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罪?
谁可定?
惜年醒来的时候,自己是躺在杂草堆中的。屋中没有光亮,她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能看到东西。
人虽然只有在光亮中才能看清楚周遭,但黑夜里,适应的久了,也是可以看得见的。
她不在家中。
这是一个狭小的囚笼,四四方方的,就算矮小如惜年,也没有办法保持站立,她只能佝偻着身躯,在小小的囚笼里转了转。地上全是杂草,草里有呲呲的声音,不知是虫还是老鼠。除了蛇,惜年什么都不怕。好在天气不热,蛇还在泥土深处,威胁不到她。
她坐了回去,脸上火辣辣的,用手一摸,半边肿成了馒头。嘴里残留着血腥味,牙齿好像都松动了不少。不过是挨了一巴掌,怎么能变成这样?那个干干瘦瘦的老头,看着不像是有大力气的人?
惜年想不通,她忽然想起书生提过的云雾山,若这个世界真的存在修道修仙一说,那么老头的力道也就不难解释了。不过,她以为饶村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子,如今看来,可能是她的理解有偏差。她只能肯定,家中妇人是个普通人,她自己也是一个普通人。
她起身,压低着身子围着囚笼又走了一圈,除了一扇通往外面的门,只剩下墙壁。可惜她口袋里没有勺子,不然可以试试挖墙?惜年忍不住自嘲,不过渴望重活一次,这是还没活多久就要再死一次吗?不知妇人怎么样了?是不是也被关了?
妇人没有被关,她被人押到了饶家祠堂。
但凡祠堂,体现的是一个大家的底蕴。好的,被高高供起,坏的,被深深藏起。供起的高地是祠堂,掩埋的深坑亦是祠堂。
饶家祠堂建在靠山处,这座山的后面埋的是饶氏的祖辈,若是上去看,能见许多齐整的坟头,懂风水的一看就知道,这许多的坟头年份尚浅。如此大规模的齐整坟头,若年份尚且,最有可能的是,是后人迁来的。
祠堂外种着许多高树,皆是百年以上。厚厚的树荫遮蔽了祠堂上空的天,只余星星点点的光阴坠在院落之中。门前两座巨大的石雕,棱角之间长满了青石斑。沿着阶梯而上,是一扇颇大的木门,门把是两个凶恶的兽头。院落空荡,除了角落边的几颗歪脖子树,再无其他。院中地面皆是青石砖,走过去,又是许多扇木门。
木门是祠堂的门,正面没有墙,只有门,中间的两扇门大而高,两侧的门小而低。门皆紧闭,只最右侧一扇小小的门开着。
顺着门看进去,门内别有洞天。屋子很高,很大,但光线不好,因为窗户一扇未开,门只开了一扇小的不能再小的侧门。
地上跪着一个妇人。正是惜年家里的妇人。
昨日傍晚,邻家的饶燕被惜年撞入河中,邻家的人搜寻至半夜,未能将饶燕救上来。妇人和惜年被人押进了祠堂。
惜年被带走,不知所踪。妇人大约知道她在哪里,祠堂地底是一座很大的牢房,关押着饶家的仇人,和亲人。
她自被押来,就跪在祠堂上。她没有抬过头,因为无需抬头,这不是她第一次来祠堂,这间屋子里有什么,她很熟悉。有许多双眼睛躲在暗处,看着她。第一次她被关进来的时候不知道,跪到半夜站起来,有人影自头顶飘来飘去,黑暗中传出许多奇怪的声音,她吓的直哆嗦。
来的次数多,有了经验后,她知道,在这里,只要乖乖跪着,那些影子不会现身。
祠堂是饶家的重地,这间大大的屋子是饶家祖宗们用来审饶家人的。她跪了许久,昨夜太晚祖宗们未现身。而白日,是祖宗们休息的时间。今晚,饶家的祖宗一定会有人来。
所谓饶家祖宗,妇人搞不清楚他们的年纪。这个世道,稍微大一点的家族,一定有人修道,人一旦修了道,年纪就乱了,道行一深能活着老妖怪。饶家有多少位祖宗,妇人住了许多年也不知道。不过,她猜不会太多,若是多,饶家不至于躲到深山老林里过活,毕竟饶家的人,可不是长了一副安于平淡的性子。
不知等了多久,有灯一盏盏的亮起。屋中的两侧挂着许多的白幡,正堂之上有许多把椅子,椅子后面是一副巨大的画。画的后面才是祖先牌位存放的位置。妇人只在新婚后的第一日去过一次,那时,作为刚嫁入饶家的新妇,按祖制来祭拜。外家的女人,若不犯错,一辈子只有一次进来的机会。
有人进来,进来的人坐上正堂的椅子。六把椅子,陆续被坐满。
坐在中间的是两个干瘦的老人,一男一女。男人坐在左侧,女人坐在右侧。男人再左,,是个中年男人,最边上的就是妇人邻家的干瘦老头。女人右侧,另有一男一女,年岁不大。
“堂下何人?”
妇人无需抬头,已知发问之人是谁。
饶家人自觉了不起,在她眼中不过是普通人家,举家搬迁到深山老林处,这群装模做样的人却仍不忘耍横。
说来好笑,坐在上首的人里,竟有三个熟人。坐在高位的干瘦老女人,是她家的婆祖,她丈夫的亲奶奶,饶红敏。婆祖饶红敏的下首,女的是她的小姑,饶玉姝,男的是她的小叔,饶玉荣。按理,坐镇祠堂的六人里有三人出自她家,她在这饶村定能横着走!
可偏偏世事可笑的很,她不仅不能横着走,却要爬着,一爬爬了许多年。
“堂下何人?”饶玉容问。妇人家的人,都不是什么有能力的人,但幸运的是,出了一个婆祖,是饶家的祖宗,但早年间,这位婆祖饶红敏并没有照顾他们家,大致原因她曾经挺自家男人说过,婆祖不喜欢她婆婆。
但饶玉荣懂的经营,发迹后从外头带了不少东西送去孝敬婆祖,婆祖才出面给他们家撑腰。妇人没想到的是,饶玉荣居然进了祠堂,管起了族中事务。至于饶玉姝,妇人不得不感叹,嫁了一个好男人,男人得了云雾山的赏识,管着附近几个村子的税收,饶玉姝也因此咸鱼翻身。
对于饶玉荣的发问,妇人不以为然的回了一句:“哪里来的堂?”
“放肆!”婆婆尖叫。妇人才留意到,原来她家的恶婆婆居然也在祠堂里。妇人一点也不习惯,但凡她跪祠堂的日子,她的婆婆,娆银珠,从来都不会错过。娆红敏一听绕银珠的叫嚣,眉毛微皱,但到底是自家女儿,她不喜其做派,却也不出声喝止。饶红敏已非凡人,懒的管人间事,若不是出了人命,而害人的还是她家人,她自不会来。旁边的老头子怕是同她一样,也是被小辈给烦来的。
私设刑堂这种事情,在大家之中屡见不鲜,不过也是,天下早被天上弃之,谁能来管受苦受难的芸芸众生?
妇人再不言语。说与不说,无区别。
初来时,她不懂饶家,奋力抗争过,惨败。后来,仍不愿屈服,又抗争了一次,再败。至此,无言。
又有人入内,正是饶金玲。
她一进门便重重一跪,头重重的磕在青砖上,砖缝间传出了震颤声,堂前的祖宗对于小辈的这种恭敬很满意。
这种满意,使得祖宗饶红斗亲自发问:“来者何人?”
老胖女人哭的抽抽噎噎,饶红斗脸色沉了沉。饶穆阳见祖宗饶红斗脸色不虞,喝到:“祖宗在此,有冤屈尽管诉,哭哭啼啼成什么体统?”
饶金玲,忽的收了抽涕声,抹了抹泪后道:“请祖宗莫怪,我家闺女死不瞑目,小妇人真心难过,求祖宗为我做主。”
“你将事情之前后说来。”饶穆阳说。
“昨日我们娘俩去集市回来,见张氏在岸边割草,就上前问了一句话,她就横着镰刀对着我们。”
“哦,那你且说说,你们问了一句什么?”
“我和燕子问她,怎么出来了?”
“后来呢?”
“我们刚一问,张氏就挥起了镰刀,燕子是个暴脾气,见张氏挥起镰刀,自然就怒了,张氏吓的退了几步,结果张氏的贱种冲过来就把我女儿撞进了河里!可怜我的女儿啊,年纪轻轻还没成婚就去了……”饶金玲痛哭起来。
饶燕是没有成婚,但不是因为她年轻,她比起妇人没年轻多少。之所以一直没有成婚,是因为饶村里没人敢娶。饶燕好男色,饶村但凡长得好看点的良家男子,哪个没被她带回家中,这样的女人,谁敢娶?
“张氏,你可认罪?”
“呵呵呵呵……”张氏冷冷的笑着,进了饶家门的外加女人,都要改姓饶,只有她,一直都是张氏,“不认罪你们就能放人了吗?”
“放肆!祠堂重地,再敢没有规矩,大刑伺候!”婆婆厉声言道。
张氏嫁入饶家多年,一直没看懂饶家人。她自问进门后,从不敢违孝道,然无论她怎么示好退让,饶家的人就是不依不饶,将她往死路上逼。
堂上最高位的祖宗言:“张氏,害死饶金玲是你的女儿饶惜年,一人犯案一人受罚,饶家不会为难你。饶惜年已被关押,杀人偿命,明日沉塘。老婆子,你可有意见?”
饶红敏摇头,不过一个没见过的小辈,有什么可在意的:“老身谢饶家大哥对吾家从轻发落。”
饶红斗点头后先行起立,往后堂走去,饶红敏叮嘱饶玉荣两句话后也往后去。祖宗已发话,小的们再有不满,只能遵从。
人尽数散去,饶金玲出去前一脚踢在张氏的背上,张氏整个人撞进青石砖里。饶穆阳瞪了一眼饶金玲,饶金玲罢手后退出祠堂。饶穆阳之所以阻止饶金玲,不是因为恻隐之心,而是祠堂重地,祖宗眼下,小辈们要守规矩。
不多时,祠堂里只剩张氏还扑在地上,有血一点点的从她身下渗出,祠堂暗处传来一阵嘎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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