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十四回芳满难眠几许痴,丞暄笑饮三分毒(上)

小说:芳满乾坤 作者:折耳大官人
    皇帝当朝下旨那日,丞暄与平日一样不曾去上朝,圣旨便发到了慕王府。传旨的中人不及晌午便到了,因丞暄是被广顺从床上拉起来、穿着中单接旨的。

    我是住在偏院的外人,不能跟着一并接旨,因待传旨的中人去了,才从内堂里出来。慕王似是还没睡醒,雪青色的蚕丝中单松松垮垮的,一头乌发只用一套玉冠在脑后草草束着,更给那张苍白的脸添了几分病态之美。

    见我过来,慕王还没说话,搀扶着他的广顺便先开口道,“先生来了。”

    慕王怨毒地看着我,谓广顺道,“我知道他来了。”

    我见他脸色比平日还惨淡些,便问,“殿下怎么了,是昨日侍寝的人多了,还是身子不适?”

    慕王冷笑道,“身子不适?哼,你最好到佛堂里好生给本王的玉体诵一诵经,本王若垮了,你借着谁的东风去西北找你兄弟呢?”

    我道,“殿下这话说的,纵没有出兵西北一事,子路也是日日盼您玉体康健的。”

    见慕王在中堂边上的圈椅上坐下,我凑到他耳边无不得意地道,“殿下,若子路一直被您压制,只怕您反觉得无趣。如今你我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我不过略胜了这一筹,您就气成这样,日后若是节节败退,还不要吐了血?古往今来那么多英雄霸王,您学谁不好偏要学小心眼的周公瑾呢?”

    慕王方起床的那一阵子迷糊似乎过去些了,目光也渐清明,他吹了吹刚端上来的决明子茶,道,“你还真当我这一回是输给了你?”他刻意加重了“你”字,不知是何用意。

    我挑挑眉,“还请殿下明示。”

    慕王喝了一口茶,嘲讽道,“你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了,本王可没有闲工夫一样样给你解惑。你便一知半解却洋洋自得地以为自己能拿住本王吧。”

    慕王有太多秘密,我曾设想过,或许他的所有秘密都因一个秘密而生,而这个秘密,正是他所有不合常理之处的原因。然此究竟是个什么秘密,我却无从得知了。

    也不知他何来如此大的怨气,我疑惑地看向广顺,广顺看看慕王又看看我,为难地叹道,“唉,先生这回当真不该这般逼迫殿下,您忧心尹二公子殿下省得,早就派了亲兵队往西北去查案了。须知那可是咱们府里的亲兵啊,平日里最要紧的便是保卫殿下,没有大事从不出京的。”

    我闻言一怔,慕王何以卖我如此大一个人情?

    “殿下……”我才要问他缘由,转念又想,慕王的话是全不能信,广顺的话也不能全信。谁知广顺焉是为引我入什么局才故意说些令我愧疚的鬼话,又或是慕王派那一队亲兵去西疆是有旁的事要查,总之,慕王决计不会平白帮我。

    广顺见我欲言又止的模样,又气又急却敢怒不敢言,一张小脸儿上拧巴着几种情绪,“先生!先生可知这回给殿下惹了多大的麻烦?殿下的身子……”

    “广顺,给我添点茶。”慕王打断了广顺,却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广顺自知失言,忙端着茶杯低眉顺眼地小跑着去添茶了。

    见他出去了,慕王忽转过头来神色平静地望着我,问道,“芳满,若你弃曜日凛而转投我座下,我便全力助你救回你兄弟,纵他只剩一培黄土,我也把坟头给你找到,你可愿意?”

    除了挑拨离间他就别无可为吗?!

    我死死地抓着圈椅的扶手,才忍住不站起身抽他一耳光。强坐了半晌,又灌了一大杯已半凉的茶水才让自己冷静下来,问他,“子路在我家殿下麾下倒也不曾做过什么不利于殿下的事,殿下何苦以我唯一的亲人相胁迫?且殿下出身高贵,座下能文能武之人比比皆是,多我不多少我不少的,要子路来何用呢?”

    慕王乌黑的眼珠里映出我清晰的影子,他笑了笑,黑眸中却没有笑意,倒是我的影子蒙上一层水雾,渐渐模糊。“本王想知道,有个人对我好……是什么滋味。”

    真是笑掉大爷我的门牙,众星捧月的慕王会缺个人对你好?跪着要巴结慕王殿下的人只怕从太庆宫排至慕王府的大门。我忍俊不禁道,“殿下,你过去曾埋怨圣上薄待你,现又说没人对你好……这都是从何说起呢?说句犯忌讳的话,梅贵妃母家多少权臣贵戚,哪一个不是心甘情愿地要以您为主。此次出征西北的副将,曾任十六卫大将军的梅让便是你的亲表哥吧?你二人率五万大军出征西北,到忠州后再与驻地五万大军会和便是十万兵马,十万兵马,攻下半壁江山都够了,圣上对殿下的信赖可是让别的皇子望尘莫及啊!”

    “你说够了没有!”慕王像一头受了伤的猛兽,骤然推倒了我二人之间的一张案几,骨瓷茶杯碎裂的声音伴着案几砸地的动静着实吓人,但比起慕王此刻的神情来,倒还不算什么了。

    原本如点朱般的嘴唇被他咬得毫无血色,惨白的脸色仿若地府中阴森的白骨,他疯了一般冲上来抓住我的衣襟,吼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些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副要吃人的厉鬼样子,饶是大爷我也吓得魂不附体,我将将从他如铁索般的十指间逃出来,朝他吼回去,“你发的什么疯!若输不起便莫搅进局中,你一回回算计我全是理所应当,我不过借一借你的光去救我弟弟便十恶不赦了?!”

    慕王依旧不依不饶朝我扑来,我并未及时闪身,他却扑了个空,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恰逢广顺端着茶进来,见他主子跌了,忙随手将茶杯放下,急匆匆过来将丞暄扶起,哭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又见这一屋子狼藉,还以为我二人一言不合拳脚相向了,又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殿下素来隐忍,纵……纵……”他说到一半却将话收了回去,谓我道,“先生也是,能去西北您不是正得意,偏惹殿下做什么?奴婢不过出去添个茶的工夫,怎就动起手来了?”

    我争辩道,“在这府里谁敢与他动手?是他自己冲过来揍我,我连避让都不曾避让,他扑了个空自己摔在地上竟也是我的不是了?!”

    “扑了个空?!”广顺心惊地重复了一回,边拍打着慕王衣摆上的尘土边小心翼翼地问他,“殿下,殿下莫非……”

    慕王未答话,只道,“我乏了,回卧房。”

    “是,是,是。”广顺连连答应,殷勤地搀扶着慕王往外去了,临出门前回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些许无奈、些许失望,还有些许……期盼?

    想着慕王发狂时的痛苦绝望和广顺临走前的意味深长,我午膳粒米未进,午觉也没歇,晚膳时竟尚不觉得饿,只草草喝了碗汤羹了事。

    玉碗儿是万事由着我的,福永却有些看不下去,问道,“先生胃口不好,可是晌午时与殿下吵了几句嘴的缘故?”

    我懒怠说话,只道,“倒也不全是为这个,心里有事罢了。”

    福永温和地笑道,“老奴愿为先生分忧,不知焉能开解则个?”

    我想了想,终是忍不住问道,“殿下是您看着长大的,我问您三件事,您一定知道。”

    福永道,“老奴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其一,殿下的母妃梅贵妃母家可算是权倾朝堂?外戚身份尊贵至此,殿下可算是含金汤匙而降?”

    福永道,“这是自然。”

    “其二,殿下可是众皇子中第一位封亲王的,可是最受他父皇倚重的?”

    福永道,“小殿下的确首封亲王,是否受圣上倚重,老奴一个阉人可不敢妄议朝政。”

    “哦?”福永不是不敢说话之人,他活到这把年纪,虽最懂规矩,却又有一套与世俗不同的规矩。莫非……慕王的处境并非如我所想?

    “其三……”我见左右无人,只一个玉碗儿,便凑到福永耳边,“殿下天时地利人和,想不想更进一步端看他自己心思,依公公之见,殿下是否有那门心思呢?”

    福永答得不假思索,“这最后一问先生似乎问过了,小殿下有没有那门心思老奴并不知晓,也不想知晓,只一样要再同先生说一回,小殿下艰难求生,争的……是命。”

    我原以为问过这三问,福永能为我解惑,却不想倒让我越发糊涂了。广顺也好,福永也罢,这一小一老怎瞧着倒比他们主子还委屈似的?

    我心里乱得跟半月没洗的头发似的,原想着早些睡下,躺在近丈把宽的架子床上,从这头滚到那头,又自那头滚回这头。约莫滚了十数个回合,额头与背上都起了一层薄汗,竟越发烦躁了。

    原就辗转反侧,偏正殿那头还传来鼓乐声。这慕王还真是一日不享乐都不成,晌午时尚病病歪歪的,这会子竟听上曲儿了。我被扰得睡意全无,火气从脚心直蹿上顶门,一掌拍在床沿上纵身而起,披了件斗篷便往外走。

    今日值夜的是铜盆儿,我走到外间他的床榻边上,他尚睡得跟死猪一般。我正欲一巴掌将他拍醒,却在落掌时收回了九成半的气力,轻拍在他的虎背上。罢了罢了,越是不能成眠越知其中苦楚,难得他心无杂念才能安睡至此,我又何苦扰人清梦。

    独自一人从东跨院走至正殿,一路上只碰到三两个值夜的下人。我循着鼓乐声进了正殿的邀月厅,竟只见一众乐师守着各式乐器奏乐,半个欣赏之人也无。

    转念一想,是了,花好月圆的良辰美景,该听的曲子听了,该赏的舞蹈赏了,那些可人儿自然都去给慕王侍寝了。我便与那领头的乐师道,“这位小哥,殿下既歇了,这乐声也该停了吧。府里人听着自然是悦耳的,然这动静外头也听得真,回头只怕又有些不长眼的御史言官参殿下奢靡享乐了。”

    那乐师长着一双鹿眼,黑羽一般的睫毛一抖一抖,颇惹人怜爱,他与我说着话,手上却不敢停。鹿眼乐师道,“小人等奉旨在此奏乐,没有顺公公的旨意,是断断不敢妄自停下的。大人若要问什么,便去问顺公公吧,小人等是做不得主的。”

    我无奈道,“也罢,顺公公现在何处?”

    鹿眼乐师往里间的方向望望,道,“大抵在殿下卧房的外间,大人穿四个过堂,走到底便是。”

    我依言走到丞暄卧房的外间,广顺与广安竟都不在,只几个平日里紧跟着他们的侍从在守着。

    我当慕王在房中云雨快活,自不敢高声,只悄悄地问了个相熟的中人,“你们顺公公呢,广安大人呢?”

    中人弓着身子看了看卧房,道,“都在里边呢。”

    这倒奇了,若说慕王殿下尽了兴,召广顺进去收拾伺候倒也合乎情理,广安怎么也在里头呢?不怕他一个舞刀弄枪的老爷们儿吓坏了床上的可人儿?

    正犹豫着是否要命那中人去请广顺出来,便听得卧房里一声怒气冲冲的碎瓷器响,听动静便知,又是上好的骨瓷。丞暄仿佛来自无间地狱的声音嘶哑地颤抖着,“给本王扔出去!本王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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