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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听完庾家两兄弟的话,沈哲子眉头微蹙,脸色沉凝坐在那里沉吟不语。
在他对面,则是神情恍惚不乏局促的庾冰,以及一脸歉然笑容的庾条。
庾冰心情有些忐忑,也有几分羞恼。他确实意识到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想错了,加上几位兄长的督促,自问补救的态度还算诚恳,可是年轻人却迟迟没有反应,这让他略感不满。且不说他家在时局中的地位,单单以辈分而论,他也算是一个长辈,即便是一时计差,对方怎么能这么冷落他。
庾条察觉到庾冰的情绪变化,旋即便以厉目扫来,警告他不要再乱说话。以往他在几兄弟中算是最不成器,可是随着局势的演变,尤其在京口创建行台后,那些隐爵人家成为他家执政的极大助力,他在家中的话语权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维周,我与季坚疾行归都,就是要告诉时人两家情谊不容离间。莫非这当中,还有什么没考虑到的问题?”
警告过庾冰之后,庾条又望向沈哲子疑惑道。他与沈哲子之间的情谊,反而要比庾冰这亲兄弟深厚一些。以往他所为多悖离大兄意愿,而庾冰却是深受大兄影响,对他也不乏疏远与不理解。而沈哲子却是与他配合默契,互相扶持才有今日局面。
“这倒不是,我只是在想别的事情。”
沈哲子闻言后回过神来,转而望向庾冰笑语道:“小舅也不必因此介怀,局势板荡,风物迷眼,一时计差都是人之常情。若无切肤之痛,人是不能信重不疑。以往我疏于礼见小舅,还请小舅见谅。”
庾冰听到沈哲子这么说,不免有几分羞惭,嚅嚅道:“维周言重了,今次是小舅……唉,前事休言,既然已经归都,维周有何差遣,即管到来,我当竭力帮助维周守住京畿。”
“局势至此,旬日将有变数,历阳其败未远,建康之安危,倒也不必再过分担心。”
顿了一顿后,沈哲子话音一转,继续说道:“兵事将止,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真正考验还未到来啊。”
席中两人自然明白沈哲子言中之意,所谓真正的考验,自然是他们庾家在来日时局中的安排。此祸因他家而起,来日量罪几分、物议如何,眼下都要未雨绸缪,有所布置了。
“对了,小舅归都有没有去拜见王太保?”
听到沈哲子这问题,两人微微错愕,旋即便摇头道:“我们自覆舟山登岸便直接来见维周,倒是无暇去拜望。”
“那么小舅去见一见王太保吧,这件事也不妨告知太保,只言有此事,不必再作议论。”
沈哲子又对庾冰说道。
庾冰闻言后略作沉吟,而后点头道:“我知道了,现在就去见王太保。”
等到庾冰离开,庾条才叹息一声道:“以往总觉大兄方正刻板,不近人情,如今大兄不在了,却连家都要散了!”
沈哲子也是颇为感怀,庾亮智小谋大也罢,慎独绝众也罢,能够带领其家在时局中崛起,与琅琊王氏分庭抗礼,其本身的素质和格局是不必质疑的。但他这几个兄弟,无论是庾冰,还是与沈家亲厚的庾怿、庾条,较之乃兄仍是远逊。
庾冰今次入彀,从另一个侧面讲何尝不是在挑战庾怿的权威,要拉拢一部分人另起炉灶,不甘心跟随在庾怿身后。
这件事看似在针对自己,实则是挑拨庾家兄弟,让他们不能信重无疑。如今庾家最大的优势是皇太后的支持,但如果几兄弟吵闹起来,让皇太后都不知该支持哪一方,那么庾家在时局中的优势便荡然无存。
庾怿在席中沉吟片刻后才发问道:“维周你让季坚去见太保何意?我实在担心季坚眼量太浅,或会再受蛊惑啊!王氏祸心包藏,其家根枝不谐,相互绞杀,如今却以此家风来坏我家,实在可恨!”
“小舅放心吧,我倒觉得此谋并非出于太保。况且今次之事也是发轫于末端,所害不大,让人警醒,以后不必再重蹈覆辙。”
沈哲子觉得这件事应该还是陆晔那老狐狸操作的,不只坑了庾冰,也害了王彬。不过无论发谋者为谁,都不妨碍沈哲子在王导这里借此敲诈拿好处。而且这件事也给了他警醒,他家在平叛过程中表现过于亮眼,所得太多,接下来一段时间倒不好再过于激进,可以停下来消化一下。
“对了,今次新来四千余舟师,维周打算如何安排?今次成军仓促,多赖隐爵各家和淮北旧交帮忙。我不妨与维周讲,这些援军战力不强,未必能堪大用。”
沈哲子闻言后便笑道:“战力如何不必计较,暂时驻入蒋陵吧。若我所料不差,荆州方面援军应该也快到达,石头城叛军已经不足为患。”
眼下叛军攻城,能够给沈哲子造成压力的也就只有历阳军本部而已,至于那些仍归叛军统率的宿卫们,不只是在划水输出,而且还在时刻准备投诚。经过前几日的疾攻,这两天石头城发动攻击的节奏都慢了下来。如果历阳方面再没有援军支援过来,苏逸也只能饮恨而退。
现在沈哲子的关注重点是叛军张健部,早先纪友便有招降张健的想法,这两日都中战事稳定下来之后,又多多在沈哲子面前提及。沈哲子虽然并不看好此事,但既然纪友这么热心,他也准备近日安排人护送纪友去试一试。
大概是援军到来的消息传到了石头城,让苏逸有所忌惮,接下来的一整天时间里,石头城方向都没有再发动攻击。被战事蹂躏已久的建康城,终于得到一丝喘息之机。
随着严苛的禁令在台中施行以来,整个台城的气氛便一直有几分压抑,几乎已至道路以目。每天清晨在太极东堂一个时辰的集会,是唯一让台臣们感觉还有几分自由的悠闲时光。因而绝大多数人都会出席,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这样的晨会自然是由太保王导主持,皇帝陛下偶尔也会出现,只是明显对他们的话题并不感兴趣,待不多久就要早退回宫。
如今战事当先,军务为首,台臣们每天凑在一起其实也没有什么政事可以商讨,唯一算得上事情的就是对都中民众的安置管理。早先叛军管理台苑时,为了防止王师轻松冲入近来,也为了防止民众大量逃散,曾经将大批都中民众迁至苑城居住。
沈哲子收复台苑之后,也没有时间将这些民众迁出,反而因为接下来的巷战保卫城池,又有一部分幸存的都中民众蜂拥而来,被安置在了苑城北面的武平陵、鸡笼山一带。
压抑的气氛让人没有高谈阔论的雅兴,许多人来到东堂后只是默坐在席中一言不发,以此来表示自己的不满。即便是偶尔引起话题,也都不谈论如今最为重要的战事,他们不是不关心,只是不忿于再对沈哲子歌功颂德。
枯坐片刻,殿外突然响起甲衣声,众人纷纷循声望去,便看见戎甲在身的沈哲子在几名同样甲衣森然的部众簇拥下行过来,原本气氛尚算轻快的殿内顿时又变得压抑起来,许多人都皱起了眉头,甚至冷哼出声。
沈哲子解下佩剑行入殿中,先对上首王导等几人施礼,然后才就近坐在了大殿门口的末席上。坐在他临席几人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以示与他划清界限。人还是那个人,只是从原本的文韬武略皆俱的少年俊彦,变成了让人生厌的热衷于刑名峻法的法家刑徒。
沈哲子对台中的严令管禁,倒也不是让所有人都心怀不满,像是早先一直随驾君前的右卫将军刘超,对沈哲子反而越发看好起来。旁人只觉得沈哲子挟兵威而迫群臣,刘超却认为这恰恰是年轻人忠君勤任、不热衷邀名养望的体现,因而对沈哲子大有忘年交的知己之感。
“行台援军至此,维周今日总算得以悠闲。”
沈哲子行入进来后,旁人都闭口不言,刘超却是笑起,在席中特意吩咐人给沈哲子送上茗茶。
沈哲子在席中对刘超点头示意,旋即叹息道:“虽得喘息,不敢松懈。末将也是忙里偷闲,来聆听诸公教诲。”
“使君集众生威,指挥若定。我等受命即可,哪敢大言指教。”
听到这怨气浓厚的声音,沈哲子只是笑笑,并不接口。
王导今日话本来就少,这会儿突然望着沈哲子开口道:“都外援军已经到达,不知小沈都督何时用兵石头,反攻叛部?”
众人听到这话,也都纷纷竖起耳朵,石头城叛军是悬在建康头顶的一柄利剑,让他们寝食不安。而且如果没有石头城威胁存在,他们也不必如此受迫于人,敢怒而不敢言。
早先是军力不足,如今援军已到,如果沈哲子还不敢进攻石头,他们已经打定主意要斥责沈哲子怯弱不战,养贼自重!
你不是要独揽军务大权?那么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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