守,你想让朕背负不仁不义的名声吗”
张苑没想到朱厚照如此愤怒还能保持客观冷静,只能是乖乖闭嘴。
朱厚照再道“算了,行宫修得差点没什么,但这里面的装饰、摆设必须得搞好,那些助兴节目该有的还是要有,朕旅途辛苦,现在要去睡觉了,等朕醒来,希望看到行宫处处焕然一新,明白吗”
张苑心想“怎么又把事情推到我头上来了这种事不该是地方官府去安排吗”不过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应承下来“陛下请放心,老奴定会安排好。”
朱厚照进入宣府便一头钻进行宫,什么人都不见,从张家口堡赶回来的王守仁多次前来请见,均被拒之门外。后来王守仁又请胡琏帮忙,可惜依然未获成功,只能怏怏不乐回到总督衙门。
此时张苑和钱宁的争斗迅速陷入白热化状态。
张苑非常气恼,他几次送女人到行宫,都未获朱厚照夸赞,反而在人前对钱宁多有表扬,钱宁的势力再一次抬头,这让张苑气恼万分。
“一个太监的干儿子,卑鄙下贱,不就是个锦衣卫吗咱家连司礼监都能掌控,还怕他个龟儿子”
在臧贤面前,张苑骂起钱宁来丝毫也不留情面,俨然把钱宁当作生平劲敌,随即他瞄着臧贤问道,“现在朝中文武对咱家言听计从,你却说,咱家该用什么手段,把姓钱的龟儿子给宰了”
臧贤神色犹豫,之前他投奔钱宁不得,只能转投张苑门下,他对钱宁的所作所为非常了解。
臧贤心想“钱宁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不过只是个锦衣卫指挥使,怎么敢跟司礼监掌印作对简直不知死活恐怕只有在当今陛下面前,钱宁才能嚣张起来,换作大明任何一个皇帝,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张苑见臧贤不回答,怒道“怎么,你觉得咱家不可能拿下姓钱的”
臧贤回答“张公公请消消气,要对付钱指挥使,公公可动用的手段多得很,现在陛下对钱指挥使很器重,切不可操之过急。”
张苑怒目相向“你的意思是说,让咱家继续忍气吞声,等他把咱家扳倒了你才高兴”
臧贤摇头苦笑“公公切勿动怒,就算钱指挥使再有本事,也只不过掌管锦衣卫部分差事,哪能跟您相提并论现在他不过是得陛下宠幸,一时嚣张罢了,很多事得往前看,比如说怎样才能让陛下对他失去信任”
“这还用得着你来说”张苑翻着白眼道,“具体怎么弄死他,你倒是说清楚啊”
“呃这个”
就算臧贤有急智,但在这种境况下,让他出主意把钱宁即刻拿下,也算是难为人,正如他所言,钱宁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相对于司礼监掌印简直不值一提,但问题是钱宁有着朱厚照信任,这是什么职务都没法比拟的。
张苑破口大骂“留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有何用咱家还不如养条狗至少狗能看家护院”
张苑待人实在太过刻薄,臧贤听了这话心里非常难受,“钱宁当初是百户时,刘瑾刘公公都不能把他怎么样,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你让我出主意一下子把他整垮,哪里有那么容易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张苑道“之前你找的那些江湖人士,可都跟着来干脆派人把那小子做了,一了百了嗯,就在他强抢民女时动手,如此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臧贤大惊失色“公公,钱指挥使手下众多,平时出门都是前呼后拥,加上锦衣卫里藏龙卧虎,想要刺杀他,怕是不容易吧”
“那你说咱家该怎么办”张苑用狰狞的目光望着臧贤。
臧贤迟疑了一下,道“公公,其实要让钱指挥使失势,最好的办法还是迎陛下所好就算钱指挥使平时做事有手段,可毕竟初至宣府,人生地不熟,他在迎合上意上能比地方官员更有手段”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苑皱眉,好像意识到什么。
臧贤叹道“刚才公公也说了,钱指挥使公然在外掠夺民女,此事”
张苑问道“你是想让咱家去陛下面前告状”
臧贤赶紧道“陛下不会管这些,不过地方上却有很多忠直的官员,比如说宣大总制王守仁王大人,到时候事情一传扬开,钱宁的名声就臭了。”
张苑恼火地道“咱家没那么多时间跟钱宁周旋”
臧贤道“公公可以收拢地方上的人啊您是什么身份和地位地方上肯定很多人来投,他们是地头蛇,想办成什么事情,岂是钱指挥使这个外来户能比的”
“嗯”
张苑明白过来,脸上露出深思之色。
臧贤继续解释“把地方上的官员组织起来,让他们帮张公公做事,这可比公公您派我等出去办事效率要高太多了,到那时,钱指挥使办事不利,有何脸面凑到陛下跟前与公公您抢功”
张苑重重点头,冷笑道“这倒是真的,咱家乃司礼监掌印,而钱宁不过只是锦衣卫指挥使,地方上的人想巴结也巴结不到他门下,咱家这回趁机多招揽些人手,让他们帮咱家做事,咱家到时候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臧贤见张苑听懂了,终于长长地松口气。
之前张苑为了给朱厚照找女人,把他这样暂时莫不清楚门路的手下折磨得不轻,张苑自己不干活,还一味强迫旁人做事,实在是不可理喻。
此时臧贤心里也有些顾虑“张公公眼界太窄,跟当初的刘公公根本就没得比,怪不得之前陛下要重用刘公公,后来随着刘公公倒台,手头实在是无人可用,才把张公公拔擢起来。”
张苑浑然不知会被自己的手下看轻,自我感觉异常良好,觉得自己有很大的机会超越刘瑾,独揽朝政大权。
就算臧贤给张苑出了主意,张苑还是不想亲自动手,道“那你马上去放出风声,让那些给咱家送礼的人,到咱家这里来见上一面,咱家有事对他们说趁此机会把他们收拢于麾下。”
臧贤为难地道“公公,这事儿还是得您亲力亲为才可”
“咱家平时那么忙,哪里有这闲工夫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干,那养你有何用快去快去”张苑不耐烦地朝臧贤嚷嚷。
臧贤没辙,只能收拾心情告退,出门后心里一阵悲哀,自己找的主子太不靠谱,就算出力再多也不把他当回事。
宣大之地,在这一年间总督已从沈溪变成了王守仁,但宣府官场基本没多少变化。
就算大多数官员都牵扯进了阉党案,到最后基本也只是降罪罚俸,或者是警告处分,都没伤筋动骨,因为朱厚照两年平草原的国策依然在紧锣密鼓推行中,需要熟悉的官员执行。
此时宣府巡抚仍旧是当初那个对刘瑾百般逢迎的杨武,不过总兵却由原来的副总兵白玉充任,而副总兵许泰则原地踏步。
朱厚照进城后一头扎进行宫,但这并不代表地方将官不想巴结他。既然皇帝一时间没法接触,他们自然把目光放在朱厚照身边这些得宠的人身上,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执掌司礼监的张苑。
至于钱宁等人,就算再有势力,也不是站在权力巅峰,最多只是受到朱厚照宠幸,但手头却没多少实权,他们要找靠山,自然要往最有实力的人身边靠拢。
张苑作为司礼监掌印,在朱厚照不管朝事的情况下,几乎独揽朱批大权,再加上太监本身都贪财,杨武等人都从中看到机会。
陆陆续续宣府的官员都开始向张苑送礼,但张苑似乎很忙,收下礼物也没说要接见他们。
如此过了几天,张苑突然派人告知地方官员,让他们到行宫拜见,这让杨武等人喜出望外。
巡抚杨武和总兵白玉当初都是刘瑾的门人,好在朝廷在阉党案上没有大动干戈,虽然得到的消息这一切系兵部尚书沈溪在朝中运作的结果,但他们不会感激沈溪,毕竟文官集团内部沈溪只能算是四把手,谢迁、白钺、何鉴三人官职都在沈溪之上,这还不算内阁的梁储和杨廷和。
这么多人,就算沈溪深得皇帝宠信,但以沈溪的刚直,投到他门下未必能落着好,但若是能巴结上张苑那就不同。
就算是目前的文官一把手谢迁都屈居张苑之下,这是体制的弊端,谁跟朱厚照能直接沟通,谁就拥有实权。
杨武等人赶紧准备厚礼,四月初八这天晚上,一帮官员亲自前去拜访张苑。
张苑在行宫中有自己的居所,因此最初相约见面的地点放在行宫外围一处院子里,不过因杨武等人所带礼物太多,又不能张扬,后来在臧贤安排下,临时把见面地点改在宣府行宫附近一所私宅里。
张苑抵达时已是上更时分,院子内外灯火通明,外面街道上停放的马车有几十辆,送礼的人全都进入院子等候,门口拱卫着各家马车的是侍卫和家仆,此时礼品尚未往院里抬,因为院子太小,装不下这么多东西。
张苑心想“宣府到底是九边粮仓所系,这里的官员和将领富得流油,只要我跟他们开口,不管是钱财还是女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张苑心中窃喜,赶紧带着几名太监往家里走,结果人太多,半天都没从人群中挤出去,连进自家门都成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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