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迁带着戴义出宫时,心里满是凄凉“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过如此吧”
想到要去豹房见朱厚照,谢迁一筹莫展,他不记得有多久没单独跟小皇帝见过面了,似乎朱厚照早就对他不耐烦,之前不问朝事,现在涉及皇帝自己跟太后、皇后间的矛盾,更不好解决。
戴义神色紧张,急走几步,凑到谢迁跟前问道“谢阁老,太后的交待您听清楚了,莫不是现在就去见陛下”
谢迁侧头瞥了戴义一眼,反问“那按照戴公公的意思,是不是咱们不用去见陛下,现在各回各家”
戴义有些尴尬,期期艾艾地道“这这自然不可,若不去见陛下,回头如何跟太后复命谢阁老,您看这样如何,您先去找刘公公,跟他商议一下,再由您和刘公公共同出面”
可话没说完,就被谢迁抬手阻止。
谢迁正色道“此事无需再谈,老夫前去面圣,乃太后交托,与某人无关若戴公公不愿同往,老夫不会强人所难,这就只身往豹房去。”
皇宫中,豹房绝对是个禁忌,因为皇帝在豹房没干好事,而且光是听这个名字就觉得不务正业。
戴义在谢迁走了一段路后,才带着几名太监和宫廷侍卫匆忙跟上,一行人出了大明门,戴义见谢迁并未走东江米巷,而是径直往朝廷衙署而去,赶紧追上去问道“阁老,您这是”
谢迁板着脸说“老夫不会去见刘某人,但兵部有人或许可以帮到我们的忙,所以前来看看”
戴义眼前一亮,忙不迭点头“是,是,还是阁老想的周到,这是要去找兵部沈尚书吧”
谢迁没有回话,戴义带着人满怀期待地跟在后面之前他还对去求见朱厚照一事完全没底,不过在知道沈溪可能会出面帮忙后,平添了几分信心。
朱厚照对沈溪的信任,戴义那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现如今朝中拥有跟刘瑾正面相斗资格的,也就是深受皇帝信任的前东宫讲官沈溪了,此时不去找沈溪这个帝师实在说不过去。
戴义暗自庆幸“还好太后娘娘派去的使节是谢阁老,若换作别人,就算是去求见沈尚书,怕也会被拒之门外。”
谢迁跟沈溪的关系,朝中上下皆知。
因为欣赏沈溪这个后起之秀,谢迁不惜将自己的亲孙女送给沈溪作妾,当初这事被引为笑柄,但如今可就是美谈了。
唯一的区别便是沈溪在朝中的地位已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带着这种想法,戴义跟着谢迁到了兵部衙门。
待门口守卫闻讯进入通传,兵部官员恭敬出迎,谢迁上前一问,才知道沈溪不在,已回家去了。
谢迁心头火起,不耐烦地问道“他回府作甚难道不知今日朝中发生大事吗”
出来接待谢迁和戴义的兵部官员是王守仁,听到这番指责的话语,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硬着头皮回道
“今日乃沈尚书休沐之日,他到兵部来只是为处理积压的公务,他出去见了一个客人,回来便放下一切回府了。”
“客人”
谢迁老脸横皱,问道,“什么人”
王守仁摇头“下官不知。”
谢迁心中满是怒火,先舒了口气,缓和下心情,这才道“老夫有要事办理,这次非见到沈之厚不可,就算他回府,老夫也要将其找到,跟他讨个对策。”
王守仁没有撒谎,沈溪确实是见过朱厚照后便打道回府了。
朱厚照跟太后间是否有矛盾,或者跟皇后间是否锦瑟和谐,又或者接下来要使什么小性子,这都跟他没直接关系。
回朝履任兵部尚书,沈溪防备的对象是刘瑾,而不是胡作非为的朱厚照。
历史上朱厚照同样乱来,正德朝照样延续十几年。
不管皇帝再荒唐胡闹,但朝廷还是按照固定的轨迹运行,毕竟弘治朝根基打得好,孝宗为正德皇帝留下许多名臣班底,朝廷未因此而发生大的变乱,只是国力由鼎盛开始进入衰退期罢了。
不过有了玉米和番薯等高产作物的引进,大明底层百姓的生活其实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好转,人口数量也将逐步增加,有了这些作基础,沈溪觉得调教朱厚照一事可以慢慢来,不必急于一时。
沈溪回到府宅,正准备跟家人一起吃午饭,门口马九来报“老爷,谢府老爷已进门来了。”
沈溪听到这话,不禁皱眉。
谢迁不请自来也就罢了,居然入沈家大门不通禀,强行往里面闯,这未免有些太不给他面子了。
沈溪心想“如今再怎么说我也是兵部尚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谢府下人呢”
想到这里,沈溪有些不爽,但不管怎么说谢迁始终是长辈,只好耐着性子出去见客,刚走到前院月门处,便听谢迁在那儿嚷嚷“之厚呢莫要说他不在府上,老夫可是专程来见他的”
阻挡谢迁的不是旁人,正是朱山。
在沈家这么多人中,虎头虎脑油盐不进的非那些五大三粗的车马帮壮汉,而是朱山这个女汉子。
朱山可不管你什么来头,看你不爽就拦着,你能把我怎么样
有本事你这小老头跟我过过招
朱山像一座大山挡在那儿,死活不肯让开道,沈溪见状大喝一声“不得对谢阁老无礼”
朱山回头见到沈溪,扁扁嘴让开她是有些不识好歹,但见到沈溪后就没脾气了,因为她知道脑子永远比力气来得重要,而她平时最佩服的人便是沈溪;再者说了,她可是吃着沈家饭,当然不能不给主人面子。
谢迁身后是戴义,这会儿戴义站在大门附近没有说话。
谢迁瞪着沈溪,斥责道“哪里找的下人,这么没眼力劲儿若你府上实在缺人,到老夫府上选几个过来”
“我你”
朱山听到这话,便知道谢迁对她意见很大,她愤怒出声,颇有声讨之意。
但在见到沈溪那带着责怪的眼神后,朱山才略带不满退到一边,沈溪笑了笑,道“府上人不懂事,不识阁老您尊容,见谅见谅”
“什么意思”谢迁瞪着沈溪问道。
沈溪道“鄙府丫头不懂规矩,回头自然要教训一番,不过阁老突然造访,擅闯私人府宅,似乎也有些无礼吧”
谢迁听到这话,顿感颜面无光,毕竟戴义在一旁,他这个人又非常爱惜面子。
谢迁面红耳赤地看了戴义一眼,戴义装聋作哑,一脸茫然道“两位大人在说什么家事吗咱家不敢叨扰,先到外面等候吧”
说完便一扬手头的拂尘,转身出了沈府大门。
沈溪目送戴义离开,然后打量谢迁。他发现现在谢迁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会来找他商议,似乎对他已经形成一种依赖症。
谢迁已不是第一次为朱厚照的事而来,这次他肩负张太后重托,没旁人在场后,立即用急切的语气询问
“之厚,你也知晓陛下如今尚未回宫,太后让老夫去面见陛下,可如今陛下滞留豹房,如何才能将陛下劝回宫去”
沈溪摇头,用肯定的语气道“并无良法”
谢迁满心期待,得到的却是如此令人失望的答案,顿时心生不悦“你连想都不想,便如此搪塞老夫”
沈溪叹道“阁老应该比学生更早思虑过这问题陛下如今人在豹房,因赌气不肯回宫,敢问阁老一句,您有办法让陛下消气”
谢迁皱眉不已“陛下不过是对婚事不满他若不愿跟皇后合卺,便暂且相敬如宾当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在人前装出一副恩爱的样子便可,何至于像现在这般留在宫外而不回你小子可别胡乱给陛下出主意,这可是弥天大罪”
沈溪严肃地说道“阁老,有些事您既然清楚,不必来问学生,学生对陛下是否回宫之事并不关心。”
“太后系请阁老劝说,而非学生,学生认为这件事无法如愿以偿只是事情无绝对,若阁老去见了陛下之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陛下领会到太后和阁老良苦用心,说不一定会回宫去呢”
言语间,沈溪表露出很大的不耐烦。这件事原本就跟他没多大关系,谢迁却一而再而三地到他面前说事,甚至让他出谋划策,而他却不想掺和进去。
最让人无法接受的便是强人所难,沈溪明明不想管,非让他管,而且谢迁言辞咄咄逼人,总是把他当下属使唤,实在让人无语。
谢迁黑着脸站起身“老夫不问你具体策略,你且说,老夫见了陛下后,当如何开口”
沈溪听到如此不识好歹的话,摇头苦笑“阁老的意思是希望以学生口吻跟陛下攀谈”
谢迁打量沈溪,咬牙道“你小子,怎不理解老夫良苦用心老夫这是栽培你,让你早日成为朝廷栋梁”
沈溪反唇相讥“阁老真是用心良苦,既如此,为何不让学生留在地方就算是在三边总督任上遭遇战事,也比在京城淌混水好得多再者,要是兵部尚书都不算国之栋梁,难道等封公封侯,才算栋梁之才”
谢迁词穷了,不知该如何跟沈溪辩驳。
沈溪最后提醒“阁老,学生在这件事上的确帮不上太大忙,只能稍微提醒一下,之前陛下带刘瑾来见学生,那时候刘瑾还安然无恙。后来刘瑾回宫时却伤痕累累,显然是以诈伤博得太后同情,至于别的只有阁老慢慢揣摩了。”
“你从何得知”谢迁好奇地打量沈溪。
沈溪道“阁老在京畿有眼线,能知道宫内秘辛,难道学生就不可以阁老还是速速去面圣,然后早些回宫复命才好就算此事无果,太后也不会把阁老如何”
本来就是可完成可不完成的差事,没人强迫谢迁一定要把朱厚照劝回宫。
实际上,朱厚照回不回宫对大明造成不了太大影响。
在沈溪看来,平时朝臣就见不到君王,朱厚照基本都是在宫外豹房吃喝玩乐,白天是否回宫睡觉难道有什么差别
权力旁落终归会被刘瑾掌控,至于刘瑾掌控不了的,朝中则会展开争夺,说白了朱厚照的任性,只是增加刘瑾擅权的力度,让沈溪在朝中跟刘瑾争斗时需要更加留心,至于别的影响,还真没有。
现在只是关系面子问题,张太后不想让朱厚照这个皇帝成为全天下人笑柄,而朱厚照则因为张太后提出废帝的构想而心生怨恨。
母子二人现在正处于冷战中,谁贸然掺和进去谁不得好,正是因为沈溪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不会插手。
“还是刘瑾聪明,找人把自己打一顿,带点伤回宫,这样张太后就不会再为难他,逼迫他去劝皇帝,由此便可抽身事外。”沈溪感慨刘瑾行事高明,“好在朝堂如今有个德高望重的谢老儿,若不然,太后非要让我去劝皇帝,最后的结果怕是我也要惹一身骚”
沈溪没有随谢迁去见朱厚照。
以沈溪看来,谢迁见朱厚照前,这件事就已经确定最终走向,朱厚照跟张太后短时间内冷战应该避免不了,短则几日,长则可能经年。
熊孩子做事不遵循常理,沈溪知道朱厚照任性胡闹,他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兵部的差事做好,反正朱厚照留在宫外,对刘瑾手头的权力有一些影响,但变相的,朝臣难以见到皇帝,朝局也会有细微变化。
反而对沈溪影响最小,他做的事情之前经皇帝特批,国策执行可由他一人而决。
一个兵部尚书,在没有制约的情况下,手上权力反倒是朝廷六部中最大的一个。
朝廷七卿,如今没有谁比他的权力更大。
“我原本还担心之前的谋划无法进行,现在却可高枕无忧陛下任性留在宫外,兵部之事不用报内阁和司礼监批准,那干脆宣府这场仗,就由我来遥控指挥,等战事有了结果,我跟朝廷稍微汇报一下便可”
沈溪觉得自己简直如鱼得水。
皇帝不管事,下面六部衙门基本可以说获得实权,但因其余五部被刘瑾制约得厉害,便宜的对象只能是刘瑾。
兵部为沈溪控制,那在这件事上,沈溪也是得益者。
沈溪之前还准备就出兵之事奏请朱厚照,现在则可免去这个步奏,自己便可做主,于是将事情通知下去,让李频再增派兵马援助宣府,务必将鞑靼人主力往内关一线吸引。
沈溪准备打响自己升任兵部尚书后的第一炮。
这一炮,要让朝廷对他的质疑声彻底湮没,不令朝中再有人非议他推行的基本国策和新政。
不出意外,谢迁被朱厚照拒之门外。
朱厚照知道谢迁是去做什么。
刘瑾很聪明,他于张太后面前卖弄伤势得逞后,立即又跑到朱厚照这里博取同情,朱厚照以为刘瑾身上的伤口是被张太后叫宫内太监杖责所致,有些不忍心。
朱厚照看似冷酷,但心底还是有柔软之处,看着手下被人打,心里过意不去,如此一来,刘瑾在他面前说话,就非常好使了。
刘瑾宫里眼线众多,得悉张太后传见谢迁,刘瑾对谢迁这个内阁首辅充满警惕,为了杜绝谢迁把皇帝请回宫戳穿他的谎言,刘瑾提前在朱厚照面前说了谢迁许多坏话,说谢迁已为张太后收买,专程前来劝皇帝回宫。
朱厚照原本就不想接见谢迁,听到这话,更不想见了。
此时朱厚照正在豹房鬼混。
怀里抱着两个女子,身边又坐着几个,全都是二十岁甚至是年近三旬的成熟女子,面前的桌子上杯盏狼藉,而远处铁笼里一头老虎正在和一群野狼对咬,一片血淋淋的场面。
朱厚照怀里两名女子早就相拥一起,根本就不敢往铁笼子那边看。
朱厚照见到老虎一个前扑将一头野狼压在利爪下,一扬虎尾又拍翻一头逼来的野狼,顿时想起自己在正阳门城头跟鞑靼人血拼的画面,那时也跟现在一样热血沸腾,于是道
“刘公公,你行动不便,叫你手下出去跟谢阁老说一声,无论他得到怎样授意,朕都不会埋怨他,但也请他别来烦朕,朕这些天需要好好冷静一下,朝堂上有什么事,让他暂时做主便可。”
听到这话,刘瑾不爽了,凭什么事情由谢迁做主,而不是我
朱厚照把谢迁当作群臣之首礼遇有加,而他刘瑾始终只是司礼监太监,皇室的家奴,朱厚照知道孰轻孰重。
刘瑾领命后,装出一瘸一拐的模样,慢慢走出大厅,一摆手,将钱宁叫了过来。
刘瑾道“去跟外面谢老儿说,陛下不想见他,陛下准备以后再不回宫,让他早些死了这条心另外没有什么另外了”
关于朱厚照让谢迁打理朝政之事,刘瑾自然不会如实转告,他不认为谢迁能把朝堂大权夺回去。
刘瑾心想“权力都在我手上,陛下之前不过一句口谕,没人传达,你能如何朝廷上下,除了沈之厚那小子,其余人均对我马首是瞻,就连屠勋和李这些人,看起来跟我不合,但背地里还是要对我虚以委蛇,你谢老儿能做什么”
钱宁不敢违背,赶紧带着刘瑾的意思去传话,他也不管这些话到底是不是朱厚照亲口所言。
谢迁和戴义在豹房门口等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见到里面有人出来传话,而这个人,谢迁和戴义都认识,正是如今皇帝面前的红人钱宁。
钱宁在朝中地位特殊,他不是太监,也不是朝臣,只是个锦衣卫千户,算是皇帝身边的亲随,这个人手上没什么实权,但却拥有跟皇帝近距离相处甚至递话的资格。
钱宁笑道“两位先回吧,陛下说不会赐见,需要好好休息,这些日子怕是不会回宫”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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