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羊谷中。
冷面书生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对着连礼拱手连忙道:“连公,晚辈要立即下山请大夫,失陪了。”接着,又对跑出来的锦衣少年说,“小明,你陪连公进去见老师,师兄要去请大夫。”
“快去!”
儒雅老人焦急道,接着有些叹息起来,显得有些落寞,“想不到数年不见,子直兄的肺病如此严重了,到了咳血的地步。”
“张公的病,倒是不用担心。”
封青岩收回目光道。
冷面书生闻言,只是一瞥便没有再理会,匆匆往白羊谷外跑去。
“希望如此吧。”
儒雅老人叹息一声说。
而在此时,杜青等三名书生,则是焦急地往谷里跑去。
“小明见过连公。”
锦衣少年快步走到儒雅老人身前行礼,“连公请,老师这段时间时常有叨念连公”
儒雅老人点点头,便往谷里走去。
众人越过建在谷中的草屋,跟着锦衣少年一路前行,来到一处陡峭的山崖下。而在山崖下,则覆盖着一片藤蔓,就犹如天然屏障般,将其拉开,一个岩洞便呈现在眼前。
走入洞中,光线乍然昏暗下来。
但没走几步,前方便渐渐有了光亮,里面的景物一下子变得清晰了起来。
当众人来到洞腹中,便看到一角的坐榻上躺着一名老者,身边围着好几名弟子。
老者年已过古稀,看起来很年迈,高高的额头上满是皱纹,眯着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褶皱重重,就连灰白的头发也让其平添几分苍老。
宽大的袍服穿在干瘦的身上,显得很不相称,更不消说那露在袖子之外干柴似的手了。
“为师没事,你们不用太过担心,这只是老病而已,无须大惊小怪。咳咳,我即便体力渐弱,但讲讲课,还是做得到咳咳”老者一边咳一边对着围在身边的弟子道,欲要装出一副无事的样子,但脸色实在太差了。
说起话来,中气亦不足。
“老师”
一名中年弟子有些更咽起来。
“老师,连公来看您了。”
锦衣少年匆匆走进来道。
“咳咳——”
老者闻言,不禁一喜,却又连连咳了起来,却满脸惊喜道:“士仪,来得正好,我的手又痒了。”
儒雅老人看到已经变得如此老迈的张正,立即老泪纵横,喉咙中有些咽住,对着一直静静跟在身后中年男子道:
“摆棋。”
走进山洞后,封青岩很明显便感受到,那名老者的心胸中,被压制着一股浩荡的浩然之气。
啧啧!
在这个小世界,身上竟然有一股浩荡的浩然之气,还真不是普通人。
这种人,放在哪个世界,都会是风云人物。
心中有些感慨。
这老者名为张正,字为字直,为大赵“琴棋书画四绝”之一的书绝,其书法名扬天下,千金难求。
其学富五车,有经天纬地之才,世间少有人能及。
为大赵的一代大儒。
曾经担任过一段时间九卿之一的奉常。
奉常,掌管宗庙礼仪,地位十分崇高,属九卿之首。
十余年前,朝中有人以“张正之学,善法圣人之遗意,其术略可措之以复古”为由,上奏赵官家召张正回京任职。
但此时。
张正恰患有肺病,却说:“吾是行也,不敢以病辞,庶几有遇焉。”
意思是说:
这次召我回京,不能因病推辞,借此机会可施行我的政治理想和主张,便带病入京。
当时有人向朝廷建议,实行婚冠丧祭之礼,下诏礼官执行,但礼官认为古今习俗不同,无法实行过去的礼制。
唯有张正认为可行,并指出反对者的作为“非儒生博士所宜”,得罪了不少朝中重臣,因而被孤立。
在朝中,自己的政治理想和主张,受到极大的阻力,无法推行。加之病重,不到一年后,便辞职东归,隐居在白羊山中教学,开设了张氏草堂。
而张氏草堂渐渐演化为白羊洞书院。
张正一生两被召晋,三历外仕,官到九卿之首的奉常。但因阻力强大,却始终无法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和主张
而不远千里前来白羊山求学的学子,自然是冲着名满天下的一代大儒张正而来。
说到张正,即使是作为“琴棋书画四绝”之一,同样名满天下的连礼,亦是满脸的感慨和嘘唏,眼中充满了敬意。
在琴棋书画四绝之中。
除了性情旷达狂放,超然物外的琴师叶禾外,其他三人都曾入朝为官。
但到了最后。
不是被贬,就是辞行。
特别是官到九卿之首的张正,最后归隐于白羊山中开堂教学,欲要学生去实现自己的理想。
封青岩在数息间,便已经知道了张正的一切。
看着半躺在坐榻上,被病魔折磨得如同干柴般的老者,心里有些感慨起来。
那一股浩荡的浩然之气,被压制在心胸之中无法吞吐,无法与天地间的浩然之气交融。
也无法真正滋养躯体。
这对于张正来说,反而成为了一种负担。
犹如一股压抑多年的闷气,死死地堵在胸口之中,无法释放,让人堵得难受无比,让病情更严重。
这时张正已经非常虚弱,血气已经被消耗一空。
生机将断。
若是再这样下去,绝对活不了三个月。
毕竟,这里只是一个武侠世界,而非修行世界
不过有封青岩在,而且还想救他,所以想死都死不了。
张正能够放下自己名满天下的声誉,丢下安稳生活,到这山野之地隐居。而且,并不是一人独善其身,而是传道解惑,传播自己的思想与理念,倒是性情坚韧高洁
这样的儒士,值得他人去尊敬。
封青岩自认,自己还是儒家门徒,自然不会视而不见。
只是可惜。
张正不懂真正的养气法门,不懂开辟胸中天地。
但是,不懂养气之法,却能在胸中养出一股浩荡的浩然之气,一身正气让鬼神退避。
这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种人物,即使是放在周天下,亦是三公级别的人物。
只是可惜他现在,已经病入膏肓,生机将尽,世间的普通药物已经不能作用。
若不是遇上他,张正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他可以救张正,还可以让张正长寿万岁,以及踏上修行之路。
以他现在的境界和能力,救一个普通人,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
若是连他都救不了。
这个天下,甚至可以说,整个诸天万界,都没有人可以救张正了。
不过在他正要出手时,却是微微诧异一下,便不是他救不了。而是他,若是不仔细搞清楚情况,倒是有可能断了张正的天赋
毕竟张正,绝对可以成长为圣境级别的人物。
还有大帝之姿。
若是他立即出手,以造化之力救下张正,倒是可以让张正全愈,踏入修行之路。
甚至很快便能够成为圣境。
但是。
有可能为了张正的大帝之基。
这个张正,他越看便越觉得有大帝之姿,让他实在惊叹不已。
这是诸子世界数十上百万年的积累吗?
所有传承与气运,都落在张正一人身上?还是说,张正继承了诸子的遗志?
这个张正看起来,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所以说。
若是他直接使用造化之力,将张正救过来,很有可能断了大帝之基。
虽然他身为地府之主,乃是炼道境的恐怖存在,还执掌大轮回之术。
但是,对于助他人晋升为大帝,还是无能为力
大帝境乃是一道天堑!
不可跨越!
而在此时,封青岩竟然微微闭上眼睛,在脑海里迅速推演起来。不过是一息之间,便已经推演了数千上万次
大概数息后。
他终于推演出,可以不伤到大帝之基的救治之法。
其实,他的造化之力,亦有可能不伤到张正的大帝之基,但是他没有十分的把握。
九州欲要诞生一名大帝太难了。
对于每个种族来说,大帝都是种族的庇护者
还有,若是让张正贸然进补,反而有可能成了毒药,导致断了生机亦说不定。
一直静静跟在儒雅老人身后,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听到连礼的的话后,就立即解下背上的棋盘和两个竹棋笥,放在洞中的一张石桌上。
分开摆着。
“士仪,我们亦有数年没有练过手了,现在正好解解瘾咳c咳”
张正对着连礼笑道。
只是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又猛然咳了起来,脸色显得有些痛苦,
还咳出了不少的血迹。
如同干柴般的身子,此时显得更加虚弱了。
“子直兄,要不还是休息一会儿下?下棋不急,这次我会住上很长一段时间,时间多的是。”
儒雅老人迟疑一下说。
“没事,这只是多年来的老病而已,咳咳就好,咳了之后,也就通畅舒服了。”
张正摆了摆手,勉强笑了笑道。
“唉,好吧!”
连礼无奈道。
“老师,药来了。”
这时,一名国字脸浓眉大眼的中年人,手捧着一碗药汤急急地走进来。
三十余岁的样子,一身书生装束,显得成熟沉稳。
“大郎,此药已经对为师没用了,喝与不喝,都没有多大区别。”张正苦笑一下说,多年来一直喝着黑不溜秋,气味难闻的药汤,心中亦有些反胃。
“老师,这药汤可让您减少一些痛苦。”
国字脸浓眉大眼中年道。
“既然这药汤没有什么药效,便不要喝了,喝多了,反成了毒药。”
封青岩淡淡道。
而在此时。
一直围在张正身边的几名书生,愣了愣看向封青岩,其中一名书生不悦道:“不懂就不要乱说,没人当你是哑巴。”
“二郎,不可无礼。”
张正道。
虽然睁大了眼睛,但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白衣身影,看不清其容貌。不过,却感受到这名年轻人的身上,散发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气息,有着无法言喻的风采。
心中不由十分喜欢,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些年来,不仅被肺病折磨,而且眼疾也越来越严重,看东西都已经看不清楚了。
啪!
而在此时,儒雅老人猛然拍了一下大腿,连忙站起来介绍道:“子直,给你介绍一位天纵奇才。”
张正闻言,心里不禁有些惊讶起来。
这个天下,有几人能够称得上天纵奇才?即使是他,亦称不上
几名书生闻言,亦诧异看向封青岩。
“虽然封先生年纪轻轻,但其才学,即使是老夫,亦是远远不如。”儒雅老人不禁感叹起来,继续道:“对儒学之了解,非常之深远,令人醒醐灌顶,就连其棋艺来,即使是老夫,亦不是对手。”
张正闻言心中微微一惊,有些不相信,诧异道:“士仪,连你都不是对手?”
“不错。”
儒雅老人点头。
这时,在旁边的杜青,亦想要说什么。
但是,他能说连公的确不是封先生的对手,这是弟子亲眼所见吗?
毕竟连公乃是大赵四绝!
名满天下!
“老师,封先生的确是天纵奇才,世间少有人能及。”
杜青迟疑一下便道。
“哈哈,想不到啊,士仪你称霸棋坛将近十年,终于遇到了对手,与人对弈不用再让子了。”
张正开心地笑了笑说。
而在此时,众人都无比好奇打量着封青岩,其风采的确照人,世间少有人能及。
其实他的风采已经染尘了。
要不然,他去到哪里,都会是最耀眼的存在,犹如天上的太阳一下,照得他们根本无法睁开眼睛。
封青岩就是如此牛!
这时,封青岩没有理会他的目光,对着张正淡淡道:“张公,你的病,世间的药物已经无法起作用,现在只剩下两三个月的生机。”
“你说什么?”
一名书生大怒道。
“病已入膏肓,血气被耗一空,生机将尽。”
封青岩继续道。
这让数名书生大怒不已,即使是杜青,脸色亦有些不好。
不过却被张正阻止了,皆是怒目而视。
倒是张正对自己的病情十分了解,不在意,只是笑了笑道:“想不到,老夫还有三月之寿”
“不知道张公在剩下的三个月中,最想做什么?”
封青岩微笑问。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张正沉默一下轻轻道,“不管我生命剩下多少,这,永远不会变。哪怕只剩下一天,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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