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有没有临幸夏皇后,对沈溪来说,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但他也知道,朝廷上下,从张太后再到下面文武百官,都指望这次大婚能改变朱厚照贪玩好耍的性格,让其从沉迷逸乐中走出,成为一个明君。
所以当谢迁得知朱厚照昨夜没在宫中过夜后,便感觉天塌下来一般对谢迁而言,事情实在太大了,以至于一时间无法接受,所以特意来找沈溪询问“对策”。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再着急,这件事也不该上门来麻烦我我能帮上什么忙难道要我强迫皇帝跟他的皇后圆房”
谢迁没有说明到底是如何得知朱厚照昨晚彻夜未归的,以沈溪料想,谢迁在宫里应该有眼线,以至于能第一时间获知消息。
谢迁坐下来,急切地问道“你说说看,现在该如何是好”
沈溪眉头微蹙,露出深思之色,良久后方道“就算如同阁老所言,昨日陛下的确未在宫中留宿,但也不能说明陛下未曾临幸咳咳,未曾跟皇后合卺,阁老是否担忧过甚了些”
谢迁皱眉“之厚,你应该清楚当今陛下的秉性,若他昨夜无心留在宫中,你觉得他曾跟皇后合卺过”
在这个问题上,沈溪无从否认谢迁所言,他不过想缓和一下眼前的紧张气氛,甚至想把这件事遮掩过去,但谢迁并不吃这一套。
“那谢阁老希望得到怎样妥善的解决”沈溪又问。
谢迁这下回答不出来了,思索好一会儿后才说“陛下在大婚之日拒绝跟皇后合卺,这种事只有在当前的正德朝才会发生你也该知道这件事到底有多严重,皇后不得君心,将来如何统领六宫”
“陛下若是提废后复立后之事,大明或许要陷入混乱之中”
沈溪皱眉“阁老的想法是否太过跳跃了些”
谢迁怔了怔,问道“你说什么”
沈溪摇头苦笑“如今不过是陛下跟皇后大婚后的第一天未能琴瑟和鸣,如此阁老便说陛下要废后,实在是言之过早以学生看来,陛下不过是少年心性罢了”
谢迁摇头“一句少年心性,便可将这件事遮掩过去吗”
沈溪微微一笑“总归陛下是在万千宠爱中成长,没有任何人跟他抢夺皇储之位,先皇前几年躬体有恙,一直未能好好教导太子,以至于太子身边充斥奸佞之臣,对陛下日常生活和学习形成错误引导,才造成如今模样。这也跟陛下登基太早,小小年纪便大权独揽有关”
谢迁一抬手,打断沈溪的话“老夫不想听你说这些,你只说这件事当如何解决吧”
“无从解决”
沈溪道,“学生不过是兵部尚书,并非宫中职司人员,更非皇室中人退一步讲,就算是,阁老认为这种事能改变陛下的作法吗陛下乃九五之尊,地位最是尊崇,若能妥善教导,也不会有今日阉党专权之祸了”
谢迁听了这话,很是气恼,他来这里是想让沈溪拿出对策。但现在沈溪只说困难,而不说解决办法,甚至抱有一种“这事儿我管不着”的拒不合作态度,让谢迁觉得沈溪是有意逃避问题。
谢迁起身“这件事先知会你,你最好尽快想出个对策来,老夫便不打扰了你记得,这件事不得对外宣扬,若被外人知晓陛下境况,怕是朝野上下会非议不断,你务必慎之再慎”
沈溪一直在揣测谢迁如何得知朱厚照不在宫中的事情,当下起身行礼“看来阁老没什么事情要对学生交待了,学生恭送阁老”
沈溪刚送走谢迁,马九便火急火燎赶到兵部衙门,直接闯进沈溪的办公房,一进门便以一种诡异的目光望着沈溪,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马九跟沈溪回到京城后,一直作为兵部经历调用,这个正七品的官职说白了就是沈溪的随官,平时跟着沈溪进进出出,偶尔也负责一些军事学堂的事情。
沈溪打量马九,问道“九哥不在学堂那边,为何回衙门来了,难道有事”
马九凑到沈溪跟前,为难地小声道“大人,有人求见。”
沈溪看了看马九的神色,大概猜到来人不简单,当即皱眉“难道是陛下”
“正正是。”马九愁眉不展道。
沈溪长长地舒了口气,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他知道,那就是马九跟朱厚照认识。
弘治十六年京城保卫战时,马九留守京城,经谢迁举荐跟随朱厚照进进出出,那时还是太子的朱厚照便表现出对马九的欣赏。但朱厚照登基后,一直没机会见到马九,也就没对马九做出提拔。
沈溪想了下,此番朱厚照来见,没到兵部衙门这边来,显然以为他这个先生留在军事学堂,结果恰好遇到马九。
沈溪问道“陛下现在何处”
马九道“正在兵部衙门外,是否请进来”
沈溪果断摇头,起身往衙门口而去,嘴上同时说道“这里可不是面圣的好地方,既然陛下微服来访,显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兵部那么多人都认识陛下,若被他们知晓,很多事说不清楚”
沈溪没有询问朱厚照带了多少人来,等他出了兵部衙门大门,便见东长安街红墙墙头下,一个身材不是很高大的少年正在喝斥随从。
“看看你,一点本事都没有,难道就不能跟沈先生学着点儿”
一听便是朱厚照所言。
而被朱厚照喝斥之人正是刘瑾,这会儿刘瑾没有一丝一毫司礼监掌印的威严,灰头灰脑的,就好像做错事的奴才,正在被主子教训。
沈溪仔细观察一下,朱厚照所带随从不多,而且都有意识地在周边几十米外游弋,应该是暗中保护,没敢太过靠前。
沈溪走了过去,朱厚照听到脚步声侧目看了过来。
等朱厚照看到沈溪,眼前一亮,连忙迎上前“先生不必行礼,咱们要进衙门说话吗”
沈溪道“陛下到兵部,说的若非机密之事,自然可以入内,若需要保密,还是外面说比较好,衙门里人多眼杂,陛下说什么都不方便”
沈溪还不知道朱厚照来找他的目的。在他看来,朱厚照可能是想跟他商议出京往宣府,或者是跟他进军事学堂进修等事宜,根本猜不到朱厚照是为稳定皇位而来。
此时已临近中午,城里却一片萧条,毕竟京城仍在戒严中,除了少数几个街区允许开放早晚两市,其余时候京城都处于封闭状态。
沈溪带着朱厚照来到附近的弄巷,路上朱厚照迫不及待地道“先生,这件事非常麻烦,母后可能要废黜朕的帝位”
听到这话,沈溪不由皱眉这根本就是不靠谱的事情
张太后要废朱厚照的帝位
压根儿就不可能
作为皇室嫡系独苗,莫说没人跟朱厚照竞争,就算有人想要争夺皇帝之位,张太后也不会因为什么事而废掉现在的皇帝。
帝位更替带来的朝局影响非常大,另外大明是君权登峰造极的年代,对于后妃、内侍和大臣的限制都很大,以张太后的身份,并不拥有随便废立皇帝的资格。
沈溪打量刘瑾一眼,再看向朱厚照,问道“陛下是听谁胡言乱语”
朱厚照斜着瞟了刘瑾一眼,没好气地道“还能有谁就是这厮他说乃母后亲口所言,若朕不回宫的话,就要废掉朕的帝位。朕乃堂堂天子,母后岂能说废就废但朕有些吃不准所以先来找先生商议”
听到这里,沈溪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正如之前谢迁所言,昨日大婚朱厚照却不留在皇宫中,这导致的直接后果便是张太后早晨起来听说后,雷霆大怒,于是便威胁朱厚照你再不回宫我就废了你,看你是否老实听话
沈溪再打量朱厚照,终于明白这个地位无比尊崇的学生为何会来找自己了。
决定帝位的关键,不单纯是太后的决定以及方方面面的约束,朱厚照只认识到一件事,要想自己皇位稳固,首先军队得支持自己。
而决定军队动向的人,便是兵部尚书。
沈溪不由苦笑“这小子虽不学无术,却还是有一点小心眼儿,知道老娘可能要废掉他的皇帝之位,便跑来找我这个老师,与其说是要跟我商议,不如说是要试探我的态度,顺带拉拢我跟他站在一起。”
“这样一来,就算张太后真动了废黜皇帝之心,在涉及朝堂斗争时,拥有军队支持的他也会占据主动”
沈溪又好气又好笑,盯着朱厚照道“陛下应该是在什么事上触怒太后,太后在生气之下,才说出如此威胁之语吧”
朱厚照声音提高八度“朕昨日是没有回宫,但母后也不能拿废黜朕的帝位来威胁吧朕可是她跟父皇的独生子,她不想让朕当皇帝,难道想让那些旁系王子王孙来当吗”
沈溪瞅着生气的朱厚照,心里不由想到正德朝以后的历史。
在另一个时空中,眼前这小子没有子嗣留世,因落水受惊生病而死后,皇位旁落堂弟手中,而他老娘晚年非常凄惨。
大明朝有一点好,那就是权力牢牢掌控在皇帝手中,权臣基本没资格挑战皇位,所以不管谁当上皇帝,基本都能控制朝局,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况,比如说景帝和英宗的兄弟恩怨。所以嘉靖登基后,与之没有血缘关系的张太后迅速边缘化,最后悲凉过世,显赫一时的张家也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
沈溪道“陛下如今不应来找微臣商议,而是应该立即回宫面见太后母子没有隔夜仇,而且这件事也实在不宜张扬”
朱厚照很生气,气的是老娘威胁他,让他没有安全感。
他知道自己登基为帝后有点儿不务正业,再加上昨日冷落皇后之事,他心里也有一点愧疚,但现在张太后威胁要剥夺他的皇位,却触及了他的底线,一时间心中气不过,先来跟沈溪打招呼,准备把军队掌握手中,再对张太后发难。
朱厚照听到沈溪的话,带着几分迟疑“先生,朕回宫后,不会被人逼着逊位吧”
沈溪摇头苦笑“就如同陛下所言,先皇只有您一位太子,大明朝谁人能威胁到您的帝位”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不由咧嘴一笑“先生说得对,但朕总觉得不妥,就算太后气糊涂了,也不该说出这种话,是吧刘公公,难道是你想趁机挑拨朕跟母后的关系”
以前刘瑾和沈溪间是对手,基本不会为同一件事情而谋划,但现在却不同,刘瑾在太后要废黜皇帝这件事上,立场跟沈溪完全一致。他用可怜兮兮的语气回道“皇上,您可高看老奴了,老奴哪里敢随便造次”
朱厚照回头看着沈溪,问道“那依先生之意,朕这就回去面见母后,把话说清楚”
沈溪琢磨一下,此时朱厚照回去,肯定会跟张太后爆发冲突,继而又想“这件事是这小子错了不假,但若张太后拿废帝之事来说,就有点跟皇帝对着干的意思了,这小子倔强起来,不会把他母后给软禁了吧”
在这个问题上,沈溪不方便发表意见。
现在他的意见或许能顺着朱厚照的意思,朱厚照也会听从甚至心生感激,但将来可就未必了。
朱厚照若回去后跟张太后吵翻,甚至起冲突,那时张太后继续威胁废黜皇帝,而朱厚照最在意的又是帝位,那时很可能会出现朱厚照下旨将张太后打入冷宫的局面,而这会成为朱厚照毕生的污点。
等再过些年,朱厚照便会意识到这件事自己做错了,那时清算就会开始。
沈溪道“陛下是否要回去面见太后,应该由陛下您自己做决定若陛下觉得不应该跟太后讲和,可暂且留在豹房,但若陛下觉得要跟太后讲和,并且跟皇后夫妻恩爱,相敬如宾,那就应该回宫见太后”
沈溪的态度很明确,你的事我不想掺和,我只是提出两种假设,你自己选择,出了事别来找我。
反正我不支持废黜皇位,也相信张太后不会在废帝这件事上乱来。
作为皇帝,你想回去跟张太后讲和,或者是回去跟张太后争吵,又或者是留在宫外躲避不见,都是你自己的事情,跟我无关。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点头道“先生说得有理,朕到现在,也该有自己的主意了,不能听由母后安排。”
“说真的,那个皇后朕的确不太喜欢,朕为什么要跟这种女人生活在一起朕这就回豹房,就看母后是否真敢废掉朕的皇位,若她乱来的话朕不会坐视不理”
说着,朱厚照握紧拳头,露出一脸凶相。
朱厚照决定暂时不回皇宫,这件事没有超出沈溪预料。
熊孩子有脾气,不想跟他老娘讲和,选择躲在外面“高挂免战牌”,如此一来就避免了朱厚照跟张太后激烈争吵进而导致关系恶化。
现在只是冷战,将来还有机会缓和,不至于出现冲动下的结果。
沈溪虽然对这件事足够重视,但还没把其上升到影响大明统治根基的高度。
但这件事却大大影响到一个人,让这个人非常苦恼和发愁刘瑾是张太后派来“请”朱厚照回宫的,说是请,但还不如说是勒令,这件事在张太后那里没有任何商量和缓和的余地。
但刘瑾没有顺利完成任务,反而朱厚照这边又给他出了难题,让他直接回去跟张太后复命。
“都怪沈溪那小子,若非是他,陛下或许就回宫去了,结果他为陛下撑腰,陛下胆气一壮反而选择继续留在豹房,这让咱家回去跟太后如何交差”
刘瑾不敢马上回宫,送朱厚照返回豹房后,赶紧将张文冕和孙聪叫来,商议对策。
张文冕和孙聪没想到朱厚照居然会如此荒唐,竟在大婚之夜出宫夜不归宿,他们作为知情者,感觉到这事情如果传扬开甚至会影响自己的小命。
张文冕思考了一下,问道“公公几时出的宫”
刘瑾皱眉道“具体时辰忘了,但出宫少说也有一个多时辰了,咱家一直忙东忙西,哪里有时间在意这些你们快给咱家想个对策出来”
张文冕面带难色“如今想让陛下回宫,显然不太可能,但若公公就这么回宫跟太后娘娘复命,被罚或许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刘瑾瞪着张文冕“炎光,你是诚心看咱家的笑话,是吧”
“在下绝无此意”
张文冕赶紧行礼,低着头道,“以在下看来,公公若回去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或许会迁怒于公公,公公应当让旁人回去复命,而公公自己却应回到陛下身边,除了伺候陛下外,也要适当劝说陛下,让太后娘娘知道公公其实是在为她老人家做事”
刘瑾气得直跺脚“咱家不是说了吗,陛下让咱家回去向太后复命,咱家一转眼又在陛下面前出现,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张文冕为难了,思索良久才又道“在下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刘瑾喝道。
张文冕道“若是公公身上有伤的话,或许会博得太后和陛下同情两位贵人都会以为公公是因为他们的坚持而让公公您受罚。”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让咱家自己弄一身伤痕”刘瑾很生气。
孙聪道“炎光,你这计策未免太损了一点吧让公公受伤,那岂不是要让公公受皮肉之苦且太后和陛下是母子,他们见面谈及此事,还不立即明白是谁从中作梗那时公公当如何解释”
张文冕摇头晃脑,轻抚下巴,显得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以在下看来,陛下和太后之间,怕是短时间内难以修补裂痕,公公大可不必为此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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