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长生下学回府时候,就发现贾珠的软轿正停在石狮子前。他记着今日是贾珠考完秋闱的日子,正想上前去向他道贺,就见一帮小厮从府里冲出来,半背半扶地把贾珠送回府里。
望着贾珠面色苍白、毫无生机的模样,贾长生步伐一顿,紧拧着眉头,急忙跑去问贾珠的书童发生了什么。
许是被问得太多,小书童也快急哭了:“三老爷,我也不知道。珠哥儿进贡院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出来就摔倒了,我才忙让轿夫把他抬回来。”
平时呆在深闺里不出房门半步的李纨,此刻也匆忙赶来,伏在贾珠胸膛前流泪。王夫人和贾政都是一派焦急的模样。
老祖宗被如意搀扶而来,呵道:“哭什么,珠儿还没去!快挪地方,让太医诊脉。”
李纨止不住眼泪,但是自觉地为太医让出地方。
赵太医匆匆而来,把诊箱放在一旁,却半晌摸不出脉息,一时间汗流浃背。
贾长生感觉周围声响过大,又见他满脸紧张,偏身对贾母道:“老祖宗,我们都围在周边,大夫把脉不准。不如让李氏留下,其他人都在偏房等候。”
赵太医听过,感激地望他一眼。
贾母虽然焦急,但是光急也没用,因而答道:“按长生说的办。”
众人都往偏房走,王夫人不肯离去,老祖宗也就让她留下。
不多时,赵太医出来,道:“公子并无大碍,只是劳累过甚,轻微风寒。今晚用温水擦洗身子,睡前饮桂枝汤发汗,明日应当就清醒过来了。”
贾长生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他随众人进入内室,凝视床榻间呼吸急促的人,一摸,手脚冰冷,蹙眉:“我见古书说下汗亡阳。他如今手脚冰凉,如何能够发汗?”
赵太医笑:“哥儿好见识。但您只其一,不知其二。医书曾记载:手足厥冷,脉乍结,以客气在胸中。病在胸中,当吐之 ”
贾长生拧着眉头:“你可确定云脉乍结?”
赵太医略有怔愣,但在众人眼前,顾及颜面,又觉贾珠的症状和书里相似,心底早有判断,因而信誓旦旦:“自然确定。”
贾长生见他片刻犹豫,想让他再诊一次,话还没出口,就听王夫人掩面哭泣:“三弟,我知晓你是为珠儿好。可你只是看过几本书,哪里比得上赵太医行医多年?还是快些按太医的话做,免得把轻病拖成重病。”
老祖宗也是这般想,劝道:“长生快过来,莫胡闹,听赵太医的话便是。”
“可是……”
贾长生话还没说完,就听贾政道:“术业专攻,就听王太医的罢。”
贾珠父母都已经表明态度,长生不好再劝,走到贾母身旁,默不作声。
贾母摸他的头,对贾政和王夫人道:“当初不听,现在才急。”
“儿媳愚钝,真是经历过才知晓”,王夫人拭泪,“若是珠儿这次好了,便是考不□□名也无甚所谓,只求他身体康健,一辈子也就足够了。”
贾政不说话,只觉得男儿怎能不生些小病,但见贾母望来,才有些不情愿地开口:“孩儿也是。”
李纨没掺合他们的对话,她在隔室里帮贾珠擦完身子,小心翼翼地喂他喝完整碗桂枝汤,然后裹紧两床被褥。
贾珠还没清醒,嘴里也不知嘟嚷着什么。
李纨坐在床边侍奉,望着他消瘦的模样,只觉得身形一晃,刚想稳住,到直直地栽向床榻。
晕倒过去。
隔室内的丫鬟一惊,喊道:“夫人!”
声音惊动外面等候的人,他们涌进室内,就见李纨昏倒。
贾母问道:“珠儿媳妇怎的呢?”
丫鬟们都不知晓,赵太医此刻也顾不得男女大防,疾步上前诊脉,沉吟许久,思量再三,转愁为笑。
“夫人近来,月事可还稳定?”赵太医转问丫鬟。
丫鬟蹙眉:“因着照顾珠哥儿,夫人都是早起晚睡,月事已经有两月不曾来过,却也不让我们请太医,说是怕珠哥儿分心。”
贾母明白太医的意思,莞尔:“哪里是分心,倒是天大的福分才是。”
赵太医也笑:“恭喜老夫人,府上当是要再添一位孩子了。”
众人听过,都反应过来,欢喜非常。唯独贾政想着赵姨娘肚子里孩子的年岁,颇有些窘迫之色,但掩盖在一群人里,也瞧不出什么。
赵太医见此,笑道:“府上福贵无双,如今应当也不需要我,我就先行告辞。”
贾母于是让给他些赏钱,让小厮送他回太医院执勤。
太阳西斜,李纨和贾珠谁都没有清醒过来,众人都腹里都有些饥饿感,不知是谁肚子里一声叫,哄得大家都低声含笑。
贾母的皱纹都笑堆起来:“如今珠儿和他媳妇不仅无忧,反而有喜,大家也都不必守着了,各自去罢。”
众人一一告退,贾赦、贾政、王夫人和贾长生都留下来,预备陪着贾母用餐。
如意边备饭,贾长生告歉:“老祖宗,我现在还没有食欲,想去守着贾珠。”
贾母知道他们俩往日关系亲近,也不强求:“好孩子,去罢。”
贾长生便向内室而去。
王夫人见贾长生如此,心底一暖,并且因为同贾长生是一般的想法,所以起身行礼:“老祖宗,我也想守着珠儿,等珠儿醒来再用餐。”
“珠儿便是值得你们这般,去罢”,贾母笑,转而道:“若是我再年轻个二三十岁,也是要守着他清醒。”
“祖宗现在也不老”,王夫人笑。
她刚准备动身,就听贾政道:“先止步。”
王夫人疑惑。
贾政对着贾母道:“儿子也想一并去守着。”
“倒是难为你这番心思”,贾母叹息,“如果你往时对珠儿宽松一些,哪里会生出今日这般多的事情?”
贾政满脸羞红,心底不情不愿:“老祖宗教训得是。”
“去罢”,贾母没看出他的情绪,笑道,“一家子和气,比什么都好 。”
我要是不去,贾政想,弟嫂相处一室,于礼不合。
贾珠的呼吸声并不平稳,大起大伏,听得长生心慌。
“早些醒来罢”,贾长生盯着他眉间浓重的黑色,叹道。
即便作为阎王,知晓他已然是必死,也知道他死后能够进入三千大世界。
可瞧着贾珠不生不死的模样,那人间的情感竟然隐约战胜阎王的无情。
长生控制住自己,又把那种陌生的情感压回心底。
但他仍旧没忍住,似是劝说:“老祖宗,你爹娘和妻儿,都在等着你。”
恰巧进入内室的贾政和王夫人听见这句话,俱是一愣。后者趁贾政不注意,偷偷拭去眼泪。
“莫太担心”,贾政道,“大夫既然说无碍,定然就是无碍的。”
长生没说话。
王夫人瞧过贾政一眼,也没说话。
三人一时无言。
室内寂静,唯有微风吹拂过床铃的声响,而伴随着这阵声响,床上的人似乎微微动身。
正对床榻的王夫人敏锐地察觉到,一喜:“珠儿?”
“娘”,贾珠笑应。
他挣扎着起床,却觉得四肢乏力,浑身冰凉,闷声倒回床榻。
“莫起身”,王夫人忙去按住他。
“谢娘亲厚爱”,贾珠笑答,尔后望向贾政,“爹,孩儿这次应当是榜上有名了。”
贾政捋着胡须,大笑:“天将降大任,所以劳汝筋骨。我儿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先不说这些”,王夫人打断他们的对话,转头问贾珠:“可还有什么不舒服?”
“无碍,就是身子有些凉,想必是发过汗的缘故”,贾珠仿佛从鬼门关里走回一趟,见万物都觉得明媚,唇角刚刚上扬,却又下垂,“纨儿呢?她易垂泪,想必是吓坏了。”
“自是吓坏了”,王夫人笑,“她差点以为,肚子里的孩儿会成遗腹子。”
而这话刚一说完,王夫人就后悔了。在心底告了三声歉,恳求菩萨明白,信女只是玩笑话。
贾珠倒没察觉到王夫人情绪的异常。他听王夫人说着打趣的话,没反应过来之前,只是自然地笑,反应过来之后,就是大惊:“什么!纨儿有孕?”
王夫人大喜:“可不是嘛?你一觉醒来,就是要准备当爹的人了。”
“那她呢?”,贾珠伸直脖子四处张望,“她人现在何处?”
王夫人笑答:“还在睡。你就先别打扰她了,当心把病气过给她。”
“母亲所言极是”,贾珠颔首,却觉得肢体无力,因而道,“孩儿现下还是乏力的很,想再休息一会儿。”
“再睡一会儿罢”,贾政道,“日后也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贾珠躺在床榻间,望向贾政:“多谢老爷。”
三人走出内室,贾母见此,问道:“醒了?”
“醒了”,贾政作答。
“你们快些用餐罢”,贾母让如意去布菜,转而道,“我去瞧瞧珠儿。”
王夫人想着贾珠已经睡了,说道:“珠儿大病未全愈,刚醒来就又睡过去。老祖宗不如晚间再去?”
贾母知晓她的意思,笑道:“无妨,我也只是去瞧一眼,求个安心。”
王夫人明了,不再多说。
贾母被如意搀扶着走进内室。
其余三人都在外间用餐,刚刚起筷,就听屋内一阵尖叫声。
贾长生听出那是贾母的声音,赶忙跑进内室;还没询问为什么,他就眼尖地察觉床上的人不对劲。
胸膛毫无起伏。
他上前,探了探贾珠的鼻息。
果然去了。
众人都忙忙的挤上前去。
长生便隐在众人身后,微叹息,一挥手,万物又是另外一幅景象。
刚变成魂魄的贾珠正在观赏小鬼的“生吞眼珠”,贾长生定睛细看。
没错,还是那只喜欢抽烟喝酒烫头的鬼。
只是他因为没长头发,戴了个假发在头顶,兴冲冲地:“知道不,我就是阎王!”
长生默默地咳嗽两声。
“王王王……”,那小鬼舌头一转,忙接道:“王王大人最忠实的小粉丝。”刚说完,他转过身,对着长生一鞠躬,毕恭毕敬:“阎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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