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梨有很强的自杀倾向，已经自杀过三次了，服毒把肠胃弄得很糟糕，跳崖摔断了一条腿，虽然接起来了，却是一瘸一拐的。</p>
她的病不知道看了多少医生，最后的诊断结果是重度抑郁症。</p>
家里人又猜测她是中邪了，也找了不少奇人异士驱邪，还请了大德高僧做法。</p>
然而，都没有什么用，甚至她那一次跳崖，就是在一座寺庙的旁边。</p>
然后……她被那座寺庙列为不受欢迎的人。</p>
但是事实上，她每次自杀被抢救回来，心里也特别后悔。</p>
——要是上次没有自杀，我的肠胃不至于差成这样不是？</p>
——要是上次没有自杀，虽然肠胃还不太好，但是我可以美美地穿高跟鞋。</p>
可是越这么想，她就越想自杀——已经这样了，还活着干啥？</p>
她甚至亲口跟道姑承认，如果能回到上一次自杀前的状态，她绝对不会再自杀了。</p>
这是典型的自暴自弃的症状，她的母亲原本是四大行之一的某支行行长，为了照顾她，专门辞职了——她也想雇人照顾女儿，但是事实证明，只有亲妈的照顾，才是最体贴的。</p>
所幸的是，她的父亲也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高管，家里的经济状况尚可。</p>
这次张晓梨被选中，她的母亲马上告诉她别声张，然后就去找道姑商量：我的女儿不能离开我的陪护，我能跟她一起住吗？</p>
陪住肯定是可以的，冯君就一直这么认为，他在澳洲也是这么做的，但是关山月认为，这么做的话，有损丹霞天威严——起码不能鼓励。</p>
所以道姑的回答，就是观里宣布的方式：这是道门圣地，麻姑赐福也是很神圣的，理论上是不能陪住的，不过考虑到你家情况特殊，可以适当照顾，但是你不能再跟别人说了。</p>
这一夜，是张晓梨一生之中最难忘的一夜，首先，她很早就睡着了，而在此之前，她每天总要辗转反侧到深夜两三点钟，才能有点睡意。</p>
睡着之后她做梦了，这并不意外，因为她经常做梦，不做梦反倒不正常。</p>
这是一个很长的梦，或者说是多个梦组成的长梦。</p>
在梦里，她曾经是一个浣纱少女，被皇子看中带进了宫里，生了个儿子，却被正室所妒，每天遭遇白眼和谩骂，甚至居然食不果腹，儿子忍不住要讨公道，但是她说，“活着就好！”</p>
然而在某个夜里，一场大火，还是带走了她和小皇子的生命。</p>
在梦里，她曾经是一个百夫长——男性，在遭遇敌人埋伏之后，他带着弟兄们，拼命地杀出了一条血路，在回归的途中伤势过重死了。</p>
临死之前，看着弟兄们狼狈的样子，他还不忘记加油，“活着就好！”</p>
在梦中，她曾经是一只美丽的小鹿，按捺不住口渴，去河边喝水——哪怕它知道水里有鳄鱼，在被鳄鱼拖下水的一瞬间，它想的是，“好想活着！”</p>
最后一个梦，她是她自己，她梦到了自己自杀成功了，变成了幽灵，看着自己的母亲一夜白头，看到她终于扛不住精神折磨，服用安眠药自杀了。</p>
她的父亲连受打击，深夜买醉之后，在公路上疯疯癫癫，被一辆疾驰的卡车带走了生命。</p>
“不！”她高叫一声，猛地从梦中惊醒，蹭地坐了起来，床头一盏小夜灯，散放着柔和的光芒——这是母亲带的夜灯，因为她怕黑。</p>
听到她的一声尖叫，母亲也蹭地坐了起来，“晓梨……怎么了？又做噩梦了？”</p>
张晓梨愣了好一阵，想到梦里想要阻拦母亲服药，却是根本无法做到，那种无力感是如此地真实，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好半天才说一句，“老妈，你要坚强！”</p>
“这孩子，说什么呢，”母亲拿过手机看一下时间，“呦，六点半了，这一觉睡得不错……你梦到什么了？”</p>
“梦到……”张晓梨想了一想，觉得这话太不吉利了，“没啥，睡得挺香。”</p>
她隐约地怀疑，自己是不是“重生”了，回到了没死的时候——如果她的记忆没出错的话，老妈该突然提起舅舅的生日了。</p>
当妈的看了女儿两眼，虽然夜灯昏暗，但她还是看清楚了，“看起来确实睡得不错，对了，我猛地想起，今天是你舅舅的生日……要不我给她打个电话？”</p>
“不要！”张晓梨非常干脆地表示，她记得非常清楚，在梦中，母亲带着自己匆匆离开，后来舅舅家的那个小儿子，在背后悄悄笑话她的瘸腿，却被她听到，终于自杀成功。</p>
“舅舅都好几年没来往了，这一大早的，打什么电话，咱们还没有感谢麻姑赐福呢。”</p>
“感谢赐福？”母亲放下手机，侧过头来认真地看她一眼，“你……有感觉？”</p>
“当然，我以后再也不自杀了，”张晓梨很认真地发话，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老妈，你也要好好地活着，我的儿子、我的孙子还等着你带呢……”</p>
如果能回到上一次自杀前，我再也不自杀了！</p>
母亲愣了半天，眼泪也无声地流了下来。</p>
就在这时，晨钟敲响，母女俩赶忙起床，收拾洗漱之后，默默地等待丹霞天道观开门。</p>
上一世，两人洗涮之后，母亲着急赶路，就驱车带她离开了，这一世，却是大不一样了。</p>
不多时，旁边的房间里传出一声尖叫，“啊……我的脸！”</p>
因为在梦中过了四世，张晓梨觉得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于是出声发问，“妈，旁边这个是许的什么愿？”</p>
“就是那个艺校生，”母亲轻描淡写地回答，“昨天还说过话，你不记得了？一脸疙瘩。”</p>
张晓梨想起来了，那是一个漂亮的小姐姐，不管身材还是相貌，怎么看都是美女，只可惜一脸的疙瘩，据说是突然间生出来的，治了两年，想死的心都有了。</p>
她知道，那个小姐姐比自己好看，也知道老妈忌讳“想死”两字，所以提起这人来，一副轻描淡写的口气，也是担心刺激到自己。</p>
甚至老妈上一世匆匆离开，没准也是不想让自己见到这个小姐姐，免得受她影响。</p>
“那咱们……去看看她的脸？”张晓梨充满希冀地发问，“看一看麻姑赐福？”</p>
老妈侧过头来，仔细打量她两眼，“你认真的？那个小姐姐可不怎么会说话，仗着脸蛋漂亮，说话没啥遮拦。”</p>
“就是心直口快，”张晓梨笑一笑，“老妈，从今天起，我不会那么脆弱了！”</p>
隔壁尖叫的小姐姐，还真的是开心极了，一夜之间……算了，说得细的话，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总而言之是好了很多，没有痊愈却是看到希望。</p>
关键是脸上激光留下的疤痕，以及开过刀的细小伤痕，也淡了很多，几近于无。</p>
“我的头发！”这一次，是一个粗犷的男人声音。</p>
张晓梨想起了这个人，好像是个网络作者，长得一脸的痞相，好像叫什么什么军刀，确实当过兵，却是因为头发稀疏，专程来了丹霞山好几趟，希望能恢复满头秀发。</p>
张晓梨走出房间，看到不远处的光头，笑着问了一句，“头发长出来啦？”</p>
她的母亲在一边看着，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这个笑着跟人打招呼的，真是我的女儿？</p>
“那是，”光头笑着点点头，硕大的鼻子抽动两下，“今儿中午都别走，我请大家吃饭！”</p>
“小声点，这里是道门圣地！”一个中年男人从楼上探出头，正色发话，“麻姑都赐福了，大家多少有点敬畏之心好不好？”</p>
“是我的不对，”光头摸摸脑袋，挺不好意思的样子，然后笑着发问，“这也是太高兴了……老哥你求的什么？”</p>
“我肾衰竭，”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地发话，“不是透析不起，关键是活不了大岁数……肾源也不好等，还可能有排异反应。”</p>
“肾衰竭？”光头眨巴一下眼睛，愕然发话，“这个……也能治好的吗？”</p>
“医生说了，除非出现神迹，”中年人面无表情地发话，然后微微一笑，“这不……麻姑赐福了？”</p>
光头瞪大眼睛，愕然地发问，“真的好了？”</p>
“感觉轻松多了，”中年人虽然还是一脸的平静，但真的能感受到他的放松，“回头回去检查一下，嗯……谁知道丹霞天几点开门？我要上香。”</p>
张晓梨对这个有发言权，“好像是八点半以后，他们有早课。”</p>
“今天没早课，”远处走来一位道姑，“观门已经开了，大家去上香吧，食堂也开了，血糖低的可以先吃了饭再上香。”</p>
“哪有那道理！”光头忍不住又提高一点声音，“肯定是先上香，要是连这点诚意都没有，那虔诚度不是白测了吗？”</p>
一夜之间，虔诚度三个字就在信众之间不胫而走，尤其是这些享受麻姑赐福的人们。</p>
冯君站在小院里，感受着不远处传来的一股又一股欣喜，嘴角微微翘了起来。</p>
林黑虎在他身边幻化了出来，“你让我费那么大劲儿，给那个女孩儿托梦……还治好了她的肠胃和腿，图什么呢？”</p>
“因果，”冯君淡淡地回答，“那是一个不该死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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