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澜一进门就扑到了沈巍的近前,抓起他的手一番审视。沈巍的身体并不冷,约摸是普通人发烧的状态;衣衫半开,不过也在情理之中;颜容平静,看不出与先前有任何的不同。
“他……你……看完了?”
老者仍是从容不迫,但脸上那抹佛性的笑容已经隐去,此刻更多了几份认真与恭敬。
“他体内冷热两股能量纠结博弈,遇强则强,这个你应该已经看出来了。我不否认,其中一股就是来自本族的地阴九虫,地阴之气乃是能助我蛇族提升和稳固修为的良方,于非我族人,亦有镇奇痛之妙用。此药其中几味配方流传自上古,现世早已不得觅,故而它贵为我族圣物。他心间之伤非比寻常,亦非常人能忍,我族族长当日能替他求得此药,即是救他于水火,你应该感激她。”
老者说了一大通,赵云澜就听出来两层意思:药很贵重;祝红无过且有恩。这还用说,他又不是不识好歹,怎么会怪责祝红。赵云澜现在最关心的是能救不能救,他愿不愿意救。但观听之下,这老者在提及圣物之时,庄重之色溢于言表,一番话说得颇为义正词严,对沈巍的伤情也已了然于胸,全没有半点轻怠之意。赵云澜识人无数,心里掂量着,这老者并非如他所想的粗浮不可信,还指不定就是避世的高人。
“请太叔公明示!”赵云澜总算是显有诚意地、正视着老者说道。
“天下万物有阴必有阳,他的阳能晚于地阴入体,恰又与之相克,生发不止,必去其一,方得保命!”
“太叔公的意思是,只要祛除了这地阴之气,他就能得救了是吗?”赵云澜心里大呼“正合我意”,只要这老者能救得了沈巍,便是要他做他的孝子贤孙又何妨。
老者冲他微微点头,又说道:“他后生之气,尚未完全融合,但假以时日,修本正元,为他所用,亦未尝可知。但……”
但?但什么?赵云澜正听得眉心舒展,老者猛地落了话音,他又忍不住在心里骂X了,这么紧张的时刻,话说一半是要急死人啊。可他脸上却未动声色,还带着一丝虔诚的耐性,直愣愣地行注目礼。
老者别过头,捏起手边的茶壶啜了两口茶水,仿佛是说渴了,抑或是润润嗓子,准备要说什么正经事儿的样子,这么歇了个过场,才又转向赵云澜。
“他心间实为硬伤,没有天大的奇巧机缘,恐难复原,行气运能,牵一发动全身,留地阴,尚镇之;去地阴,痛复来——你选孰去孰留?”
赵云澜开始兴奋,老者这话即是说他能救他,只不过他得先做选择题,他心头一松,头脑迅速地盘旋起来。
说来说去,两股能量都是好东西,一个能让沈巍不受锥心之痛,一个极有可能会帮助他重建自身的能量体系,可偏偏只能取其一。
赵云澜想着想着,脑壳开始生疼了,这虽不是一个生死的问题,却是一个关乎“怎么活”的选择。沈巍能恢复成什么样,赵云澜根本不在乎,在经历了那么多沉痛的过往以后,他的内心深处,更希望他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能力只会使他重新变为黑袍使,背负起源源不断的责任,所以他更倾向于不让他痛。可这是沈巍要的吗?他还会因为眼前看不到希望而放弃自己吗?那么反之,沈巍如果有了能量,他更难栓住他,而且只要运能,恐怕他难逃锥心之痛,他又能阻止得了吗?不舍得他痛,也不舍得他绝望,赵云澜有至死不渝的抓牢他的决心,但眼前这个问题还是让他进退两难了。
最难以决定的事,是因为有选择,因为是选择,也就意味了将来某一天也许会后悔,那该怎么选呢?会不会后悔呢?赵云澜原本觉得自己脑子还挺清楚的,可越想越不清楚、越难做出决定。他轻缓地扣起沈巍被撤开的衣扣,重新帮他里外归整了一遍,最后在太叔公不经意的注视下,毫不避嫌地在沈巍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满腹纠结地出门找他的猪队友了。
三个人都在小院里翘首以待,一见到他蜂拥而上,归结起来就问了一个问题:沈巍有救吗?
“有救!”
赵云澜答得很快,好让大家和他一样提着的心放下来。他又特别转向祝红,用看着并不怎么严肃的表情,说了一句挺严肃的话:“祝红,你当日送来地阴九虫,解了沈巍的痛,我一直是心存感激的,这点永远不会变!”
祝红眼眶微红,却笑得一脸傲骄:“姑奶奶才不稀罕你心存感激呢!”
“好!”赵云澜爽快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扫了一圈三人,又对向了祝红,意味不明地说:“你太叔公有两把刷子,是两把哦!”
赵云澜在他们打着问号的目光聚焦中,一口气阐述了自己面临的选择题,说完最后一个字,倒数了三个数,立马点着他们开问:“说,选留哪个?别多想啊,直觉?快,心里第一个答案?”
不知是被赵云澜逼得反应迟钝,还是因为这个问题过于沉重,谁也不敢轻易作答,每张脸上都露出了难色,没有一个人接口。赵云澜放下不安分的手指等了几秒钟。
“老楚?”赵云澜问。
“你的第一直觉呢?”楚恕之不答反问。
“这怎么能靠直觉,老赵,你好好想想啊,如果是沈巍自己,他会怎么选?”
“他选的路都是坑他自己的!”赵云澜没好气地回嘴。
“也行啊,那就选条相反的!”祝红像是找到了答案似的两眼放光,在仅有一盏昏暗树灯摇曳着的夜色里,森气逼人。
赵云澜没接口,气氛就象林间的温度一样,忽而僵冷。
片刻,赵云澜抬起低垂着的头,笑了笑说:“我不是来问你们要答案的!”说完他在自己身上从里到外掏摸着,不知道是要找什么东西,最后空着手一摊,说了句让三个人都大跌眼镜的话——
“你们谁有硬币?”
赵云澜最后从林静手上接过决定沈巍命运的那枚硬币,在四指间来回耍了个小把戏后,说了句“正一反二”,就像玩游戏似的、毫不酝酿地突然往空中一抛……其实没有人赞同他这种草率的行径,楚恕之甚至有些愤怒,皱着眉满脸都写着:我看错了你。但三双眼睛又都不约而同地盯紧着那枚硬币,仿佛身家都压在了上面。
一瞬,硬币落地,四目下垂,看到的是赵云澜的脚。
赵云澜稳稳地踩着那枚硬币,似乎没打算弯腰。林静瞄了一眼身侧,随即很乖巧地蹲到了赵云澜的鞋面前,不过他还没来得及伸手,就猝不及防地吃了一嘴的土灰——某人飞起一脚,踢翻了那枚硬币,把它踹进了夜深不知处。
天意,无人知晓!
赵云澜掀了掀半边唇角,转身向木屋走去,他已经做好了决定——在过程中。
“老大可真难啊……”难得,林静因为同情而没有抱怨他。
赵云澜回到沈巍的身边,蹲身凑近他耳边:“沈巍,别听他们瞎说,我一点也不难,我是你的爱人,今天才有这份荣幸做这个决定,我感到幸福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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