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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说丁志国银行卡里有笔100万要转到陈茹银行卡里,不通过转账——大额转账会被监管当局跟踪,操作手法是,丁志国到柜面要求付100万现金,但现金不拿出柜台,而是直接存到陈茹银行卡里,这样的话在银行系统里只有丁志国付100万现金,没有款项去向;陈茹收100万现金,没有款项来源,相当于物理阻断了账务联系。”
“有道理,现在的作案手法真是与时俱进啊,那你们如何发现呢?”
“大数据分析,同时提取夫妻俩的银行卡发生额记录然后做匹配,结果发现两人收付都是相对应的,一个出100万,一个进100万,偶尔余额略有差异但相似度很高。”
方晟长长思忖,又问:“主要从丁志国的银行卡流向陈茹?”
“对,纯粹单向流动,陈茹卡上的钱也以现金方式转入铁树开花公司账,之后怎么运营和流动还在深查。”
“丁志国银行卡的钱怎么来的,也是现金?”
“是的。”
“倒是一伙精通财务,懂得如何逃避监管的家伙……即使这样也不能确定与武长荣有关啊?”
“表面看是丁志国个人行为,但实际上业内一听都知道怎么回事,”夏正淳道,“之前因为一桩企业之间的债务纠纷,经侦大队也怀疑过长荣金属制品厂账面庞大的流动资金怎么回事,港商、台商向来精于算计,恨不得把周转金压缩到最小,怎舍得几千万上亿资金挪来挪去只按活期利息计算?”
方晟沉吟道:“高达200亿发生额,都算到长荣头上未免有点多,你觉得呢?”
“铁树开花贷款公司是一个蓄水池,流进去的水当然不止长荣,不过资金来往都是个人卡来往,隐蔽性很强。”夏正淳沉声道。
“润泽这边民间借贷风气很盛啊。”
听出市委记话中有话,夏正淳道:“方记说得对,这就是我们的调查方向,当然在结论出来前不便过多揣测,但陵河小区事件愈发复杂,愈发扑朔迷离了。”
“认准目标不要放松,不管什么背景必须一查到底,绝不姑息!”方晟指示道。
夏正淳离开不久,吉林打来电话,兴冲冲道:
“向方记汇报一个重大发现,润泽合作商会可能涉水!”
“涉水”就是涉及高利贷,有刚才夏正淳的汇报做铺垫,方晟并不惊讶,淡淡问:“理由呢?”
“昨晚又跟商会那伙人喝酒,喝得天昏地暗然后洗花澡,玩得快活不已时商会副秘长窦国真突然问了句话,说兄弟想不想捞点外块?我说有钱赚当然是好事,哥哥说说哪个行业,门槛高不高?他说唯一的门槛就是钱,钱越多赚得越多。我说哥哥在开玩笑了,除了银行哪有这种生意?他诡秘地笑笑,说跟银行做的事差不多。我一听就明白了,放水钱啊!”
方晟沉住气问:“具体怎么运作?”
“他提供个卡号,我把钱打进去,然后按月分红。”
“有没有面委托协议?”
“没有。”
“那不就存在资金风险吗?”
“我也这么问,窦国真说商会内部都这么运作,是建立在相互信任的基础上,人家几千万上亿甚至几个亿都不怕,你小小几百万怕什么?”
“总得有个保证或约束机制吧?”
“窦国真的意思是说商会信任你才拉你入伙,不信任的根本进不去,这才是隐形门槛。”
“钱放给谁呢?据我所知润泽本土企业经营都很谨慎,除非迫不得已的原因否则连银行贷款都不怎么借,大概不会轻易招惹高利贷。”
吉林道:“再往深处问他就不肯说了,方记,我觉得不投点钱进去恐怕甭想了解更多,但投进去了能不能拿出来,我心里也没底。”
“先搞个两百万,没事的,”方晟不经意地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最好能弄清商会涉及高利贷的运作机制,与省外有没有联系等等,越细越好!”
“好,好,我懂了。”吉林道。
吉林走后,方晟起身踱到窗前,脑里思绪翻腾。
从梧湘到潇南乃至碧海,若隐若现的洗钱集团总是挥之不去,冷不丁暴露一鳞半爪真面目,转瞬又消灭得无影无踪。
甚至连官至正厅的周军威都深深牵涉其中,哪怕被双规进去竟然把所有罪名都硬扛下来,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当时爱妮娅看在方晟的面子,最后关头实际上放了周军威一马,也没把洗钱案继续深挖下去。因为她察觉到掀盖子的后果非常严重,不是当时凭她——申纪委记能兜得住的。
而洗钱与高利贷总是孪生兄弟,紧密相连。因为庞大的资金在运转过程中不可避免产生各项费用,以及时间成本,大金主们可不愿意看到钱在外面转了若干圈后瘦掉一大块肉。
解决的办法是利用资金长期流转形成的“蓄水池”放高利贷,把“损失”弥补回来。
阴魂不散呐!
为什么自己走到哪里,坏人就跟到哪里?方晟想想也觉得郁闷。
午饭时间,头还是隐隐地疼,胃部很不舒服,方晟索性没去食堂,亲自动手放了平时三倍量的茶叶,拿了袋赵尧尧从英国带来的小包装坚果权当午餐。
少吃点东西减轻胃部负担。
过了会儿易容方从食堂带了份饭菜,嗅到味道不知怎地竟有些反胃,连忙挥手让他拿走。
下午连续接待一位区委记、两位县委记的工作汇报,中间吉副市长插进来谈了四十分钟关于东城大道中段宿舍楼、院子拆迁问题,主要面临两方面麻烦:
一是历史遗留问题多、矛盾较大,给拆迁工作带来很大阻力。北侧农副产品市场原来是城中村的农业用地,原协议从第二年开始减免税费,至今还有170亩地没核减到位,可当年的协议却找不到了;齐家大院部分回迁户当初约定明确约定办理土地证、房产证只交工本费,实际办理过程中各部门协调不到位,至今都没拿到证,也就是说产权不明晰。
二是拆迁补偿难以统一,容易引发争议。南侧水利局、农业局、滩涂局等机关宿舍大院,修建时间不一,最早与最晚相差近20年,室内外装修程度悬殊也很大。统一补偿标准,条件好的住户心理不平衡;区别对待,老干部们又会跳出来闹事,嚷嚷当初说新旧都一样,现在为什么不一样?老子不是明摆着吃亏吗?
“剔除这些个麻烦,相关部门有信心安抚和做通拆迁户的思想工作,但隐患不除,少数人在里面掀风作浪,整体推进受到很大影响。方记,您看是不是把限定期限后移几个月,到年底左右可能时间就比较宽裕了。”吉副市长委婉地说。
方晟皱眉说:“上次我在会上明确说过不设期限,不针对拆迁户;8月底是内部掌握,内部掌握什么意思?说白了要求我们相关部门该协调的、该走流程的抓紧时间办,从这一点来看,根本不存在宽裕的问题,之前宽裕十多年了不照样搁着吗?请吉市长牵头拿个清理方案出来,明确哪个部门负责哪个环节,然后流程到底阻滞在哪里都说清楚,实在不行把负责人全叫到我办公室集中会办!”
说着说着语气严厉起来,吉副市长担心市委记又想出更厉害的招数,赶紧一迭声答应下来。
傍晚时分,大概浓茶的缘故方晟毫无倦意,一口气看了7个市政建设规划,揉揉眼让易容方回去休息,自己准备挑灯夜战把手边一叠材料看完。
看着看着,居然翻到一份举报信!
这是一位市委离休老干部实名举报,后面附了身份证和工作证复印件。凡是实名举报必须有报必复,因此易容方不敢批转截压,特意移交给方晟亲阅。
举报内容就关于绡纱夜总会存在的种种丑恶:提供色、情服务特别是男色服务;内部提供冰.毒等“特殊服务”,不少中小企业主因此倾家荡产;奢侈到糜烂的高消费、腐朽荒唐的夜生活;消费链延伸到大学甚至中学校园,部分意志不坚定或生活所迫的学生被拖下水等等。
这位离休老干部做过扎实的调查,在信里提供了一个受害者名字:高中男生,被诱进夜总会为富婆服务,有天夜里天晓得他经历了什么,被送进医院时全身赤裸,胸前背后布满了青斑,口吐白沫意识模糊,在急救室躺了四天四夜才保住性命!
之后男生性情大变,成天闷在家里哪儿都不敢去,不得已办了休学手续;其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大概受了威胁也不敢找绡纱夜总会,一家三口关起门来以泪洗面。
看到这里方晟深深震撼。
官至正厅,不能说已修炼到铁石心肠,起码刀枪不入,不会轻易被什么所感动,凡是感动多少都有表演成分。
但这一瞬间,方晟真切体验到离休老干部信里透出的愤懑和悲悯:一个好端端的家庭就这样毁了,可违法者依然逍遥法外,正在拖更多无辜轻信的孩子沦入深渊!
良知何在?天理何在?法理何在?离休老干部在信的末尾连发三个疑问,并打了个又粗又大的感叹号。
方晟提笔批示:这三个问题也是我想知道的!纪委、公安、市场监督等部门要组织联合调查组介入,把事情查实查透!
放下笔,方晟长长出了口气:空降到润泽,真正的决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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