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以十岁之龄过县试的事,经过街坊邻居和商会中人的传扬,很快就传遍汀州府城。一时间引为佳话。
先是街坊四邻前来讨喜,说上两句祝贺的话,就在药铺里白吃白拿。
最初惠娘和周氏还能忍受,太平年景,又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里,施一点小恩小惠是有必要的。
最初是弄巷和街口的大婶大妈,到后面,不管认识不认识,甚至是隔着几条街的老太婆,打听着方位就到了药铺,随便说上两句好话伸手就拿东西。
这些人若是等药铺关门了来倒也好,偏偏是在药铺正常营业时,好像挑准了时间,让你没机会说没准备好礼物,因为药铺里都是药材,这些人也不嫌弃,反正只要值钱的东西就可以了。
准备的点心、茶水人家碰都不碰,就算没领到装铜钱的红包,也会跟你讨上两副药,不管有用没用,人家拿回去“有备无患”,话还说得特别好听回头把钱送过来
周氏怎么可能相信这种鬼话,她本来就是急脾气,争吵两句在所难免,连带影响了药铺生意。
“姐姐,这么下去不行啊,白天总是有人来打秋风,掌柜又不在,咱这生意怎么做”最后连谢韵儿都急了。
街坊们来讨喜,本来不大不小事情应付过去就算了。
可来的人越来越多,都觉得白捡的便宜,不拿白不拿,这些人拿不到东西还死赖着不走,非要上楼去看看“未来的小状元”长什么模样,周氏就算不想理会,也怕这些人打扰沈溪书。
本来说沈溪要在家里备考,最后周氏只能把儿子送到学塾,以免除外界干扰。
还是惠娘当机立断,决定一次性把该发的喜钱都发出去。
三月十四这天,惠娘从外面请来厨子和帮工。在药铺后巷垒起灶台,设下流水席请街坊过来吃喝,前来的人每个都能领到装着两文铜板的红包。
惠娘言明,等三天的流水席完毕。以后再有人打搅药铺做生意,那药铺这边也不会给好脸色,直接赶人出门。
这招使过之后,最初几天还是有那些死皮赖脸的人过来说恭喜话,周氏干脆不予理会。有了之前的宴请,给街坊的礼算算是尽到了,再有不识相的也不用再顾忌情面。
这些人喜欢一来就坐下,然后便赖着不走,周氏便让秀儿赶人。
这些人骂骂咧咧出了门,就算是不甘心,但他们纯属打听到消息来占便宜的,连药铺当家人是谁都不知道,来个一次两次自讨没趣后就不再来了。
街坊邻居讨喜的小风潮刚过,第二波人又上门了。
这波人可不是来打搅药铺做生意的。同样以女人居多,同样是大妈大婶,可人家专挑铺子关门后来,进来后还客客气气,也不讨赏人家来就是为了说一件事,要给沈溪“做媒”。
刚开始惠娘和周氏得知这些人的目的,还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头年里,也曾有过这么一群三姑六婆,造访也是为说媒,但对象却是惠娘。
城里很多游手好闲的男人。听说惠娘是寡妇还漂亮得体,家里有不小的产业,觉得这寡妇久旷一定想男人,他们只要派媒婆来一说。那婚事就成了,届时他们就可以攀上高枝,偌大的产业也都归到他们名下。
当时惠娘的态度非常强硬,来一个赶一个,后来媒婆见鸡蛋没缝,她们也就不过来瞎嗡嗡了。
但这才不到一年。人又来了,还是带着礼数来的。
这些三姑六婆说的话,基本是一个套路“沈家小公子,十岁过县试,想来二十岁就能中举人,三十岁就能取进士点状元,谁家姑娘不想嫁过门来享福那某某老爷,家里良田百顷,姑娘出落得如花似玉,跟沈家小公子那叫一个般配,而且屁股大好生养”
沈溪每次听到后会无比郁闷。
这些媒婆来说和的对象,小的七八岁,大的十二三岁,都还是小姑娘,怎么看出来“屁股大好生养”难不成是因为家世好吃得多,个个都是小胖妞
这种时候,一般由惠娘出面,对这些三姑六婆解释一番,说沈溪年岁小,忙于学业,现在考虑婚事太早了云云,但这丝毫不减媒婆上门的热情。今天来一趟,明天还要来,今天介绍的对象是城东宁家,明天就改为介绍城北胡家,说年岁小也不顶事,都说可以先把亲事定下来,算是娃娃亲。
最后还是周氏有魄力,使出她的暴躁脾气,拿着扫帚冲进后堂,喝道“谁说我们憨娃儿没媳妇我们家娃儿,早就有了养媳,再不走,姑奶奶让你们吃扫帚灰”
周氏挺着个大肚子,再把她泼辣的性子表露出来,顿时把三姑六婆吓得全都不敢登门了,再碰到大户人家想请人说媒,她们便把沈溪有个泼辣娘的事说出来,那些大户人家一听就犯嘀咕,他们可不想自家女儿将来嫁过来受气。
这股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惠娘和周氏终于松了口气,这下终于没人来烦了,但以后沈溪出门,每次都有街坊邻里指指点点,说他命不好,文曲星投胎到了扫把星的家里。
那些媒婆断了财路,更是在背后使劲编排周氏,话说得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很快到了三月下旬,府试考期日益临近,各县过来的考生慢慢变多。
明朝童生试的三大门槛中,县试在各县举行,事前会规定好录取人数,通常是小县五十,大县一百;院试则涉及到国家录取生员的数量,早已形成定例。
与一头一尾的县试和院试不同,府试的录取人数却不确定,这与每年考生多寡有关,而录取几率,差不多有十分之一。按照往年的惯例,今年汀州府的府试有千人参加,取个整数,录八十人或者一百人都有可能。
随即知府衙门公布考期,时间定在四月十九。
跟县试一样。府试也分多场考试,但只要第一场顺利通过,就可以挂上“童生”的名号参加院试、考试,正正经经考秀才。童生没通过院试前。县试和府试均不用再考,考上秀才后则需要参加三年两次的复查考试,就是往年沈明文参加的岁考。
中了秀才,无论考得再好,进入府学或者县学后最初也只是个附生。想增补为有名额限制的廪生和增生,就需要在岁考中发挥才能。
秀才有考乡试的机会,但并非只有秀才可以参加乡试。从景泰年间开始,那些考秀才屡试不第之人,可以通过纳粟入监的方式,获取监生身份,便可参加乡试,但所费银钱太巨,并非一般人家能承担得起。
随着考期确定,府衙这边的报名工作随即展开。
跟县试的报名基本相同。仍旧需要亲供、具结、互结这些基本流程,唯一不同的是所寻找具保的廪生,从一名变成两名,但无须从户籍所在地找寻,可以在府城就近寻找,这也给沈溪的报名带来一定的便利。
惠娘是商会会长,人脉广路子宽,要找两个廪生具保非常容易。
这段时间,沈溪紧张备考,冯话齐给他安排的任务就是背题。
因为府试考核的内容与县试并无太大区别。只是应考考生的学问普遍要比县试考生高出一筹,不会出现许多类似县试中试图浑水摸鱼的泛泛之辈,想从这一千人中脱颖而出并非易事。
临阵擦枪,不亮也光。冯话齐认为短时间内无法提升沈溪的八股文水平,唯一能增加通过几率的,就是多背现成的“程文”。就好像当初苏云钟教给沈永卓那些学生考县试的办法一样,在四书五经中分成仁义道德等类型押题,各类题都背上几篇优秀范文,考试的时候只要是同类型就可以引为己用。
能押中题那自然最好。不能押中也能学习一下,总归对应试有好处。
并不是冯话齐不想好好教,实在是到了府试和院试这个份儿上,他能帮忙的地方已经很少,他自己本身也不过就是个秀才。
沈溪其实知道这种死记硬背作用不大,好在前世他深谙八股文的写法,担任鹭岛大学教授期间曾与编撰过八股文编汇的龚大师长期书信交流,明清诸八股文大家之文,以及历科程墨、各省宗师考卷,差不多看过六千余篇,他自己作出来的八股文章理真法老,花团锦绣,曾深得龚大师称赞,这才是他参加科举考试的底气之所在。
沈溪备考沈明钧夫妇和惠娘都帮不上忙,虽然他们没奢求沈溪这一次府试会过,但既然考了,总归要有个盼头。
惠娘思来想去,既然冯话齐那边没有什么好办法,她就要发挥一下身为商会会长的优势,准备去为沈溪请个“举人老爷”回来,单独辅导沈溪功课。
沈溪知道后却赶紧阻止惠娘这种“烧钱”行为。
这年头只要考中举人,社会地位突飞猛起,因为举人见了知府这样级别的官员都不用下跪行礼,也就是说,在官方所定的品阶中,只要中了举人,那就跟正五品的官差不多。
当然说是一回事,实际上又是另外一回事。要是举人跟知府划等号,汀州府少说有几十个知府。
这些举人都是眼高于顶的一类人,这些人要么在闭门苦准备考会试,要么在等着哪个地方官员出现缺额赴任,成天做着当官的美梦。
别说请个举人回来要多少银子,就算能花得起那银子,这些人也不会好好教。
他们根本就不把自己当成是凡人,怎会纡尊降贵教小孩子书,那不跟市井的“穷秀才”一个档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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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中叶,学塾教育还没有形成定例,这时候的八股文也处在探索和发展阶段,远没有达到巅峰,塾师都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方法教导学生,所以水平参差不齐。一直要到清康乾年间,学塾才会把哪个阶段学什么规划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这在儒林外史和红楼梦中都有具体体现。
从这样的学塾教导出来的学生,都成了应试机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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