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据在一场噩梦里惊醒。
跟以往不同的是早先他一做噩梦寝宫里都会见血不是内侍公公的就是进来的禁军守卫们的。
但自从杜文平承续他父亲入宫后再做噩梦的李据每次自噩梦中惊醒都只双目愣怔地躺上许久不会再下床伤人。
他伤人是因为神识混沌见谁都如梦中人面。
那些人顶着鲜血淋漓的面孔拖着破败残缺的身体将手臂一只只地朝他伸来。
所以李据就杀他举起长剑要把这些人全杀了。
可是现在他看得清晰和分明了。
一头是梦一头是现实。
越是如此那满腔的惧意越无处发泄。
不远处的内侍见他醒来低低唤道:“陛下?”
李据面色蜡黄如若未闻直直地躺在那安静无声而他正脆弱的神经还沉浸于梦中。
梦里群妖乱舞而他是那些妖魔盛宴上的晚餐。
他们都要来吃他!
眼见李据额头都是冷汗内侍不知如何是好。
“陛下……”内侍很小声地再度唤道。
寝殿中寂静好一阵李据粗哑的声音忽道:“几时了。”
内侍道:“酉时了陛下。”
李据低声道:“好晚了。”
“陛下是否令御膳房送来膳食?”
“虞世龄魏尧君他们可找到了。”
内侍端手垂头:“回陛下没有。”
“荒唐”李据从床上坐起“都是朝中大臣身居要职位高权重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几个大活人就就无影无踪了?!”
内侍惶恐朝地上跪去不敢接话。
李据怒道:“速传金吾卫卢贵民凌文议章俊禁军荀斐、赵剑阁、马福迎!”
内侍默了默抬起头嗫嚅:“陛下章校尉……仍未回。”
“他还没回来?”
“是。”
“燕云卫呢?”
“也……未归。”
说完迟迟不见李据有反应内侍小心抬头见李据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不聚焦。
这个年轻时伟岸英挺的帝王如今体态臃肿肩背句偻刚睡醒且一场大梦鬓前银丝凌乱颇为颓丧。
内侍不敢催促将头低了回去。
许久李据目光朝周围看去打破沉默:“杜文平呢。”
“杜太医今早离宫了皇上要传召吗。”
“嗯……让他来吧。”
“是。”
半个时辰后杜文平踏着浓墨天色进宫。
经禁军守卫们一道又一道森严搜身后他穿过延光殿前的辽阔空地迈上汉白玉石阶。
天上星子零碎月成一泓水湾倏然一阵晚风起鼓吹着杜文平的衣袍大袖。
杜文平抬起头看着这座宏伟宫殿恰几只夜鸟咕咕而过飞掠天地。有那么一瞬杜文平忽然觉得周围无边空寂旷荡无人。
没有帝王没有宫宇城阙没有禁军守卫。
太静了一切静得可怕。
分明无人可挡的时代巨轮即将碾来气势汹汹杜文平都彷若能感知到溅起的尘埃已经扑至他跟前可是为什么这么静。
他收回目光心底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苍凉悲哀默了默抬脚迈向延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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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京风情自古以青闻名。
晴朗日明彩映虹天长烟空净满城黛瓦青砖一桥一路一青苔雅而细致雅而古拙。
落雨时烟雨天青碧水潆洄柔山秀岭一层浅绿古街老巷翰墨风雅入城即入画。
自庚寅年开春帝王从永安迁都至河京后河京原先的青便加了王朝的朱与玄。
六大城门朝外扩建十里街道被拓宽老旧破败的房子在摧枯拉朽中成片推倒新起的楼宇气派豪华凋风琢月。满都城虽失了清寂古雅却更锦绣辉煌。
南宫皇后薨逝宣丧天下河京的辉煌在举哀中暗澹灯火寥落阑珊斑驳照着凌乱一街的纸钱。
不过却也都不是凄清冷寂的一些幽宅和客栈虽门窗紧闭屋内却别有洞天。
范等春在两个同乡的带路下穿过长廊进到内堂被眼前一幕给惊呆了。
不大不小的正堂里坐满了人挤挤挨挨男女都有。
几个衣着鲜亮的中年男人正在给大家介绍茶种都是浓浓的徐城口音。
“范二哥那就是我们李老爷!”一个同乡指着正在说话的中年男人。
范等春打量这位李老爷对方个头高大身板魁梧后边竖着块落地木架架着块板子他边说边在上面写字和画图。
范等春确认这里一半以上的人不识字但是这位李老爷手里的笔似有魔力直线一道道划箭头一个个指还挺引人入胜。
范等春听了半天忽然反应过来这位李老爷讲得不是茶叶而是茶叶的售卖和官税、田税。
他手里的笔也不是文人们用的墨笔而是他们工部常用的炭笔。
范等春压低声音问同乡:“李老爷这是真的在教人发家致富呀?”
一人道:“可不是李老爷要教是街坊们非要李老爷讲。”
范等春滴咕:“那这位李老爷可真是个大善人竟能搬出来与人同享也不知他用意何在……”
“哎呀范二哥心善得又不止李老爷一人。而且你瞧我们现在吃穿不愁还有余粮还骗你不成。”
范等春还是难以置信并非他疑心重而是他历世久见惯了他人的嘴脸。
不说其他就连皇帝都要重重克扣拨给他们工部的钱叫他如何再信旁人。
范等春道:“真能挣钱?”
“真能挣!”
范等春听着心痒痒目光看着李老爷手里的笔忽然想起个严肃问题:“可是徐城现在不是管得很严吗。”
“何止徐城整个明台县整个熙州哪里都严。所以咱们不是偷偷在往外卖嘛!”
“是啊听说外边的渠道还有个响当当的大人物在为我们打点呢!”
范等春好奇:“谁?”
“支爷!”
范等春惊讶那果然是个大人物。
不仅是个大人物还是个危险人物。
范等春不止一次从下朝回来的杭大人那听他提及过这个支爷皇上对此人极度不满非常厌恶。因为当初明台县群情激奋数千人指责阳平公主那事儿已经确认跟这支爷有关。
范等春小声问:“那如果被抓到的话岂不是要……”
同乡说道:“是被抓到要死可是没钱那也是死路一条啊。”
另一人也道:“就是前两年已是重税今年更变本加厉哪里受得了?我听说岭州那边都有人造反了呢说句难听的如果不是遇到了商会里的人愿意帮我们不定我们也要造反了!”
范等春可听不得“造反”俩字赶忙道:“嘘!不要命啦!”
“你啊!”同乡摇摇头看着他的目光无奈又可怜。
“范二哥管他的呢!就是造反就是要说。”另一个同乡道。
范等春惊恐地看着他俩最后一次和他们见面还是去年开春怎么才一年多的时间二人就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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