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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豫州的经营,沈哲子倒是谋划良久,心内已经有了不少的想法。不过眼下坐在席中便有数人既通晓豫州的形势,本身又不乏能力,所以他便认真倾听这些人的想法。
杜赫在介绍完他所了解的情况后,便谈起了自己的想法:“豫州虽是中朝治土,又有祖公遗德,但却今昔不同势,若要过江经营,阻碍不少。石贼暴虐不仁,但却觊觎豫州良久,尤其寿春、淮南、马头等几座重镇,对于当地望宗并乡帅,都是厚爵高官以拉拢渗透……”
北地石勒击溃汉赵刘氏之后,中原已无对手,谋略的重心自然放在了豫州这一江河之间最为重要的缓冲地带。在兵迫之余,针对于当地豪强流民帅的拉拢力度也不容小觑,并不是一味的残杀掳掠。
哪怕站在沈哲子这个立场也不得不承认,东晋朝廷真是一个乐于帮助敌人的对手,与其为敌真是其乐无穷,胡虏们想不到的问题,东晋朝廷都已经帮他们做好了。
祖逖北伐之时,允许那些坞壁主流民帅们两方靠拢,这在讲究名教一统的古代可谓一个创举。他不是用大义的名分去胁迫或兵势威逼那些流民帅,给予他们更大的斡旋空间,允许他们在表面上向石勒表示归降。
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是在用同文同种的认同感去感化那些坞壁主。在不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并不去追逐那虚无缥缈的名义。而当他成长起来有了足够的力量后,这些早先首尾两顾的坞壁主们便纷纷拥戴祖逖,其中许多更为河南地的尽复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才是真正的任事智慧,不同于那些夸夸其谈的妄诞战略。
祖约的问题是认不清自己的位置,太把自己当回事,认为自己是朝廷任命的豫州刺史,又是祖逖的弟弟,在豫州便应拥有独一无二的权威。他不只利用豫州这些军事力量去威迫中枢,对于部众们也都苛刻得很,一反乃兄在世时那种宽容羁縻的手段。如此一来,便大失人心。
而朝廷针对豫州这一状况,也没有给予相应的疏导,反而在合肥南面巢湖、滁水一线修筑涂塘并诸多防御工事,将豫州隔离在外,加剧了豫州那些坞壁主的离心。
羯胡一战而破寿春,继而席卷整个豫州,兵势凶猛之外,也与那些坞壁主带路党们的配合密切相关。而那些带路党们之所以抛弃江东的朝廷,除了个人的操守问题之外,也和朝廷的处置失当以及祖约的公然造反有关。
杜赫的思路大半沿袭祖逖,那就是大力收拢流民,建立屯田据点,发展自身武力保持对羯胡周边力量打压的同时,尽可能的拉拢当地宗族并坞壁力量,必要时可以不计前嫌。他这一个提议讲出来,便获得了许多人的赞同,毕竟早年的祖逖便是依照这个路线才得以建功。
“杜君所言确是中肯,不过末将当年任在历阳时,也多与那些豫州集众兵帅有所接触。诚然祖逆威德不及其兄,对部众苛责礼慢,致使人心相悖。但其中确有一些秉性奸猾,素无忠义,周旋敌虏之间,其心难测!”
一直甚少发声的路永在席中说道。
沈哲子听到这话后便微微颔首,人往往要了解什么新概念,惯常要把一个区域的人或物视作一个整体,但这其实是一种很错误的认知方法。特别是在这样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局势更加复杂,人心更加叵测,便更需要区别对待。
杜赫的想法沿袭祖逖思路,可以最大限度的拉拢那些豫州本地的坞壁主流民帅们,但若不能区别对待,小心甄选出一些品性卑劣之人,极有可能被人利用成为打击异己、剪除对手的工具。
在座众人,路永的境况可谓最为不妙。他本身即是降将,又是先投王导再投沈哲子,时下都中已经有人斥之为三姓家奴。所以他更需要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沈哲子对豫州的企图不是什么秘密,所以路永也很早就考虑利用这个机会作为自己立足的凭借。
“今次寿春为乱之陈满等人,素来便潜怀异志,奸猾狡诈,绝非能感恩义之重。末将请以本部长驱敌阵,诛杀陈满等勾结羯奴害我晋土乡人之贼首!首恶不除,人心难定!”
路永翻身而起拜在沈哲子座前,语调诚挚说道:“末将戴罪之身,非功无以自明,假使能得一二壮烈,此命又何足惜!驸马大恩于我,惟以此功报效不负。愿将家小托于驸马,此行无功,誓不南归!”
他也是考虑了很久,才做出这个决定。而且为了消除沈哲子的疑心,情愿将一众家小留在沈哲子手里为质。
沈哲子起身离席将路永搀扶起来,他也清楚路永为何会有此选择。确实相对于其他众人,路永未来要如何安排,是最具不确定性的。
他微笑着将路永送回席位坐定,然后才笑语道:“那些悖义投贼、自甘堕落之众,自是不容于世,早晚要让他们自食恶果!不过这些一时苟全之众,岂能比我江东勇将,何须路将军亲往。实不相瞒,庾护军已经道我,来日或将往镇西府,尚需要路将军戮力相辅。眼下请将军暂入护军府职任宿卫,来日自有任用!”
众人听到这话,脸色皆是微微振奋,尤其是匡术,更是已经忍不住流露出喜色。而路永本人,则在微微错愕之后,脸上已经流露出浓浓的感激之色,不顾沈哲子阻拦再次起身下拜:“多谢驸马信重,末将必不相负!”
沈哲子当众宣布了对路永来日的安排,非但没有投闲散置,反而允其外派再回历阳。这让众人诧异之余,更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他们自问功劳要比路永大得多,就连陆永都得到这么好的安排,他们自然也会更得重用!
对于自己眼下这个班底,结合他们各自的能力和意愿,沈哲子确实已经各有筹划。像是杜赫过江向北,是已经早有预案。纪友担任了几年曲阿令,来日也要归都再混一混资历。至于沈牧,沈哲子打算不再让其归乡,而是留在建康入职宿卫,作为自家在建康直接的武力代表。
对于诸多人等的安排,尚需要按部就班的筹划,倒也不必一下公布出来。毕竟计划只是计划,真正落实的话,或许还因情况不同或是与其他各方交涉妥协,最终的结果或许已经悖于初衷。所以在公布了路永的安排以稳定人心后,沈哲子的重心还是放在了对于江北的布置上。
“我已经与太保有所沟通,请道晖暂为滁县令,加南塘督护,不知道晖可愿前往?”
杜赫眼下名气并不算小,今次平叛也颇有事功,唯一的短板是履历稍逊,至今在朝中只担任过中掾属。眼下沈家又是备受瞩目,沈哲子也不好不惧物议直接将杜赫安排到显重位置上,虽然在王导那里只求来一个县令官职,但沈哲子眼下还有节杖,也有举荐任命权,所以又加一个督护职,行政之外再加领军之权。
江北诸多郡县,职权本就模糊,究竟权柄如何,还要看各自所拥有的军力。除了那一部分准备流放到江北的宿卫之外,沈哲子还打算再给杜赫筹措千余精兵并配足够军备,这样一来,杜赫只要能在江北占稳脚跟,事权绝非其职位能够限制!
“必不负驸马重托!”
杜赫对于自己的去向也早有规划,也清楚留在建康对他而言未必有什么发展前景。过江虽然危险重重,但身后有沈哲子或者说沈家这样一个强力靠山,可谓一个难得的机遇,未来未必不能创建祖逖那样的伟业!
而且滁县位于建康正北,地临滁水,滁水又是大江相当重要的一条支流,在建康附近注入大江,号称江东门户、淮南屏藩,地理位置相当重要。早年庾亮为了防备豫州祖约,就是沿着滁水一线,以滁县为中心修筑一系列的涂塘屯所。
杜赫北向而去,职位虽然不高,但却军政统理,拥有极大的自主权。这要比留在江东,担任一个品秩虽高但却没有什么职权的台臣要好得多,也更符合杜赫这种务实之人的心意。
“道晖北上,我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朝廷对滁水经营多年,早有基础,滁县又地近广陵,京口人力物力可沿水道直接补给,道晖可无后顾之忧。”
沈哲子郑重叮嘱道:“只是有一点道晖需要注意,今夕不同势,石贼如今篡势已成,对沿江动静肯定更多警惕。我这里有十六字要赠道晖,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如今势态乃是敌强我弱,不必以王师堂皇而自持,不计寸地之得失。只要王师还未绝迹江北,便是羯奴喉中梗骨,使其疲敝!”
针对江北的布置,沈哲子思路重点还是人,而不是城池亦或坞壁这样的固定驻点。这样一方面可以最大程度避开羯胡的强兵围剿,另一方面也可以摆脱过往对那些坞壁主们太强烈的依赖,运动中壮大自己,同时也能将影响力最大程度的辐射江北。
还有比较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这样的运动战对于机动力要求极高。江东缺骑兵,从头开始培养并不是性价比最高的方式。如今舍弃了固定的据点,沈哲子就是要用羯奴军队的庞大压力,主要以那些宿卫罪卒们为基础,通过战斗锤炼出一支强大、高机动力的队伍!
对于沈哲子的指示,杜赫听到后也是微微一愣,这种战术思路迥异于时下,对于机动力和野战能力的要求实在太高。尤其在面对围剿追击,长时间高强度的战斗转移,兵士们的士气和凝聚力也是值得堪忧的一点。诸多流寇不成气候,就是在这样频繁的转移逃亡中自己溃散,最终消亡。
对于这一点,沈哲子也早有预计,像后世那种极为强大的宣传工作,他暂时是做不到。但这个时代也有这个时代的特色,那就是人身依附关系极强的家兵部曲。所以,在为杜赫准备兵员的时候,除了那将近两千众的宿卫罪卒,还有他家精锐龙溪卒百余人。接下来,他还要给杜赫开放特权,让杜赫直接在他所部诸多军队中直接招募那些自带部曲的将尉之类。
当然,这也仅仅只是能够满足初期的凝聚力。要让人保持高昂战意,第一就是要告诉他们,他们的努力和战斗是崇高、光荣的使命,第二则是要保障一个丰厚的抚恤标准。这些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能够做成,需要一个长久的维持。
眼下虽然只是一个构想,但沈哲子相信,如果这支军队能够最终打磨成型,无论是在组织力还是战斗力上,都将成为这个时代首屈一指的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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