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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之后,邹妮和李友二人便被邹丽梅拉着上了炕。
和姐姐一家这么多年没见,本来就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而且之前通信的时候邹丽梅知道姐姐家过得其实一般,可是这一次来,变化如此之大,自然要询问一番。
至于李宪等人,则是由谢帅两口子引着到了隔壁屋。
山东重礼好客,老谢家现在最好的屋子除了老二刚刚粉完的那间新房之外,就是谢老大两口子的房间了。
谢老大媳妇名叫朱云。
老家是卿岛的,虽然快三十的年纪,而且长时间从事农活皮肤有些发暗,但是仍然不失漂亮。
一晚上没怎么说话,可是接触下来,李宪倒觉得是个挺温婉知礼的,谈吐之间也一点儿不像是个农村女人。
看着朱云弯着腰帮着铺铺盖,李宪忙接过了手:“不用忙活了嫂子,一会儿我们自己来就行。”
“那行、”朱云爽快一笑,将怀里的被子放到了炕上。对屋里边儿几人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一旁,谢老大看着李宪将李匹踢上炕,抖落着铺被子,笑道:“玲玲和依梵玩儿疯了,今天就跟俺们去邻居家住了。被子你嫂子昨天刚洗了晒过,都是干净的。你们放心住,就是炕小了点儿,你们兄弟仨可能有点儿挤得慌,得委屈委屈了。”
“嗨、”李宪摆了摆手,掏出烟来递过去一根儿,道:“大哥,我们又不是没挤过小炕。以前家里边儿住老房子的时候,一副小炕上住我们兄弟三个外加老太爷。有啥好委屈的?”
看着烟杆儿上的“中华”,谢老大在裤子上蹭了蹭手接过,放在鼻子下边儿闻了闻,没舍得抽,直接夹在了耳朵上。
从兜里掏出自己皱巴巴的烟卷点了,沉默了片刻,他抬起了头来看了看李宪:“二哥儿,刚才在饭桌上我听你说,也要在卿岛那边儿铺买卖?”
李宪点了点头。
谢老大说的就是黄岛那边儿的纸业基地。
这次来,其实跟邹妮走亲戚完全是顺便,主要的目的还是黄岛纸业基地还有一个多星期就要剪彩。
最近一段时间新北集团的纸业业务发展重点在技术上,产能跟不上去,几个新产品也就迟迟下不了线,发展上略显平缓。不过好在这头的进度赶了上来,现在基础设施已经全部就位,从日本那头买来的设备也已经组装完毕,就等着马上开工,把上半年落下的业务拉回来了。
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就是新北物流的事情。
昨晚上徐兵就打了电话过来,说是人已经到了纸业基地,正在先一步的建立运输点,准备在基地投产之前先一步打通冰城到黄岛的这条运输线。以保证东北那边的生产原料能第一时间就位,不拉进度。
事实上按照李宪的计划,他是不准备跟邹妮在这边呆太久的,顶多也就是等谢家老二的婚礼办完,就立刻去黄岛那头。
谢老大不好意思的一笑,挠了挠头:“二哥儿好本事,把生意做得全国都是哩!”
对于这个大表哥,李宪的印象不错,挺憨厚的一个汉子。
看着对方言语间想要攀好,但是又不好意思太过露骨显得有些别扭。他便微微一笑,摆手道:“这叫啥本事,大哥你才好本事!我听说嫂子是你从部队里边儿直接领回来的,快给我们讲讲,当初你咋把人家忽悠的?”
果然,提起这个,谢老大脸上的扭捏一下子就变成了自豪,不由的坐直了身子,气势都足了几分:“嘿!那咋还用忽悠?”
一拍大腿,谢老大就讲起了自己的往事;
那是88年,谢老大随着济南军区开拔云南,赴云南老山地区执行对越防御作战任务。当时轮战已经进入到后期,不过小规模的战斗仍然不断,他所在的运输连在一次给炮阵运输弹药的时候遭到敌军偷袭。
炮火之中,在突围的时候他就看到路边一个女医护兵为了抢救伤员负了伤。可是那个时候他车上全是炮弹,根本不敢停车。面对那女兵伸出的求助之手,只能踩紧了油门儿,将物资送到了前方阵地。
可是将车开到了阵地之后,谢老大心里咋都过不去那个坎儿。
当时自卫战已经打了多年,双方积累下来的仇恨已经到了巅峰。对俘虏,中方这边儿还保持着一定的人道主义。可是中方的俘虏落在越军手里,往往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特别是女兵。
此前就有女兵被俘之后,越军在中方阵地射程外设下埋伏,然后以女兵为诱饵对其进行侮辱糟蹋,引中方进攻的事儿。
就这么,谢老大趁着卸车的功夫,直接拿了炮兵的冲锋枪,一头扎回了战场。
在密林之中穿行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了那个已经昏倒在了路边的女兵。眼看着女兵护着的那个伤员已经死透了,谢老大咬着牙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不管三七二十一扛起女兵就跑。
可没跑出多远,一枚迫击炮弹就在他身边炸响。
当时那种情况,只要人还能动,哪有闲心去检查自己哪儿受了伤?
就凭着一股子气儿,谢老大扛着那女兵跑了一里多地的山路,才被增援的战友接应。直到前来接应的卫生员给谢老大检查伤势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脚后跟连着胶鞋已经被弹片给整个削了下去。
要是放在平时,少了个脚后跟扛着一个百十斤的大活人跑一里多地的山路根本就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可是在那个时候,这样的例子简直太多太多了;
八九年,边防某部战士蒋金柱,在跟敌人抢占战壕的时候脑袋上被子弹嚯出了一道十三厘米长的大口子,当即昏迷。在没有经过救治的情况下自己苏醒过来,不顾班长让他撤退的命令,跟队友一起再次投入战斗。
在又被打断一条胳膊且身中数枪之后,迎着敌方机枪火力点,投出了最后一枚手榴弹,端掉了敌方机枪火力点。后来在清理战场的时候,战友们发现在他身后爬过的地方,留了一条整整七米多长的“血道”!
雷应川,在79年攻打班占西侧无名阵地的时候,打到最后已经是多处肋骨骨折外加腿骨骨折,就是在这样的重伤状态下,咬牙挺着爬向敌人指挥部,一人一枪消灭了敌方上尉营长以下十三人后壮烈牺牲。
吴勇,云南边防某部九连班副。79年2月份攻打敌方阵地的时候,被敌方重机枪击中腹部的情况下,以惊人的毅力捂着流出来的肠子继续代理死去的班长指挥全班战斗。随后,一发重机枪子弹打断了他的左臂,吴勇用右肩挂着冲锋枪,单臂射击指挥全班发起冲锋。
直到最后胸部中弹还挣扎着起来以跪姿继续射击。
战斗结束之后,战友们在距离280高地顶端仅几米的地方找了吴勇的遗体和四个死去敌军的尸体。当时吴勇遗体仍然保持着左膝顶着已经没了肠子的肚子,右膝蜷曲,手指紧紧扣着扳机的姿势!
人在极大的信念之下爆发出来的意志力是不可估量的。
所以谢老大的事儿在老山,只能说是常规操作。
就连他自己都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在接受了简单的包扎之后,害怕自己抢了战友的枪回去救人这事儿惹祸。便偷偷自己开车回到了连队,直到连长在晚上清点汽车,发现谢老大那台卡车地板上全是血迹,并发现了他的伤势之后,这才强行将其进了野战医院。
不过他不当回事儿,不代表别人不记得。
后来被救的那个女卫生员,也就是朱云,在得知谢老大的事情之后,就直接找了过去。
于医院那得知谢老大为了救自己变成了残疾,当即把自己鞭子剪了下来交到了谢老大手中,当场立誓要伺候他一辈子。
就这么的,因伤复原之后,朱云就直接跟了回来。
听谢老大讲起那段激荡往事,李宪听得直吸凉气。
此前提起这个话头,其实也就是看出谢老大有事儿想求自己但是不好意思开口,给他制造一个契机。可是听到这些之后,他觉得自己面前坐着的木讷男人,是条汉子!
如果可以的话,得帮!
且不说自己现在应该有这个能力。
“大哥,咱们俩虽然第一天见面,可咱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刚才我看你好像有话想说,你也别客气,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事儿你提出来,只要我能办到的,决不说办个不字儿!”
见李宪说的极其郑重,谢老大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二哥儿,俺现在虽然跛了条腿,可是跟你嫂子靠着那几亩地的果树,过得还凑合,挺好。
就是谢克这小子,自打部队裁军回来之后,整个人就不对头儿。这小子你别看他是个闷葫芦,可是人拧的很。
这次你二姨夫给他安排婚事,这小子干脆利落的反常。
俺这人不太会说话,平时跟老二也没啥交流,可俺就看你跟咱家老四啥话都说,你又是个有本事,见过大世面的。俺就寻思着你肯定有招。
要是你有时间,就多跟他唠唠,看看这小子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就这?”李宪一愣,随即笑了。
他还以为是什么事儿。
敢情谢老大想让自己当个大龄叛逆期少年的心理导师......
“成,大哥。”看了看手表,见时间才到八点,想必谢克应该还没睡下,李宪直接起了身:“我现在就去。”
........
夜晚的小山庄静谧的很,八点多时候,附近就都没了光亮。
除了天空之中一轮皓月和繁星之外偶尔闪动,或许就只剩下了蝈蝈的喧嚣,证明着时间并没有凝固。
按照规矩,新房在新媳妇没进来前,炕上是不能暂时不能住人的。
李宪到了新房的时候,透过窗子就看到谢克用两条长凳并着,躺在上面正望着天花板发呆、
他轻咳了一声,敲了敲窗子。
“二哥儿?你咋来了?“透过窗子看到李宪,谢克一愣,扑棱一声从凳子上起了身,穿着背心大裤衩给开了门。
所谓的新房其实也就是老谢家原本的那间正房,重新粉了一下,打了套新家具罢了。
房间里边儿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油漆味儿。
李宪进了屋子,拍了拍一脸疑惑的谢克肩膀,“没啥事儿,这天儿太热,我那房里边儿人太多闷得慌,到你这边瞅瞅。”
听他这么一说,谢克有些局促。翻身拿了那崭新的铁皮暖壶,给李宪倒了杯水过来,憋红了脸,挤出句:“二哥儿你坐。”
“二哥儿......”见李宪盯着自己一个劲儿的微笑不说话,谢克双手扯了扯自己的大裤衩子。想了半天,才道:“车的事儿,俺真是得好好谢谢你。”
“呵呵、”李宪摆了摆手,“那不算事儿。自家人不说两家话,都是应该的。”
见谢克没了词儿,就跟自己前边立正似得站着也不吭气儿,李宪微微摇了摇头,道:“其实,是大哥让我过来的。”
“大哥?”谢克抬起头,“他让你过来干啥?”
“他说你从部队回来之后就不对劲儿,可是问你你又不说。让我过来跟你好好谈谈。”李宪直接交了实底儿,他认为两个人想要沟通,首先应该建立信任。
之前跟李匹就是,虽然经常蛮不讲理的揍这小子,可是李宪从来什么事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来不蒙他不骗他。把他当成一个独立的成年人去交流,而不是自己的弟弟。
谢克什么性子李宪不知道,可是李匹是吃这套的。
果然,看到他真诚的目光,谢克低下了头去。
沉吟片刻之后,又猛然将头抬起:“二哥儿,俺想干大事儿!”
看着那张坚定的脸,李宪一扬眉毛。
好小子,好大的锐气。
听到这句话,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便故意问道:“可是你想干的大事儿,就是回老家结婚?”
谢克被这话噎了一下,红着脖子,反驳到:“当然不是。我其实一百个不想结婚,可是俺爹的性子俺清楚着哩!要是俺不结婚,他肯定不让俺往出走。可是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只要俺成了家,再想干啥他就挡不住了。俺,俺就是这么想的、”
听到这话,李宪皱起了眉头。
很明显,面前这小子是个被梦想冲昏了脑子的家伙。
想法倒是不错,不过将婚姻当做自己解放的前提,未免......儿戏了一些。
可是现在这年景,特别是在农村这个环境之中,要是说什么婚姻幸福关乎终身幸福的观点,肯定是扯犊子的。
这时候多了是瞎扯,百分之六十的农村年轻人吧,结婚都还是通过媒婆介绍的。可能得有一半的夫妻,在婚前都提不上什么感情基础。
想到还有两天就是这个家伙的婚礼日子,现在自己就算是想说什么也来不及了,李宪便压下肚子里的话,转而问道:“那你想做啥?”
“俺想跑运输!”
跑运输?
李宪不禁将面前这个家伙重新打量了一遍。
少年,十个司机九个鳖,这话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这年头跑大车抛家舍业的,当王八的几率可是不低啊!
要是真想跑运输,你这媳妇......
还是先别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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