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知晓后,也是惊讶。
虽然背地里不说人坏话,但的确,在和荣国府里的人相处之时,他总隐约觉得,妻长兄贾赦虽然糊涂,但是疼爱妻儿;妻兄贾政虽然知书达礼、推崇英才,却格外固执,甚至有些迂腐的意思。
因此听贾政告知,“不必强迫贾长生学四书五经”,他心底吃惊,笑道:“我还以为按二哥的性子,定会逼贾长生走文举。”
贾政如何听不出来其中的意味,苦笑:“你只以为我行事强硬,不顾及他人感受,如何明白我的考量和顾虑?”
林如海收敛笑意,静听他言。
“我荣国府的状况,你也是知晓的。先考武功出身,位高权重,但是儿辈,我兄长……”
贾政不好直接批评,用叹气掩饰,“而我也没有读书的才干,幸得皇恩浩荡,赐我一个职位。孙辈,琏儿被兄长宠得不知所谓,日后想必又是一个混世魔王;如果我不拘着贾珠,荣国府必定没落。待我百年后,如何有面目去见先考?”
说道最后,贾政似有千斤压住肩膀,气力尽失,瘦削的脸庞愈显憔悴。
林如海忽的后悔起以往对贾政的轻视:“那贾长生?”
“他是先考临终前收养的孩子,是我的兄弟,又不是我的儿子,我如何能逼他?”,贾政连叹数次,“只盼他日后能醒悟过来,走科举正道。”
林如海听过贾政的话,因有所感,对贾政的印象大改。往后教导起贾珠,免不了比之以往严格三分。而教导贾长生,则尽量追求博闻多识。
此后一年间,贾长生在林如海的引导下遍阅古籍,虽都是不求甚解,但他天分超然,感悟颇多。每每有所精进,必定要和老祖宗交谈。
其实,贾母哪里清楚他读的那些书,但是见年纪尚小的贾长生,却总是一本正经地和她说话,感到有趣,倒解了她不少的乏味。
再者,她虽然没读过诸多书籍,但胜在见多识广,每次给贾长生说一两点稀奇的事情,他便用仰慕的眼神望她,老祖宗自是欢喜非常。
因而贾母对贾长生的喜爱,日甚一日,连贾政都不免生出醋意,念叨着“小儿子,大孙子,老祖宗的心肝子”。
可另一边,贾珠的压力却越来越大,中间又生过两三次小病,原本偏胖的身体倒越发消瘦,精神劲也大不如从前。
甚至,如果不是贾母和长生的支持,他觉得自己仿佛要被四面八方的重量压碎。
他的压力无处发泄,最后能找到的办法就是两个字:打架。
文雅点说,是“切磋”。
切磋的对象总是固定的,就是父母、师长眼里的“别人家的孩子”贾长生。
贾长生也乐意陪着他打。毕竟他学武时间长,体力好,每次都是他单方面吊打贾珠,自然不会嫌麻烦。
人肉沙包,谁不要谁傻。
但贾珠对此,是丝毫不知道的。
他总是非常感动,感动于他们的兄弟情谊,尤其是无论他何时想发泄,贾长生总是二话不说,直接陪着他。
用熟鸡蛋滚着眼角的淤青,贾珠再次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直至林如海被授予巡盐御史,调往外地,贾珠则被安排进入族学,他才感觉稍微轻松,被贾长生揍的日子也少了些。
再两年,贾府喜忧参半。
先是贾珠与李纨成亲,夫妻和睦。贾赦那边竟传来妾室怀胎的消息,且未过多久,贾政的正妻王夫人竟然也被查出两月身孕。
府里许久没有新生儿,老祖宗自是欣喜非常。
但其中不免叫人议论纷纷的是,府外的赵国基想着贾政妾室大多年老色衰,所以趁着王夫人怀孕,强迫自己的妹妹入了贾政的房,而贾政见他妹妹年轻貌美,自是笑纳。
没想到纳妾四月,赵姨娘竟然也查出身孕。
可想而知,这段时日里,贾政的喜悦,怕是只有贾珠出生时才能抵得上。
且因为贾政正是宠爱赵姨娘的时日,又怜惜她年纪小、母家弱,不由得多赏赐些好东西。
但这些,却引得王夫人醋意大发,可她除去能对元春和贾珠发发牢骚外,根本不能同旁人说,只能将愁苦闷在心底,差点生出抑郁症状。
幸好贾长生偶然拜见时,发现她的异常,所以告知老祖宗。贾母由嫡庶之分劝告王夫人,王夫人才逐渐宽心。
而临近年底,本以为今年好坏都已过去,却没料到贾赦那边撞了大霉。
先是怀孕的姨娘生产时血崩,独留下一个女孩;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该喜还是该悲时,贾张氏突然暴毙。
怀孕而死的姨娘对贾赦来说并无影响,但张夫人的死,却使贾赦几近疯狂。其悲痛惨状,让府里上下都于心不忍,生怕他随时陪着贾张氏而去。
期间,贾母因为贾赦的事情而头疼发热,贾政和贾长生都在旁侍奉;王夫人因养胎,不便干涉丧事。
一时之间,所有丧葬事宜都落在刚进门不久的李纨身上。
长生见贾母身体好转些,便跑向贾赦那边。
往年贾长生见过贾赦几回,他那时脸颊有肉,体型偏胖,半年未见,现在却已经是形销骨立,毫无精神气而言。
贾赦倚靠在棺材边,掀眼皮瞧他一眼,旋即恢复毫无生机的模样,非人非鬼。
当真是情深不寿。
贾长生见他现在的状态,不由得头皮发麻。
两人都未说话。
贾长生安静地朝棺材里的人拜三拜,道:“兄长可否让我见见小侄女。”
“那个丧门星……”
贾赦应当是许久没说话,嗓子沙哑的不像话,突然鬼魅地一笑,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瞪得滚圆,就像是从地狱里来讨魂的恶灵:“那个丧门星,我迟早弄死她!”
贾长生沉默不语。
最后是贾琏带他去见小侄女。
还在贾大福家时,长生就抱过弟弟,因而抱小侄女也很顺利。
许是因为最近府里事务繁杂的缘故,小侄女并没有被照料好,甚至出生三四天后,都还只有一个奶婆子照看她。
贾长生瞧着怀里小小的女婴,联想起她的身世和贾赦的态度,不免替她难过,嘱咐贾琏道:“虽然嫡庶有别,但她毕竟是你的妹妹,还是得好生照看。”
贾琏因为母亲的去世,最近亦是伤怀,原本精致俊朗的面容,此刻却全是蜡黄。
许是受他父亲的影响,他扫小女婴一眼,不屑道:“她出生便克死姨娘,尔后克死我的亲娘,我不报复她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况且现在府里上下,都是纨嫂子在安排,你若是想插手她的事情,也应当去找珠大哥的媳妇。”
贾长生沉默,哼着歌哄过小侄女半晌,独自去找贾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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