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正德皇帝朱厚照一番杀气腾腾的话语,刘瑾心中一凛,跪伏在地大声哭诉“若陛下坚持要杀老奴,老奴绝无怨言,但想告诉陛下,老奴只是想帮陛下解决眼前的困境老奴一切都是为陛下,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死无葬身之所也无憾”
当刘瑾把话说完,房内陷入一片死寂,空气中只能听到朱厚照粗重的喘息声,至于刘瑾和小拧子,则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许久之后,朱厚照道“你去传朕的旨意,之前诏书收回,沈尚书就算有错,罚俸留任即可,朕的国策尚需他来执行,朕既往不咎”
“陛下,老奴认为此举万万不可”
刘瑾如释重负之余,反倒不依不挠,望着朱厚照扯着喉咙道,“这件事因老奴而起,老奴自知罪孽深重,愿以死相谢,但沈尚书在陛下跟前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也应当受到惩处,如此才能稳定朝臣之心,平息民愤民怨”
朱厚照一听,怒不可遏“你个狗东西,竟敢指使起朕来了”
刘瑾哀嚎着辩解“老奴乃是为陛下颜面着想试想沈尚书大庭广众之下对您无礼,却未受惩处,明日就会有更多文臣在陛下面前说三道四。沈尚书攻击的并不止老奴一人,他竟然说陛下您有些话老奴实在不想重提啊。”
这个时候,刘瑾千方百计想挑起朱厚照内心中那根不想被人挑起来的刺。
朱厚照果然中计,想起当日沈溪所说的话,其中提到他的部分,拿他跟导致大唐由盛转衰的无道昏君唐玄宗相比,心中就一阵不舒服。
朕岂是亡国之君分明是危言耸听
“够了”
朱厚照一拍桌子,“无论沈尚书做过什么,都是朝廷栋梁,朕既然决定既往不咎,就无需你来为朕着想你算什么东西”
刘瑾继续劝谏“陛下,老奴做这一切,没有任何私心老奴明白陛下知晓老奴所做的事情后必震怒,认为是在蓄意打压沈尚书但请陛下想一下,老奴明知您对沈尚书赞赏有加,为何还坚持如此做,这不是对沈尚书的指责不打自招吗”
朱厚照不由皱眉,刘瑾这话,说得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
“刘瑾再浑,也该知道朕不会为难沈先生,但他还坚持这么做,不是让朕认定他是个擅权之人吗他这么做纯粹是多此一举如果他够聪明的话,就应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采取回避的态度,不会强自出头。”
刘瑾做事越不合逻辑,朱厚照越想不明白,反倒觉得刘瑾未必是奸臣。
这也跟刘瑾提前叫人把银子送来有关,朱厚照手头有了钱,心里面舒坦不少,而且平时朝事皆由刘瑾处置,他不用劳心劳力,跟刘瑾去宣府时朝中乱成一团相比较,自然觉得刘瑾是个能臣。润物细无声,慢慢地刘瑾做事牢靠的思想开始扎根,所以此时就算朱厚照有所怀疑,心底还是愿意相信刘瑾。
朱厚照挥挥手道“朕决定的事情,不容更改朕颜面不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要维系一年后平草原之国策”
刘瑾哀求道“陛下明鉴,大明功臣良将众多,若人人犯错都不惩罚,那要大明律例何用陛下,老奴做错事,自甘受罚,为何到沈尚书这里却要法外开恩呢”
刘瑾不愿善罢甘休。
我好不容易找到沈之厚的过错,自然要把这文章做到底。
当初我因为犯了一点“小过错”,就被陛下您发配到宣府当监军,闹得个灰头土脸,怎么到了沈之厚这里,就能既往不咎
别跟我说什么沈之厚犯的是小错,朝堂上直斥皇帝之非,那可是大不敬之罪,比我的罪行重多了。
朱厚照着恼“怎么,朕的话不好使么”
刘瑾伏地跪求“陛下,一切都要按照朝廷法度治国,老奴有错自甘领罚,沈尚书有错为何就不得惩罚”
朱厚照咬牙切齿“嘿,你是听不懂人话,是吗朕已经说过了,沈尚书要帮朕完成基本国策,两年内平定草原,如今时间已过去一半,眼看朕就要御驾亲征你是想让朕半途而废吗”
刘瑾一琢磨,马上想起之前谋士张文冕所提建议。
“陛下,若沈尚书不在朝,就无法帮陛下完成国策吗”
朱厚照怒道“你这老阉狗不是废话吗人都不在京城,如何帮朕完成征服草原封狼居胥的理想你有那么大的本事朕可看不出来”
刘瑾道“朝中除了沈尚书外,尚有诸多能人异士,诸如宣府王守仁,以及兵部侍郎曹元等若陛下实在觉得沈尚书不可替代,为何不索性让沈尚书去九边整顿军务”
“嗯”
听到这话,朱厚照皱起了眉头,脑子里灵光闪动,似乎受到了启发。
刘瑾见自己的建议似乎起了效果,赶紧打铁趁热“沈尚书人在京城,对于边塞的状况全然不知,我大明边军人马配备,还有草原部族动向,无法知根知底倒是远离军队,养尊处优久了,不利弓马作战”
朱厚照厉声道“你个狗奴才,想说什么,直接说出来吧,不用跟朕拐弯抹角。”
刘瑾一脸哀怨,“陛下之前想必也在为难,一边是沈尚书当面跟您顶撞,犯下大不敬之罪,理应受到惩罚,可陛下又顾及师生之情,念着沈尚书帮您平边患、定草原所以左右为难,将这件事拖延下来。可沈尚书行事太过分,未向朝廷报请便直接在家休养,对兵部事情不闻不问”
说到这里,刘瑾抬起头悄悄看朱厚照的反应,发现朱厚照眼睛半闭皱眉思考,便知道自己所进谗言奏效了。
刘瑾继续鼓动着如簧之舌“老奴感念陛下左右为难以致茶饭不思,老奴也寝食难安,尤其是在被陛下训斥后”
“陛下让老奴回去闭门思过,老奴便把之前所做事情进行反省,一切都是因为老奴行事不周,才让沈尚书觉得老奴专权和欺瞒圣听老奴痛定思痛,便想用一些方法弥补。”
朱厚照闻言不由打量刘瑾,目光中带着些许严厉,好似在说,你的方法就是把沈先生外调这算哪门子弥补法
刘瑾垂首道“陛下之急便是老奴之急,之前老奴想让沈尚书去南京,用意乃是小惩大诫,可继续在朝为陛下效命,但现在思量,不如让沈尚书去九边之地,如此既能让沈尚书反省过错,又能让陛下所定国策不至于被耽搁”
刘瑾说到这里,朱厚照长吁一口气,终于想明白了。
“若陛下觉得老奴造次,老奴愿意领罚,甚至引颈就戮”
刘瑾说完跪伏在地,说不出的可怜恭顺,让朱厚照心生怜悯,无从拒绝。
朱厚照没说话,但气息依然粗重,似余怒未消,半晌后大言不惭道“朕无论做什么,都求一个公平公正,既然朝野都认为沈先生做错了事,自然应受惩罚,那就让他以兵部尚书职,去三边为朕整兵”
刘瑾一听,这哪儿行
好不容易把沈之厚调离京城,结果还兼任兵部尚书,意味着老对手仍旧总领大明军队,对他的威胁并没有彻底消除。
刘瑾连忙道“陛下,朝中总归需要兵部尚书处置朝事,岂能以地方之帅兼任中枢部堂倒是可以让沈尚书挂兵部尚书衔朝中另行委命兵部尚书,如此可两不耽误”
朱厚照打量刘瑾,问道“怎么不可以先皇时,马尚书于西北整顿军务,便兼任兵部尚书,后来刘尚书也照章这些事情朕可清楚记得,马尚书在外多年,刘尚书也长期不在京城,也没说要在朝中再整出一个兵部尚书出来”
刘瑾没想到朱厚照居然会拿弘治朝的马文升和刘大夏作比,心下有些慌乱,但他还是不依不饶“陛下,若沈尚书仍旧以兵部尚书去三边领兵,那惩戒的意义何在”
一句话,就把朱厚照给呛了回去。
朱厚照仔细琢磨一下,的确如刘瑾所言,如果让沈溪到西北后继续担任兵部尚书之职,等于说沈溪官位没降,达不到杀鸡儆猴的目的。
朱厚照虽然看起来态度强硬,但在朝事上根本没什么主见,或者说他对于朝事的理解,远没有刘瑾那么老谋深算。
作为皇帝,所想都是如何巩固手中权力的同时,能够维系吃喝玩乐,根本就没考虑过如此做带来的后果,一切都只能倚重眼前看起来行事深谋远虑的刘瑾。
朱厚照不再想怎么惩罚刘瑾了,挥挥手道“那你说,朕该怎么办”
刘瑾心中大定,恭敬地道“陛下不如调沈尚书往宣府任宣大总督,受三边节制,挂兵部尚书衔,除治理军饷外,还能为陛下守御边陲,到陛下出征草原时,若沈尚书立下头功,再将沈尚书调回朝”
“前后不过一年多时间,陛下如此既能体现君威,又能保持跟沈尚书的师生情谊,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朱厚照仰头看着房梁,连连点头,似乎已被刘瑾说动。
说起来,不过是因为朱厚照自大惯了,觉得自己做的事情都是对的,沈溪在朝堂上当众指责他肯定是犯错。被刘瑾一挑唆,朱厚照便觉得应该对沈溪“小惩大诫”,说白了沈溪也是文臣,属于他厌恶的类型。
朱厚照问道“为何不调任三边总督,总领边务,而是受人节制”
刘瑾凑上前,低声道“陛下,有些事您不得不防,您让沈尚书如此失望,沈尚书手上若掌握三边及宣大军权,对陛下您有什么意见,趁机起兵闹出什么不忍之事来,那可就不好了,倒不如调往宣府,如此距京城近些,方便陛下近距离监控,又受三边节制,无法擅动这才是上上之策”
朱厚照疑惑地看着刘瑾,怀疑他如此建议的目的。
以刘瑾为人,所有一切都为他自个儿考虑,若让沈溪任三边总督,军权在手,刘瑾不但面临一定的危险,而且他在边军中的布局也会受到影响,但若沈溪只是宣大总督,那他就有文章可做。
宣府兵马终归有限,之前乃是王守仁领兵,沈溪去宣府其实是替换王守仁。
刘瑾在宣大之地的势力更加牢固,宣府和大同距离京城很近,刘瑾盯起来容易,而且他可以在背后搞鬼,进一步压缩沈溪的兵权,最好是让沈溪去管马政,到最后只能做个空头元帅,无需再把沈溪当作心腹大患。
但在朱厚照这里,他还能赚个好人,显得一切都是为了朱厚照和朝廷着想。
朱厚照皱眉问道“沈尚书怎会行谋逆之事”
刘瑾苦着脸道“陛下,您始终要有防备才是,往三边,或者往宣大,不过是一念之差,沈尚书在民间威望很高,若他登高振臂一呼老奴实在不敢想象”
刘瑾不遗余力挑拨沈溪和朱厚照的关系,恰恰这话说到朱厚照心坎儿里去了。
朱厚照最怕的就是自己吃喝玩乐时,被人把江山夺了去,越是有本事的人他越防备,而纵观大明,能威胁到他皇位的人,反而是现在跟他有一定间隙的沈溪。
朱厚照站起身,来回踱步,显然做出如此决定让他有些为难,但刘瑾给出的建议诱惑实在太大,让他无从拒绝。
半晌后,朱厚照看着刘瑾道“你这条阉狗,枉费朕对你一片信任,老是犯错但既然你已代朕把旨意下达,若朕不做点什么,朝臣势必会笑话君有戏言也罢,朕权且当为朝廷,再听你一次”
刘瑾心中暗喜,就算被朱厚照骂,也心甘情愿如果旁人当面骂他“阉狗”,他非把那人的祖坟给扒了不可。
朱厚照道“那就按照你之前所说,重新拟定一份诏书不过,要当着朕的面拟定,若你还想耍什么花样,别怪朕砍了你的狗头。”
刘瑾一脸激动之色“陛下,老奴这条命是您赐予的,这辈子都只愿做陛下您身边的一条狗,您说什么便是什么呜呜,老奴这就为您草拟诏书。”
朱厚照看上去余怒未消,其实只是做个样子,心里早就不怪刘瑾了。
显然刘瑾之前那副诉衷肠的话语感动了朱厚照,对于年少的正德皇帝而言,内心还是偏软弱,尤其是对身边这些服侍他的老人,根本下不去狠心惩治。
而刘瑾对朱厚照的性格摸得门清,在对沈溪下狠手前,他便料到会有现在的结果,只是没想到朱厚照反应如此大,差点阴沟里翻船。好在他临机应变朝中无出其右者,所以才会有惊无险度过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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