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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和尚佛图澄是真正的有道之士,他能够笃静自守,等待祸患临头,但并不意味着别人就可以,而事实上大多数人都不能。
皇后母子求得大和尚信物后,自是如获至宝,不作迟疑,即时便将各份诏文分头发出,之后便焦急的等待各方反馈。
而目下襄国的局势,也并不因哪一方的困顿而停滞不前。最起码占据单于台的奋武将士们过去几个时辰里一直忙碌异常,在粉碎了羯国太子石邃的那一次进攻后,整个白天也已经过去了一半。
沈云胆大又不乏心细,他很清楚当下局面只是诸多意外促成的一个偶然,这种状态并不会长久维持,而他也并不是萧元东那种运气好到人皆艳羡的程度,之后局势是否会继续朝向对王师有利的局面,也实在不可预测。
所以眼下的他,已经从最开始的激进转趋保守,主要还是在于如何巩固住当下即得的战果。他不是没有想过继续冲击禁防,寻求更大突破,但那样做风险太高,动辄会有全军覆灭于此的危险,而可期的收益并不大,最可望的无非顺势干掉羯国的太子与皇后。
而在奋武军已经取得的当下战绩之上,即便是再完成这个目标,意义其实已经并不大了,了不起会让羯国储位空虚,引起新一轮的内耗争夺。但就沈云所知羯国太子石邃所作所为,就算奋武军不杀他,羯主石虎也绝不会放过他。
既然如此,奋武军又何必要冒着覆灭的危险去为石虎代劳除杀孽子?
眼下的奋武军乃是实实在在的一支孤军,虽然眼下河北东西各有临清的沈牧与枋头的谢艾,但襄国距离这二者都有些遥远,并不能达成有效的呼应配合。甚至包括沈牧在内,大概也没想到沈云此行会造成如此大的战果,更加难以及时北上增援。
襄国不可久留,甚至每多停留一刻,危险便加重几分。特别是之后羯国又有众多兵众涌入建德宫中,虽然他们并没有即刻向单于台进攻,但可知他们入宫绝不是为了与晋军打一声招呼那么简单,无论当下有什么原因,之后不久必会向晋军发动进攻。
而奋武军若还停留在此,接下来的这个夜晚未必能够挺得过去。毕竟将士们再怎么悍勇,也不是铁打的,而且羯国皇宫也根本不是他们能够固守待援的主场所在,所以在这个天黑降临之前,奋武军必须要撤离此境!
眼下的单于台并西六宫,诸多宫藏珍货都已经打包完毕,足足装满了上百架大车。而一些中朝宫苑中流落出的所代表意义非凡的礼器禁物,沈云则分授将士们贴身收藏,即便是那上百车的珍货财物运不走,这些东西却不能丢。
让沈云比较遗憾的是,他已经命人将当下所占据的诸多宫室仔细搜索良久,却没能发现传说中的传国玉玺的踪迹。想想这也理所当然,毕竟传国玉玺干系重大,某种意义上而言就代表着天命所归的正统所在,羯主石虎肯定要贴身收藏,绝对不会放在襄国宫中。
随着诸多珍货打包完毕,羯国那些赤带缚额的宫人们也都草草整编一番。就算沈云不打算带走她们,但是单凭奋武军这两千出头的兵力,根本不可能运走数量如此多的货品。至于之后一路归途,这些人能有多少生抵枋头,那就看各自造化了。
此刻距离天亮还有不足一个时辰,那些货车、人员已经暂时退到了西六宫外的那广袤猎场中,随时待命出发。
但此刻这猎场中却并不再是王师昨夜冲入时那样全无人烟,一些自宫苑中退出的盗匪凶徒,还有从外界涌入的各家权贵私兵部曲们,不乏在此游弋。当他们发现这一队庞大车马时,也都流露出不加掩饰的觊觎,只因晋军威名太过凶横,才暂时没有人发动进攻。
大部分兵众人员转移走后,沈云并没有即刻撤离,而是率领几百名精卒殿后留守单于台。他虽然已经做出了理智的安排,但心里其实还是按捺不住的蠢蠢欲动,除了殿后之外,也是想看一看接下来是否还会有机会出现,继续在羯国皇宫内大杀一通。
但之后事情的发展,却不免让沈云大失所望。原本那些权豪部曲们冲入宫苑之后,本身也是混乱嘈杂,叫嚷着让皇后出见他们,喊叫声甚至在单于台都清晰可闻,一副还要继续乱下去的架势。
但之后这些喊叫声却渐渐平息下来,奋武军斥候攀墙眺望,甚至发现那些权豪部曲们开始各自择地驻扎,再也没有了将要大打出手的迹象。
羯国兵众归于平静,对王师而言自然算不上什么好消息。沈云甚至率众绕过建德殿,杀向其中某一路人马,希望能够继续挑起骚乱,但可惜他的好运气大概到此为止了。当他进攻那一路人马时,虽然那一路人力不能支,连连败退,而其余各方也只是冷眼旁观,并没有上前救援的意思。
眼见挑起纷乱无望,沈云也只能防守,他不敢追击过甚以至于陷入群众包围中,只是在撤离的时候冲入建德殿中劈砍一番,并打算纵火烧殿。只是等到奋武军撤离之后,羯国那些人马便快速上前,将殿中火势扑灭,没有继续蔓延开来。
奋武军以几百微众,能够在群敌环伺的情况下冲入代表羯国最高权威的建德殿中破坏一方,而各方人马只是冷眼旁观,不敢强阻,这无论如何,都是值得大夸特夸的威武事迹。但大概是沈云期许过高,因此产生的欢乐便也太少。
在退回单于台后,沈云也就不再寄望能够继续扩大战果,开始真正准备撤离。单于台下层土石搭建的台阁,向上几层则是竹木雕梁,眼下既然将要离开,沈云便也不再客气,直接下令纵火焚烧,之后又将火种由此向四外抛撒,很快建德殿后的宫室便冒起了滚滚浓烟。
“晋军猖獗至此,诸位难道还要继续观望?”
看到建德殿后冲天而起的烟柱,前方一名羯国权贵已是恨得脸色铁青,顿足大骂道:“我等既然已经入此,却还观望眼见晋军坏我君王居所,如此羞辱,我等还有何面目再见主上!”
其余各路人马自然也是群情激涌,因为晋军如此目中无人的羞辱而愤慨不已,但在听到这人咆哮后,却有人冷笑道:“主辱臣死,阁下既然如此高义忠诚,何不即刻率众扑杀?只要有人肯先拔冲锋,我等自然踵从追随,必杀南贼于苑!”
此言一出,场面顿时冷清下来。他们十多户人家一起涌入建德宫内,单纯从数量上而言已经将近万众,早已经远远超过了晋军。
但若是具体到各家部曲多寡,还真的没有哪一户人家能够笃言可凭一己之力胜过晋军。毕竟他们只是权斗的失意者罢了,即便是有财力豢养更多奴仆部曲,谁又敢在国中私自集结上千的部曲私军?
眼下的情况,很明显晋军已是去意已决,正要临走前带上一波首级上路,谁先冲上谁要遭殃。若他们还各自有职事在身,所统帅乃是国中部伍人马,晋军敢在他们眼皮底下如此猖獗嚣张,肯定也会有人忍不住勃然大怒,上前与之交战。
但现在他们若要上前,所牺牲的可是自家的部众家底。即便是也有人按捺不住,但在各方俱都冷眼旁观、引众不出的情况下,也没有多少人敢于在此刻争先。
于是建德宫中便出现这样一幕景,虽然羯国各路人马环绕此中,规模远胜于晋军,但却各自拥众不发,只是一脸激愤的远远望着那区区几百晋军在宫苑之间任意游走,大肆破坏,并且频频做出将要扬长而去的姿态。但晋军越是如此,各路人马反而越发不敢轻动。
“且容他们猖獗片刻吧,建德宫毕竟君王起居所在,我等臣子也实在不便过分恣意游走。但只要他们离开宫禁范围,野地中便是待宰羔羊,岂能容他们生离国境!”
这么干看着也不是个办法,而更讨厌的是那一路晋军明明走远了、忽而又出现,更让气氛尴尬不已,于是众人也只能做厉态讪笑,以此来互相安慰。
不过此时各自心底倒是闪出一个念头,那就是此乱之后,这座建德宫是绝对不能再用了,即便不考虑眼下所承受的屈辱,单单前前后后的路径便被晋军摸了个七七八八,之后主上若还归居在此,只怕宠幸妃子的时候都要担心墙角会不会有敌国探子在听墙根,不能人道。
这些羯国权贵们,本就粗鄙少礼,忠心与否更谈不上,突然有人这么一讲,顿时有人忍不住便笑出声来,笑声中不乏浓浓的恶趣。虽然之后笑声陡然顿住,但神情古怪者却越来越多,可见还是有许多人控制不住在联想那种画面。如此心迹,倒也算是苦中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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