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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二十九年第一场雪降下时,黑夫带着六千兵卒回到了义渠城……
上个月,陇西郡李信带着轻骑一千,对贺兰发动突然进攻,听闻后院失火,游弋在花马池附近的四千匈奴人再也呆不住了,立刻放弃神泉障、小盐池后撤。
见匈奴人远遁,黑夫也没有冒进,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虽然他让乌氏商队运来了大量粮食,囤积在城邑内,还敲诈昫衍君,让他杀了两千头羊,秦军吃了一半,另一半直接用花马池的盐腌上,足够这个冬天食用。
但上万人需要的补给实在太多,兵卒思乡,黑夫不能让他们久居塞外。于是在十一月上旬时,留给义渠白狼一千骑兵、一千徒卒守备外,其余人等,便随他撤回北地。
一同南下的,还有昫衍君。
才到城门边,黑夫就受到了热烈的欢迎,郡丞殷通特地来迎他凯旋而归。
黑夫饮下城中父老递上的热酒后,身材矮胖的殷通感慨道:
“我来北地为郡丞数年,但闻塞外胡寇滋扰边关,劫掠商贾,将士仅能将其驱逐,却从未深追。然自去年郡尉上任伊始,内御戎骑,募良家子,遣商贾间谍深入匈奴,观其虚实。”
“今日郡尉以虎贲八千出塞,步骑满道,旌旗如云,甲兵曜曰,震威扬灵,如风行电照。不过旬日,便得闻捷报,击破匈奴,如摧枯折腐,斩首过千,缴获无算,威震塞外,开疆五百里!实为北地自灭义渠后,从未有过之功绩!”
黑夫拱手道:“黑夫能远赴塞外,多亏了郡守和郡丞在内调度,车马粮秣供应不绝。”
“不然,郡守好比是相,郡尉好比是将,将相戮力同心,我这做下吏的,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殷通言语里满是溢美之词,已近乎谀了,黑夫有些怪,他和这位郡丞没什么深交,他今日对自己,为何比往常更加热情?
二人相互谦让地进了城中,郡守赵亥年老,受不了冻,但也在郡守府门外等待,黑夫过来朝他作揖,便被赵亥扶住,他白胡子一颤一颤,笑道:
“郡尉旌旗所指,胡虏遁逃,实在是壮我大秦声势,老朽若能年轻二十岁,当与郡尉一同出塞杀虏!”
黑夫忙道:“老郡守谬赞了,君老当益壮,若是出塞,便没有吾等杀敌的份了。”
赵亥看黑夫很是顺眼,黑夫来之前,他本以为年仅二十六七便骤登高位的皇帝新宠来到北地,和自己一个年过半百的先王老臣,会有些不好相处。
但没想到的是,黑夫拥有远超他年纪的沉稳,从未仗着自己简在帝心而在礼数上有所欠缺,平日里也只豫兵务,在郡守管辖的民政上却绝不插足。
加上黑夫的妻子乖巧伶俐,时常出入郡守府,与郡守夫人作伴,带些南方的特产,赠点她家庖厨的独特点心,上个月,甚至还让工匠也为郡守家修了一间带热炕的屋舍。赵亥归家时,还被老妻埋怨,说跟他来北地多年,第一次在冬天里如此暖和……
一年下来,叶子衿都快同郡守夫人以母子相称了。这样的一对知趣得体的夫妻,自然让人生不出厌恶来,更何况,黑夫此番出塞取得的战果,也将给北地郡带来源源不断的好处。
迎着黑夫进到郡府后,赵亥向他道明了自己的打算。
“新归降的昫衍戎,花马池之地,我打算设置成道,让昫衍君为昫衍县长,再设置一县尉,一县丞。”
说来也苦,北地郡虽然地域广袤,但人口稀缺,且多为难以收取租赋的戎狄,是关西出了名的穷郡。最重要的财政收入,便是乌氏倮的口外贸易,但大头都归了少府,郡中只能收取一点可怜巴巴商税,每年向内地卖的牛羊马匹,也只够换取戍卒的军粮。
现如今,多亏了黑夫,北地郡却多了两大财源……
其一,便是方兴未艾的羊毛纺织业,自从去年黑夫行县,游说乌氏倮后,乌氏也开始从羌中购长毛羌羊,在乌氏县养了两千多头,义渠城这边也养着一千头。
吸收羌人技术,经过两年的尝试,少府的东、西织室已经研制出了较为成熟的毛纺工艺。虽然织出来的衣裳依旧又肥又大,但气味倒是轻了不少。
如今皇帝欲破匈奴,明年可能要发动三十万人次!需要大量毛衣,即便战争结束,那些奉命戍守北方的士卒,至少也要达到二人一件,所以此物已成了军需品,供不应求……
郡丞殷通也在一旁道:“齐鲁中原有桑麻,出绢帛以为利。”
“北地苦寒,桑蚕稀少,但依靠毛纺,亦能衣被北疆!”
赵亥颔首,他也希望,未来毛纺业可以成为北地的一大经济支柱。
其二,便是新夺取的花马池,过去数十年,花马池都是北地食盐的主要源头,如今昫衍归顺,花马池便顺理成章成了北地郡治下。赵亥决定,立刻在花马池设盐官,让当地戎人、驻军采盐……
黑夫又给赵亥出了个主意:”我留了两千人在花马池城,待明年开春后,又将有大军北赴,牛马车辆将往来不绝。“
“以往边塞有事,内地车马载粮而往,载伤员而归,但大多数辎车都空空如也,实在浪费。今后运往花马池的车辆,去时载粮,归时运盐,如此便能节省运费!”
“此策甚妙。”赵亥颔首,在他眼里,那一车车运回来的,不是盐,而是沉甸甸的半两钱!
其实对花马池盐,黑夫心中还有个计划,等战争停止后,北地郡的盐业官营可以放松一点口子,花马池由官府以隶臣开采,但可以让商贾贩卖,零售权都交给商人,政府只控制批发这一环节。盐商们若想得盐,需要送运粮食到边关,再从郡守的手中换取他们手中的”盐票“,再将盐运回内地……
这样,或能解决边关缺粮,运费高昂的问题,也让市场多一点活力。
当然,目前只是想想而已,这涉及到更改律令,对国策动手动脚的问题,法家肯定会加以反对。
关于在花马池设县、道一事,三名封疆大吏商量了一会,眼看外面天就快黑了,赵亥才道:
“老朽也是糊涂,一说起国事,便忘了时辰,郡尉远征归来,尚未归家看看,且速去!待明日,老夫再在靖边祠外,为郡尉,还有靖我北地边外胡尘的将吏们摆宴,接风洗尘!”
北地郡靖边祠,就建在义渠城北,在黑夫先前带良家子们修的“敬老院”旁,今已改为“荣军院”。再往北就是郊外的“忠士墓园”,埋葬那些战场上难辨尸骨的无名战士。
这三个地方都是黑夫来到北地后张罗建的,俨然成了本地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每逢初一十五,本地学室的法吏都会带着弟子去祭扫,郡兵戍卒也被要求为荣军院的孤寡残疾老卒挑水……
黑夫也心念家中怀胎八月的妻子,便告辞而出,这时候外面已飘起了白茫茫的雪花,而他作战用的戎车,为了表示与士卒同甘苦,是没有华盖的。
这时候,郡丞殷通却一定要送黑夫一程,邀他上自己宽敞温暖的马车。
黑夫推辞不过,便坐上了车,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谈着,黑夫感觉殷通今日举止不同寻常,便一直在等他开口。
车缓缓驶出郡府后,殷通才忽然叹道:“北地寒冷若此,呼气成霜,郡尉曾远征江南豫章,那的冬天,不知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黑夫便道:“纵是寒冬,豫章依然满山绿意,水暖鸭游,在赣水上游,当地的越人,话语里,甚至连‘冰’‘雪’二词都没有。”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殷通笑道:“内人最怕苦寒,早就想离开北地,此去豫章,想来她也会愿意。”
黑夫一年前就听妻子谈及,殷通的妻子一直在夸口,说自家丈夫很快就要调往内地为吏了,后来却迟迟不见动静,看来如今总算有结果了。
不过,在世人眼里,豫章只怕比北地还要荒蛮,殷通的妻子很是挑剔,恐怕去了那儿,又要嫌热了。
如此一来,殷通拼命向自己示好的原因,也找到了。
但黑夫还是故意露出惊讶之色:“噢?莫非郡丞要高升……”
殷通笑道:“不错,也是下吏幸运,上个月,郡尉还在塞外征战时,陛下有令,九江郡南北绝远,往来不便,从正月(十月)起,以大江为界,江南新设豫章郡!丞相、御史大夫推择诸长吏,令我南调豫章,出任郡假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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