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华山只是一座籍籍无名的荒山,方圆五百里内都难找到一户人家,山中虫鱼猛兽多不胜数,凡人进到这座山里,几乎没有走出来的。能在这座荒山中活下来的,不是妖魔鬼怪,就是许宓这样半仙不仙的人了。
今日是端午,许宓穿上一身方便的衣裤,将头发绾做一个丸子,扎紧裤腿,背上藤条编织的背篓上山找艾草。
许宓原本只是被扔在荒山里的一名弃婴,被路过的延华道长抱回家中一把屎一把尿养大。
四岁那年,许宓能稳稳当当跑起来,不必担心会摔倒的时候,延华道长便开始带着她四处游历修仙,走到一处人迹罕至的荒山时,延华道长说:“此山正宜修炼。”
于是父女俩便在山中搭了个茅屋长住下来,延华道长为人随性,给这座荒山起个名字便叫延华山,后来一时兴起,又给许宓封号延华仙子。
延华仙子许宓却是比道长要务实得多,道长每日不是钻研炼丹,就是打坐修仙,亏得许宓五岁就开始搭起小板凳烧火做饭、洗衣扫地、收拾茅屋,一向不修边幅的延华道长这才过上了人模人样的安稳日子。
不过延华道长对这个养女也甚为亲厚,丹丸总是炼着两人份的,有一回他花了五年才炼出一颗紫金丹,他也分了一半给许宓服下。
许宓的悟性高得惊人,延华道长花了三辈子共计一百五十年的时间才修成一个半仙,许宓走到这一步只用了十五年。且许宓压根儿没有整日整日的打坐修炼,不过做做饭洗洗衣,缝缝补补种种花,每日顶多打坐个把时辰而已。
延华道长时常感叹:“我儿悟性极高,为父自叹不如!”
今年许宓刚满十六岁,延华道长暂且停了炼丹修仙事宜,专心致志为许宓寻个夫婿,毕竟许宓这样有悟性的孩子,跟着他一个老道士混未免太可惜,不如替她寻一个好道侣。
如今已有三位人选。延华道长最中意的是老友抚蘅道长的关门弟子,那位青年也是悟性颇高的修仙之才,如今二十岁也升了半仙,且品性样貌俱佳,在所有人中,也就他勉强能配得许宓。
倒也不是延华道长自负,主要他这女儿的悟性极高,且还长了一副天上都难找的容貌,所以固然抚蘅道长的关门弟子已是十分优秀,在延华道长眼里却也委屈了许宓。
那日延华道长试探女儿:“宓儿,为父替你斟酌一番,觉得抚蘅道长门下的那位少年倒也不错,小时你也见过他的,你可愿意?”
许宓对修仙不怎么热心,对结道侣的事也不热心,那位少年长得什么模样她早忘了。不过她很孝顺,听说那位抚蘅道长将以一枚大紫金丹来做聘礼,服下可增二十年修为。许宓想到养父诚心求道一百多年,也还只是个半仙,不如助他一力,整整二十年的修为肯定能助他精进一步,也算报答养父的养育之恩。
于是她笑盈盈道:“很好,爹爹做主就是。”
就这样,许宓的婚事就算暂且定下来了,虽还未明说,但只等抚蘅道长来提亲了。
许宓割了满满一篓艾草,估计够做两顿的青团之后,便坐在一块光滑干净的石头上歇息。抬头忽见头顶上方天空中仙光大盛,对修仙一事略有所熟的许宓立刻想到,这定然是有什么了不得的神仙入了这延华山境了。
许宓忙背起背篓跑回家中,到家门口,发现屋里仙光更甚,原来天上的仙光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爹,你终于成仙啦?”
许宓以为是她那苦苦求道的养父终于修得仙身,激动得扔下背篓就冲进屋子,却发现原本就不大的茅草屋子此时愈发拥挤不堪,七位身着白衣、姿色艳绝的仙子正站在里面,旁边还挤着两只仙鹤,其中一只仙鹤因为地方不够,还保持着单脚独立的姿势。
屋里还摆放着其他一些东西,桌上没放下,又在地上放了不少,许宓看那些东西都蕴着仙气,就知道不是凡间的东西。
此时七位仙女并两只仙鹤都愣愣的看着许宓,好像是被惊了一跳。
而许宓仔仔细细找了一圈,才在角落里找到了已经傻眼的养父延华道长,也不知是高兴傻了还是被吓傻了。许宓见这情形也顾不得其他人,忙去扶延华道长。
“爹,你没事吧?”
延华道长深吸了好大一口气才缓过来,说:“我没事,快快招待仙人!”
为首的仙子闻言,自不敢让许宓招待,遂恭恭敬敬率领其他仙子及仙鹤向许宓行礼:“臻华宫掌事宫女横波拜见延华仙子。”
许宓这才被吓了一大跳,她就是个小半仙,连延华仙子的封号都是养父随口封的,说出去谁也不认识这号人。如今竟然被这七位一看就修为深厚的仙子参拜,许宓不免心虚出一身冷汗,好容易镇定下来后,她伸手扶起横波仙子,不太相信的问:“如今,我的名号都这样出名了吗?你们是专程来参拜我的?”
横波仙子温和一笑,不疾不徐解释道:“此次冒昧前来,是替我臻华宫宫主伏徽神君向延华仙子提亲的,因神君交代得突然,因而未能提前知会,若有打扰之处,还请仙子赎罪。”
“提亲?”
“正是!”
许宓觉得很不真实,能称一声神君的,肯定不是普通仙人。许宓有些手忙脚乱,只好看向养父延华道长求助。延华道长和女儿一对视,终于清醒了一些,微微颤抖从地上站起来。
“宓儿,确实如此,这几位仙子正是来提亲的,你看这满屋子的仙品,都是聘礼!”
横波仙子便接着延华道长的话,将重要的几件仙品挑出来一一向许宓介绍:“仙子,这是神君向太上老君求来的两粒仙丹,服下可提升修为一千二百年;这是神君亲自养大的一对仙鹤,这是云锦、彩衣、道服、拂尘,还有这件嫁衣,是专为仙子准备的,还有……”
许宓在发呆的状态中听完了这长串的介绍,原本已经头晕,不想横波仙子还没说完,只见她又从衣袖中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玉瓶,及巴掌大小的宫殿模型。
“这玉瓶中装的乃是一枚灵种,将灵种植入山腹中,可使延华山方圆百里灵气氤氲不息;这是一座仙府,有了仙府与灵气,从此延华道长和仙子便可在延华山开宗立派,开立仙门。”
这两样东西实在阔绰,正好圆了延华道长一个不切实际的梦,他修炼已久,除了成仙的愿望,还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能开立仙宗,成为一代宗祖。虽然这个愿望延华道长从未只是想想。
许宓也不傻,立刻明白过来那位提亲的神君这是投其所好,想通过笼络养父的法子来笼络自己。看来那位神君倒是摸清了她的脾性。
许宓一直想报答养父的恩情,因此若有机会报答,她一定不会错过,眼下这个机会,实在要比那枚二十年修为的大紫金丹好太多了!
不过许宓还是犹豫了,能称为神君的,肯定不是普通神仙,她不过是一个荒山中的小半仙,如何就入了这位神君的眼呢?
“这位神君是谁?”
横波仙子见许宓未见多么慌乱,心下也有些佩服,道:“神君乃是天宫的司刑天神。”
又是天宫又是天神的,许宓总算意识到这位素未谋面的神君是何等尊贵的神仙了,毕竟像她这样的小半仙,修炼十辈子也不见得能窥见天宫一面。
“啊呀呀!!”延华道长似乎想起什么,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下,颤颤问道:“可是传闻中在上古时期便随王母娘娘一同飞升的那位伏徽神君?”
延华道长修炼了一百五十年,虽还只是个半仙,却也对天宫中的些许人物有所耳闻。
横波仙子慌忙扶起道长:“道长快请起,这门亲事若是成了,您便是神君的岳丈,如此下跪可使不得。”
延华道长头晕晕乎乎的,听闻此言更是不敢置信,想他苦苦修炼这一百多年,最大的目标也不过是从半仙到仙,能飞升成天宫一介洒扫小仙,就很满足了。可眼下,忽然成为一位上古天神的岳丈,延华道长显然没能接受这个事实。
只见他忽然狂笑不止,冲出小屋站在院子里朝天大喊了一句:“天降大喜啊!”紧接着又狂笑着冲进屋里,满脸喜色问:“神君如何就看上我家宓儿了呢?”
许宓头回见到养父这狂喜的模样:“……”我爹高兴疯了。
横波仙子略微犹豫片刻,总不能说是因为延华仙子太美的缘故吧,再说神君也没说过是为什么动的心。
“神君的心意,我等不可窥探,但请道长与仙子放心,神君光风霁月,绝不是一时兴起,也绝无戏弄害人之心。此番遣我等来提亲,是真的想娶延华仙子为妻。”
延华道长也不知有没有把这话细细咀嚼过,连连点头说好,随即又问许宓:“宓儿,这门亲事你可喜欢?没关系,你若不喜欢,为父绝不勉强你。”
延华道长高兴疯了也没忘了那丝理智,再好的亲事,他也得尊重女儿的意愿。
可许宓这会儿还犹豫着,那位神君是何许人她一点也不清楚,也深知自己实在没有半分优点值得这位大人物动心的。
亲事自然是慢慢商量着来的,横波仙子见许宓犹疑不决,温婉笑道:“仙子可慢慢思虑一番,此事也急不得。我等静候仙子答复即可。”
延华道长将横波等仙人都留下来享用许宓做的艾草团子,横波想,延华仙子到底同意还是不同意,总得有个说法才好向神君交差,于是满脸不好意思留下来吃午饭。
两只仙鹤都知道自己是聘礼,很快就与延华道长及许宓熟络起来,又是帮忙叼水,又是帮忙叼盘子,让延华道长心疼得不行,直喊:“使不得使不得,你们可是仙鹤!”
两只仙鹤愣愣的看了一会儿延华道长,以为他不喜欢,遂停下来乖乖蹲在屋内的角落里,将头埋进翅膀下小憩。
许宓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几位仙子笨手笨脚的进来帮忙,也被许宓推了出去,她将最好的东西统统拿出来,没一会儿就做出一大桌子佳肴来。神仙虽然并不需要进食,但闻到香气还是忍不住想吃。
许宓递给一名仙子碗筷时,那仙子眼尖,瞧见许宓右手掌心有一朵金色的莲花印记,不禁称奇道:“延华仙子的掌心有朵莲花金印呢!”
横波仙子闻言亦凑过来看,见到金印也有些惊讶,心想这延华仙子必定不是普通人了,看来神君对她动心还有别的缘由。
许宓还未说什么,延华道长颇为自豪向大伙介绍:“这莲花金印我家宓儿自小便有,也不知为何有这样一个胎记。”
众仙子啧啧称奇,连两只睡觉的仙鹤闻言也踱步过来瞧稀奇,许宓不爱人前炫耀,但遇到这样的期待,也只能红着脸展示一番了。
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将金莲印完整的展示出来。
横波仙子仔细端详后问:“这金莲可是什么法器吗?”
许宓收起金莲,摇摇头:“这金莲并无法力,只是好看而已。”
的确如此,从小到大许宓也觉得掌心这朵金莲印定然有什么用,但试探无数次都没任何结果,因此她也就认定了这只是一个比较好看的胎记而已。
众仙子一声叹息。
“可惜了!”
几位仙子平日都是不吃东西的,即便吃也吃的仙果仙酿,哪里尝过人间饭菜的味道,所以都对这一桌子饭菜感到稀奇,吃得津津有味。
饭桌上延华道长趁机向横波仙子打听伏徽神君的详细来历,横波仙子也不遮遮掩掩,将所知的全都说了出来。
伏徽神君原本是王母养的一只凤凰,在王母还没飞升的时候就养在身边了,可说王母活了多久,这只凤凰就活了多久。
而神仙之中大多都有陨落的那一天,只有极少数能获得与天同寿的殊荣,伏徽就是这极少数中的一位,再者,从辈分上看,伏徽也是凤凰一族的老祖宗。
因而伏徽身份的尊贵自是不言而喻,后来天宫前任司刑天神陨落之后,王母便命伏徽接替了这个位置。
许宓越听越觉得自己像在梦里一样,老实说横波仙子这一通介绍下来,她心里愈发动摇了。倒不是她想借着伏徽神君飞升,她想的是,既然要嫁人,不如挑一个好的嫁,何况同意这门亲事后,养父延华道长的心愿都能满足,为什么不嫁呢?
横波仙子眼看许宓已经动摇,总算松了口气,幸而在这件事上没替神君谦虚。
许宓满意了,延华道长却还没完全满意,为了女儿的幸福,他鼓起胆子问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贫道斗胆,冒昧问问仙子,神君他老人家相貌……会不会和老寿仙一样,也是……”
横波仙子一阵冷汗过去,心说好险,差点就忘了夸神君的容貌了,于是又赶紧补上这一茬。
延华道长听完很满意,按照横波仙子的说法,这位伏徽神君不仅身份尊贵,连相貌也是绝对配得上许宓的,他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饭后延华道长将许宓拉到一处静谧的地方,搓搓手几次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却总是说不出口。
许宓道:“爹爹,您是想问我对这门亲事的意思对吧?”
“啊对对对对!”延华道长激动道。
许宓的脸色略红了红,像是深思熟虑过一般,说道:“这门亲事我愿意。”
延华道长语塞,他看出女儿动摇了,但没想到女儿会答应得这么快。
像是怕许宓勉强一般,延华道长又问:“宓儿,你不再想想吗?毕竟你还没见过那位神君。”
“不必想了。”
许宓想了想,道:“这门亲事,很好!”
那样好的一位神仙,许宓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挑剔的,虽说这位神君到底是为何看上自己的尚不可知,但只要不伤及自己和养父的性命,成亲后就是做个摆设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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