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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山关、湟溪关、横浦关,这是秦军退回岭北后,留下的三个据点,三个关口在地理布局上,形成了一个大三角,而其支点,正是湟溪、北江交汇处的湟溪关。此关西北接阳山,东北通横浦,在这里造船顺水而下,不过数日,便能抵达番禺!真可谓通衢之地。
但这三通之地,如今却仅剩一通。
站在湟溪关城头向东北方眺望,黑夫能看到一道绵长黑色的痕迹,从关口开始,一直延伸至远方,在夏日浓绿的雨林中,格外显眼。
那是两年前,秦军在岭南放火烧山,给大地留下的伤疤,在烧出的白地上,还修筑了北江道,此番进军湟溪关,便是为了恢复此道。
思索间,桑木带着一名少年登上城头,拜见黑夫。
“吴臣拜见昌南侯、大将军!”
脸上至少长了七八颗痣的弱冠少年拜在黑夫脚下,态度恭敬,但看到黑夫与越人断发并无二致的发型时,还是忍不住犯嘀咕。
黑夫却笑着上前扶起他道:“我与你父,可是斩鸡首,饮血结拜的兄弟,眼下又不是在军前,唤我伯父即可。”
来人正是番阳令吴芮的长子,吴臣,说来也惭愧,十多年前,黑夫平定豫章时,为了和平收服当地豪酋余干吴氏,便按照越人的习俗,与之盟誓,结为兄弟,还拉上了赵佗。
黑夫年纪最长为大哥,赵佗次之,为老二,吴芮最少为三弟。
可现如今,黑夫、赵佗的子女还是总角,老三吴芮的长子,却快成年了,掐指一算,这吴臣年方16,竟是吴芮15岁那年生的,也真是厉害……
吴芮家是越化的楚人,因为与黑夫的关系,在豫章混得不错。在秦越战争里,吴氏权衡利弊后,果断站在秦朝这边,他在秦军逼迫东瓯降服的过程中出力不小。
去年秦西、中两路败退岭北后,东路军也停止了对闽越的进攻,吴芮回到余干,操练了五千由干越、扬越组成的仆从兵。
黑夫出任南征主将后,便一纸将令,将吴芮南调。吴芮又派儿子吴臣作为信使,来向黑夫回复,约定会战日期。
因为连接岭南和豫章之间的北江道中断,吴臣不得不先从南昌奔长沙,再南下追赶黑夫,可算在湟溪关追上了大部队,将吴芮的信件送达,累得满脸倦容,但还不忘将前后经过说了一遍。
“我与父在南昌分别,此时他应已至横浦关,数日后,便能进军北江!”
早在数月前,黑夫便在筹划这一战了,眼下是盛夏,不便对岭南动兵,但恢复三关两道,为入冬后的推进做准备,却是势在必行。
眼下他已完全掌控了郴县、阳山、湟溪三地兵卒,士气稍有提升,加上吴芮之军,重新打通北江道并非难事。
但他们的敌人,也不容小觑,扬越梅氏据说是越王勾践之后,因为被楚人所逐,从豫章迁徙到台岭(大庾岭),与南越的食人部落火拼,依靠来自中原的武器,占了上风,控制了北江沿线土地,几代人下来,至少有男丁六千人。
虽然在战争初期遭受重创,梅氏一度退入森林,但在贾和败退之时,他们却从森林里杀出,给了秦军致命一击,又阻断了北江道,使得贾和不得不退往长沙郡。
近来还听闻,其首领梅鋗,对来投奔的秦军逃卒十分欢迎,得了逃卒加入,梅氏势力飞速膨胀,已与战前相当……
“南越诸部捉了秦卒,都是砍掉脑袋,挂在家中当饰品,唯独这梅氏与众不同啊。”
毕竟梅氏是从岭北迁来的,与楚人杂居数百年,较为开化,不仅会修筑城邑,梅鋗还自封“台君”。
这也意味着,他们可以沟通。
吴臣提出了建议:“家父让我禀报君侯,说他可派人去劝降梅鋗,使之归服,不再袭扰沿途辎重,如此,则北江道可不战而复也!”
黑夫却不置可否,而是反问道:“我听说,梅氏与吴氏,有过姻亲?”
吴臣不敢否认:“梅鋗之母,正是家父之姊,他与我算从兄弟,不过,已有多年未曾往来了。”
接着,吴臣便痛骂起贾和来:“三年前,家父便已派人与使者一同拜访梅氏,游说其臣服于秦,梅鋗应诺,只要大军不滋扰其部众,不闯入其祭祖之地,便可放开道路。陶司马当年也是力主此策,只可惜那贾和却轻慢待之,甚至派兵袭扰其部邑,夺其部众为奴,使得梅氏复叛,与秦为敌。”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直到战争结束,北江道就没太平过,而不管贾和放了多少把火,都未能烧尽森林,也没法烧光梅氏的反抗。
如今贾和已死,吴芮认为,是时候改弦易辙,恢复羁縻之策了,主动请求为黑夫分忧,反正他劝降越人归顺,也不是第一次了,两年前,东瓯君便是通过吴芮的关系,向秦东路军投降的。
但黑夫非但没有高兴,反倒产生了一丝忌惮。
一边做着秦朝的官,一边却勾连诸越君长,培养自己势力,这吴芮,怕不是想做一只蝙蝠吧?
吴芮手下已有越卒五千,东瓯君对其言听计从,若再加上坐拥六千丁壮的梅鋗,如此人振臂一呼,则岭北岭南,有实力的越人君长皆从之,不可不防。
这些事情,自然是老部下利咸不断来信告知的,所以黑夫在调吴芮南下的同时,还加了一道双保险,由利咸、东门豹带着五千秦兵,紧随其后……
吴芮大概也觉察到了黑夫的顾虑,直接将儿子派到湟溪关,他是信使,也是人质,通过此举,告诉黑夫一件信上没写的事:
“吴芮,绝无异心!”
但黑夫还是否定了吴芮的建议,负手看着远方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固然好,但此一时彼一时,大军新败,若此时派人去劝降,好似怕了梅氏似的,梅氏必轻秦,随时可能反悔,再断北道。”
虽然黑夫给秦始皇的奏疏上说过:“南征之道,攻人为上,攻地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但即便要玩心战,也是在武力战胜的前提下,越人须得对秦军,有敬畏之心!
黑夫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必须彻底打败他们,再让彼辈俯首称臣!”
听说还是要打,吴臣有些担忧:
“但梅氏领地处北江上游,山势险峻,易守难攻,贾将军主事时,曾数次派兵进山,都是有去无回,如今多了逃卒投靠,助其修筑一城,更难攻打。”
“不怕他有城,就怕他无城。”
黑夫却笑了起来,有时候开化,也有开化的坏处,比起攻坚战,秦军更怕和越人捉迷藏!
“君侯打算如何攻打?”
黑夫却看向他:“听说你在南昌就学读时,与利仓是同学,关系十分要好?”
“是同学,亦是朋友。”
吴臣有些无奈,二人的关系的确很好,不像他们的父辈,面和心不和。
说到这吴臣才想起来,利仓不也在昌南侯军中么?怎么没见着?
黑夫回答了他的疑惑,指着城下的黑色长痕,它朝山岭起伏的东北方蔓延而去,仿佛没有尽头:
“他去了那!”
……
与此同时,北江上游,森林的边缘,一支箭落到了利仓,以及他身后的百余人面前,箭羽微微晃动……
面对隐在森林之中,却到处都是的越人弓手,穿着一身褐衣的利仓朝旁边的中年人点头示意,那人便站起身来,大声喊道:
“且勿动武,吾等是逃出秦营的徭夫,来投靠台君!”
这百多人,虽然都是黑夫手下的短兵亲卫,半年来训练有素,但孤军深入敌境,行诈降之策,难免有些紧张。
沉默半响,终于有一个声音冷漠地应道:“当真?”
那是标准的南楚口音,是早先投靠了梅氏的逃卒。
“千真万确!”
利仓走上前,指着自己,还有身后百多人割掉发髻后,与越人无二的短发,大声道:
“这便是证明!发髻已断,从此以后,吾等便不做夏人,而是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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