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内安排的有侍奉丫鬟,她听见敲门声,纳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取下门闩,微微拉开一条门缝:“怎么?”
“如意姐姐,新来的书童唤大爷读书”小厮压低声音,挤着脑袋靠在门框。
如意往内瞧一眼,眉蹙得如同小山丘:“珠大爷还没起。”
小厮犹豫着:“我也是这般说,但那书童说,珠大爷再不起,老爷恐怕要斥责他的懈怠。老爷的性子......”
他没敢继续说下去,可大家都是明白的。
如意无奈:“让书童进来罢”
贾长生面无表情地进门。
如意见他年纪小,叮嘱:“老太太也在院里,安静些,千万别闹出大动静来。”
他点头。
贾长生被她引到贾珠的床边,守夜的丫头靠在塌上,惊讶地盯着他们。
“珠大爷今儿要读书,可不能赖床”,如意解释。
还没等丫鬟反应过来,贾长生动作先快一步,掀开贾珠的锦被。
虽然,室内比较暖和。
但是,赤*裸着身体,显然还是冷的。
如意和小丫鬟忙羞得脸红,忙遮住眼。
贾珠蹭地起身,下意识地,用锦被捂住自己白花花的身体,惊讶地盯着贾长生:“我,我不好龙阳的!”
贾长生上下打量他的身体,那眼里的意思清清楚楚:白斩鸡,瞧不起
“自是以来,俗儒记诵词章之习,其功倍于小学而无用”
“自是以来,俗儒记诵词章之习……”
“自是以来,俗儒……”
“自是……不背了”,贾珠把书一扔,愤愤道,“读都读不通顺,谁能背下来?”
贾长生把《四书章句集注》捡起,拍拍并不存在的灰,递给他:“继续读,边理解边背。”
“就不背!”,贾珠愤懑不已,“凭什么我背书,你就在旁边看着?”
他把书塞到贾长生怀里:“你是我书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和我一起背。”
贾长生翻开书卷,细细阅读半晌后,沉默着,把书还给他。
“难罢?”,贾珠的神色里全是得意,“整个荣国府,也就老爷能够背完整章。”
贾长生为难地望他一眼,踟蹰着,不肯开口。
“如何?你以为我撒谎?”贾珠瞪圆眼,“我告诉你,整个荣府里,除去老爷,谁还能背完《大学章句序》,我按姑伯的辈分称呼他。”
“这……不太好罢”贾长生吞吞吐吐,眼神闪躲。
贾珠拍着胸膛,信誓旦旦:“我贾珠是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贾长生幽幽瞧他一眼,默默地:“《大学》之书,古之大学所以教人之法也……”
“……淳熙已酉二月甲子,新安朱熹序。”
最后一个音节落定,贾长生戏谑地望向贾珠。
贾珠默不作声,安静地翻开书卷,诵读全篇。
贾长生意味深长:“曾经有一位君子,他说……”
“不,我没有,不是我,别瞎说”,贾珠正义凛然脸。
吃过晚餐,贾珠拉着贾长生,去找他的姑姑。
贾长生内心是拒绝的,但是耐不过这具人间的躯壳年纪比他小,养得又比他瘦弱,基本是全程被推着走。
小阎王内心想着,这就是人设带来的压力吧。
“我姑姑,超有趣的”,见他都要到门口了还不乐意,贾珠边推着贾长生,边偷笑,“她今年二十有三,都还没嫁出去。”
二十三还没出嫁,在这个小世界里来说,已经算是老姑娘了。
贾长生回忆起之前生活过的村里凶悍的王老姑娘:“你姑姑很凶?”
贾珠摇头:“不凶,我姑姑是最温柔的。”
“那相貌很丑?”,贾长生再次猜测。
“别瞎说”,贾珠哼哼,“嫦娥再世,西施转生,都比不过我姑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
贾长生好奇:“谁说的?”
“我未来姑父!”,贾珠昂首挺胸,满脸骄傲“他可是前科探花,现如今被皇帝钦点为兰台寺大夫。老太爷说,我姑父机智慧敏,为人宽厚热忱,定是前途无量的。”
贾珠言语之间,全是对姑姑和未来姑父的喜爱。贾长生听过,不由得也对两人产生兴趣。
贾珠和贾长生来到贾敏的住处时,却见院内白雪纷飞,一位美人正在石桌旁弹琴,纤纤细指勾动琴弦,饶是外行也能听出其间的愁绪。
高山流水,只等知音踏雪而来。
可美人的罥烟眉却似蹙非蹙,显然并不满意,她思索着,忽的望见角落里一株独艳的红梅,了悟,琴声一转,幽怨沉郁变为愉悦期盼。
美人美景美乐,贾长生千万语言涌到嘴边,都化作一个“好”字。
自从遇见贾长生以来,贾珠首次发现,原来面瘫的脸,也会露出震惊的表情。
他得意扬扬地用手肘戳贾长生,靠在他耳边炫耀:“我姑姑,是世间最好的女子。”
贾长生连连点头。
“都是因为有我这般让她开心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外甥~”,贾珠说完这自恋的句话,愉快的跑向贾敏,把她扑个满怀。
贾敏神态明媚,怀抱住他,戏笑道:“小魔星,你和那面生的孩子聊些什么呢?”
没等贾珠开口,贾长生先抢白道:“回禀小姐,珠大爷说您年纪这般大,却还没出嫁。”
贾珠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侍候姑姑的老婆子拖走了。
无论多美的女人都是在意年龄的。
贾长生脑海里冒出这句话,面上他还是笑呵呵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最后的结果,是贾珠和贾长生两人一同在门廊边罚站。
贾珠满是怨气:“你污蔑我!”
贾长生斜他一眼:“你没说小姐二十有三吗?”
好像,仿佛,依稀记得……
“说过”,贾珠沉重地点头。
“你没说过小姐还未出嫁吗?”,贾长生追问。
貌似,也许,可能……
贾珠用脚尖划着圆:“说过。”
然后他也不好意思和贾长生争辩了。
一窗之隔的贾敏,听见两人的对话,轻扶桌案,捂着小腹发笑:“我这外甥,往日里倒没瞧出这般呆样。”
老婆子也笑:“荣府里就和珠大爷年岁相近的,也就是琏二爷,偏生这两孩子不对付,眼下来个和他性情相投的,能不乐呆吗?”
“哪能是两个孩子不对付?”,贾敏收敛笑意,“父亲偏疼二哥,大哥心底可一直在记恨。”
这话,作为主子的贾敏可以说,但老婆子不敢插嘴,噤声不语。
老太爷偏疼政老爷,府里上下都知晓,可能怪谁?政老爷喜好读书,历来受老太爷称赞;而赦老爷却是流连在女人堆里,府里都传,说他日后定是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倘若是我,也定是偏疼二哥”,贾敏一语定论,结束这个话题,“快把两个孩子唤进来,恐怕都冻坏了。”
老婆子笑着把贾珠和贾长生带进来,贾珠即刻跟脱缰的猴儿似的,凑在贾敏身边,“姑姑,姑姑”地叫着。
贾敏莞尔,勾起食指轻敲他的抹额:“寒冬腊月的,府里为何养着一只笨鸽子?”
“咕咕”叫的贾珠笑得跟朵向日葵似的:“若是能跟在姑姑身边,当只笨鸽子也是乐意的。”
“油嘴滑舌”贾敏戳他的眉心,乐得开怀。
贾珠满脸正经:“姑姑若是不信,我明日就把新师傅赶出府。”
新师傅是谁?她未婚夫,林如海。
贾敏心内羞赧,但面上只是笑:“我兄长可会放过你?”
她兄长是谁?他父亲,贾政。
贾珠立刻就怂了,小眉头一皱:“姑姑告辞”。
尔后拉着贾长生逃走。
贾敏对着老婆子,笑得不行:“珠儿何时生得这般有趣?”
贾珠跑过半晌,扶着雕花木柱,直喘粗气。
“你为什么跑?”贾长生疑惑。
是哦,我为什么要跑?
贾珠也不明白,但凝视着盯着他幽深的眼瞳,理直气壮:“不知道。”
贾长生对这二货无语,指指脑袋,同情地望他一眼。
他们步速放缓,悠哉地回书房,准备背书。
贾长生憋在心底许久,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敏小姐,为什么还没出嫁?”
“我姑姑她啊……”,贾珠沉吟,“我姑姑她很奇怪的。”
贾长生知道他的话还没说完,继续安静地听着。
“我姑姑和我未来姑父,早就见过面,不过不是在京都,而是在金陵。”
“金陵?”
“对啊,我们贾府祖籍在金陵啊”,贾珠理所应当地说道,“当时我姑父在江南书院求学,偶然在庙会遇见我姑姑,两人一见钟情。可惜后来老太爷突然被调到京都任职,他们没能早早地订婚。”
贾长生听得入迷。
“再往后,我姑姑日渐长大,老祖宗越发着急她的婚事。但姑姑总说,若是她喜欢的人不出现,她就终身不嫁,老祖宗差点被她的话气糊涂。但好在老太爷疼我姑姑,竟然完全支持她的意见。”
贾长生也觉得奇妙,寻常人家里哪会出现这种事情?
“幸好,我未来姑父也是长情守信之人,为着和我姑姑当年的约定,迄今未娶”,贾珠感慨,“这才是君子啊~”
贾长生斜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不叫,就是不叫”,贾珠想起之前的誓言,脸发黑,大踏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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