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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这月余来的种种天象,肯定是预示着,要出大事的。”
十一月十五,夜已深,近几日才走马上任的卫尉蒙恬站在卫尉府中,遥望着星空。
蒙恬和秦始皇年纪相仿,已年近五旬,今夜皓月当空,倒是没有什么异样的天象,但蒙恬依然无法忘记月余前,他站在长城上,看到荧惑守心和流星雨夜的震撼……
蒙卫尉很笃信天象,因为他的祖父蒙骜,便是在秦始皇七年,彗星三至时逝世的。而另外两次彗星过境,分别导致了夏太后卒,接着便是长安君叛国!
果然不出他所料,到了秦始皇三十七年的第二个月,乱相果然应验了!
先是“始皇帝死而地分”和“亡秦者黑”的谣言满天飞,皇帝陛下虽未相信,但仍十分重视,不仅将蒙恬调回咸阳,任卫尉,又决定南巡,收黑夫兵权,让李由代之为将,把黑夫带回咸阳,任一闲职九卿,将一切可能的危险消弭于无形。
这便是蒙恬让人告诉扶苏的“陛下或将有事于南方!”
如果说扶苏将黑夫视为“益友”,那蒙恬、蒙毅兄弟,便是其师长,早些年,秦始皇曾令蒙恬授扶苏以兵事,又使蒙毅教扶苏以律令,从那时候起,蒙氏与扶苏便关系莫逆。
蒙恬才会顶着压力,暗暗告诉扶苏:“什么都不要管。”
耐心等待,等到山陵崩的那天,一切都将顺理成章,蒙氏也将达到鼎盛。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昨夜,墨家突然犯事,竟欲逾越宫室,行不轨之事。事未成,秦始皇大怒,令卫尉搜捕一切墨徒,包括巨子程商在内的近百人被擒获,又有数十人潜逃。
更要命的是,蒙恬和蒙毅查到,这件事,或许和公子扶苏,有脱不开的关系……
蒙恬以为这是秦始皇身边有奸人构陷,让曾在扶苏府上做过长史的族弟蒙天放去通知扶苏,思索应对之策。
而与此同时,蒙毅又派人回来告知,谋刺的主使唐铎已被抓获,虽然其咬了舌头,满口鲜血,不打算说任何事。但其他墨徒中,还是有人熬不住拷打,招供说,他们曾计划在阿房宫行刺皇帝……
阿房,那是公子扶苏一手监造的地方,墨者在眼皮底下集会、密谋,刺杀,他会不知道?这一点,说出去连傻子都不信!
“公子啊公子,你怎么变得连蒙恬都不认识了,难道真打算行大逆不道之事?”
蒙恬十分焦躁,正在院中踱步,就在这时,蒙天放回来了,还带来了一封扶苏匆匆写就的信……
……
“唉。”
读罢公子扶苏发自肺腑的自陈信后,蒙恬释卷长叹。
“糊涂,真是糊涂!一念之差啊,大好的形势,竟变成这般死局!”
蒙恬知道,扶苏这孩子责任心太重,太想做一些事情,可欲谋大事,不是性格变圆滑一点就能办成的,受限于手段、心术,最后的结果,竟比什么都不做还要差!
政治这东西,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扶苏的信只是自陈,同时有向蒙恬求救的意思,但蒙天放却跪了下来,向蒙恬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提议。
“兵……兵谏?”
蒙恬震惊,立刻拍案而起。
“大胆!”
蒙天放不仅随扶苏出征过海东,还曾做过很长时间的府邸长史,对扶苏忠心耿耿,他说道:
“没错,兵谏!家主如今是卫尉,统御精锐万人,负责咸阳防务,以及诸武库守备。而公子身为阿房监,有刑徒、民夫二十万听其调遣。今将至腊月,天寒地冻,阿房却尤未停止,众人劳顿,抱怨不小。”
“若家主能开放武库,使刑徒、民夫持兵,聚众攻咸阳宫,区区数千郎卫,可击破之!到时候清扫君侧恶人,以兵谏陛下,公子便可执掌朝政,拨乱反正!”
他说得轻巧,但蒙恬却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乐道:
“天放,你将卫尉军当成了什么,我蒙家的私兵?不管我在北边,还是在咸阳,调兵遣将,都受虎符限制,兵甲之符,右在君,左在恬。凡兴兵被甲,用兵五十人以上,必会君符,乃敢行之。”
“若无兵符,我才上任几天,卫尉的副手们,那些少卿、丞、率长,皆不会从我之令,你也是老行伍了,连这都不清楚?”
蒙天放却仍心存侥幸:“燔遂之事,虽毋会符,行也,只要点燃烽燧,谎称是骊山刑徒反叛,有奸臣劫持陛下,便可以清君侧恶人之名,顺利发兵。”
蒙恬摇头:“发兵,向何处发兵?朝咸阳宫进军,这军令一下达,彼辈立刻就能将我绑了,卫尉军的矛戟,一向是对外,不可能对内,成不了的!”
蒙天放道:“卫尉只需打开武库,带着卫尉军抵御中尉军,攻咸阳宫的事,可由阿房刑徒民夫来做。”
“刑徒民夫?”
蒙恬嗤之以鼻:“一群乌合之众,就算手持兵刃,岂能成事?你可知道,二十多年前,长信侯嫪毐作乱,矫陛下御玺及太后玺,以发县卒及卫卒、官骑、戎翟君公、舍人,兵容多达十万,声势浩大,欲攻蕲年宫为乱。”
“可结果如何?只要陛下的旌旗虎符一出现,那些叛军便望风而降,所谓的二十万人,只需要陛下一声喝令,便会土崩瓦解!更勿论内有三千郎卫皆为精锐,外有内史五万中尉军,再不济,陛下一道诏令,整个关中的男丁,就能武装起来,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蒙天放力争:“公子和嫪毐不同,公子有大义!有人心,可成事!”
“什么大义?”
蒙恬却看得极为清明:“以子伐父,以臣伐君的大义?法家叫这种人为叛贼,儒家称这种人为逆子!”
“别看世人赞誉公子,如盼甘霖,认为他是大秦最合适的嗣君。但你得搞清楚,众人喜欢的,是光说不做的公子,一旦他当真提起剑,站到陛下对面,众人避之不及,除了墨家那群执拗之徒,谁会拥护这所谓的大义?”
“再说,现在的陛下,和当年也有不同。”
蒙恬的目光中,带着畏惧与景仰。
“从秦王政,变成了秦始皇帝,又多积累了二三十年威势,近来虽然有些昏乱之举,但始皇帝毕竟是始皇帝,只要这名号还在,休说反叛,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就连心怀不轨的六国余孽,也只敢讲“始皇帝死而地分”呢!诸田若非谎称秦始皇已遇刺而亡,追随他们造反的人,立刻就要少九成!
秦始皇,这名号,可当百万之兵!
蒙恬每说一句,蒙天放面色就苍白一份,对秦始皇的畏惧,他们又何尝没有?这件事,他还是想简单了。
“退一万步讲,我的职责是保卫咸阳,如今却放这群黔首刁民入城劫掠?不管成与不成,都将是一场血雨腥风,让咸阳繁华毁于一旦,这不是我认识的公子扶苏会做的事情。”
蒙恬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看他是做错事后,被陛下之威吓得慌了神,病急乱投医!”
蒙天放低下了头:“家主勿要错怪公子,他的确拒绝了,兵谏,是我自己的想法……”
“那你真是该死啊!”
蒙恬起身,一脚将蒙天放踹翻在地,指着他大骂道:“不但想害公子,还想要把蒙家也害了!”
蒙天放跪地稽首:“但家主,昌南侯予公子密信,说陛下身边有奸臣,乃中车府令赵高是也!若这次公子受牵连,失去了嗣君的资格,彼辈掌权,恐将害蒙氏!”
“昌南侯?”
蒙恬目光顿时警惕起来。
“赵高?”
他倒是未曾听说,黑夫与赵高有什么过节,但赵高此人,的却是与蒙氏有怨的。
二十年前,赵高犯了大罪,秦始皇令蒙毅法治之。蒙毅不敢阿法,判处赵高死罪,除其宦籍。但秦始皇却反悔了,认为赵高敦厚而敏于事,竟干涉司法,加以赦免,不久后复其官爵。
从那以后,蒙氏在朝中,便多了一个仇人,虽然赵高嘴上笑嘻嘻的,对蒙氏兄弟不敢有丝毫不敬。
君侧之恶人,赵高的确有可能是,那对扶苏不利的“月将升,日将落”歌谣,说不定也是其指示人散播的,但在蒙恬看来……
“赵高算什么东西?”
蒙恬傲然道:“蒙氏入秦已一甲子,自吾先人,及至子孙,积功信于秦三世矣。”
“且不论我大父骜、父武赫赫战功,为大秦开疆拓土,皆为军功世卿。”
“就说我兄弟二人,蒙恬灭齐有功,为内史,又将三十万众北逐戎狄,收河南,筑长城,据阳山,镇守整整十年,威振塞北。至于吾弟蒙毅,也备受尊宠,位至上卿,出则参乘,入则御前。我任外事而毅为内谋,诸将相,谁敢与我家争之?”
蒙氏深受秦始皇尊宠,地位极高,且潜力巨大,乃未来的将相之选,这也是蒙恬不愿“兵谏”犯险的重要原因。
从扶苏兵谏,纵然侥幸成功,蒙氏兄弟的地位,也不见得比现在更高,若败,则举族尽灭,风险太大了……
在蒙恬看来,就算他们家对扶苏的投资和交情全部打水漂,但只要二世皇帝继位,不管他是谁,都会继续任用蒙氏!赵高又能翻得起什么浪花来?
天生世卿,说的就是蒙恬这种人,他们有底气,也绝对不会讲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
蒙恬对蒙天放道:“去告诉公子,别做傻事,否则,公子扶苏,这轮被万众期盼的皓月,就不再是皓月,他将变成那颗带来灾乱兵戈的荧惑星!”
游说蒙恬失败,兵谏成功的可能便不复存在,蒙天放有些泄气:“家主,事到如今,公子能怎么办?”
“现在入宫请罪,还来得及,虎毒不食子。”
说着,他便挥手,让蒙天放离开,复又抬头,却看见天上那一轮郎朗皓月,此刻,它已被乌云遮蔽,光芒不在……
“等等!”
蒙天放诧异地回头,却见蒙恬在反复踱步,脸上露出踌躇挣扎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若公子欲入宫请罪,蒙恬愿护送,保其周全。若公子欲出奔,去投昌南侯,蒙恬拼着这卫尉不做,拼着被陛下贬为黔首,也要设法将兵防放开一角,让公子有机会离开咸阳!”
“家主,你……”
蒙天放热泪盈眶,他知道,蒙恬这样做,是冒了多大的风险。
与历史上不同,蒙恬并未与扶苏有过共事的情谊,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算仁至义尽了。
蒙恬朝蒙天放拱手:“替我告诉公子。”
“不敢辱先人之教,不叛陛下,这是忠!”
“念着十余年旧谊,放公子一马,这是义!”
“选择在公子手中,但不管选哪条路,都得快!因为天明时分,吾弟蒙毅,就要大义灭亲,入宫告发我与公子暗中往来报信,甚至偷放公子离去了!”
……
PS:第二章在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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