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衫书生红酥手

小说:不戏言 作者:由天
    又一日早朝时,弛瑜得知了葫芦口失陷的消息。

    南国的军队被犰人屠杀,死伤惨重。

    大臣们已经炸开了锅,纷纷议论吵嚷,好像天就要塌下来,弛瑜却还是一如往常笔直地站着,低着头、顺着眼,默不作声,也看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她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大哥伏跪在她的右侧,额头紧紧贴着地面。

    龙椅是空的,母皇已经许久不上早朝了,只有成辞皇后坐在龙椅旁边,随手拿起一本奏章砸在大哥身上,责骂他办事不力。

    “弛瑜,你可有何高见?可愿接手北地战事?”成辞话一出口,整个朝堂安静了下来,似乎都摒着一口气。

    弛瑜悄悄地双手交叠,又悄悄地俯身作揖行礼,声音轻若游丝:“回父后,弛瑜愚钝,恐难当重任。”

    似乎满朝文武都松了一口气。

    这个皇女也并无高见,那她就并不比长皇子强什么,她不愿尝试接手北地,也就是说她并不想争权夺利。

    这便好,这便好,四位皇子、一位皇女,下一位皇帝,总不能再是女子了吧?

    几日前有战报传来,说犰人大军包围葫芦口,请求支援,散朝后弛臻曾去紫竹宫向弛瑜讨教,弛瑜深思后也已告诉大哥对策。她知道如果大哥按自己说的做了,血战至少不会发生在葫芦口东侧。

    其实这之前的几场战役虽说一直是胜的,但实际上赢得也并不算畅快,因为弛瑜总觉得敌人不像是认真在打仗。

    犰人人马不足,战后缴获的粮草也少得可怜。朝中有人嘲笑犰人军资匮乏,但弛瑜倒在想他们是不是在声东击西。所以在之前给大哥的计策中,弛瑜从未敢将大军调得太远,尽量用最少的人马去应付。

    直到得知犰人大军包围葫芦口时,弛瑜不得不佩服敌方军师的手腕。

    葫芦口是中原通向北地的一处关隘,地形奇特,活像天上砸下个巨大的葫芦而产生的的凹地,关隘就在葫芦的“嘴”上。

    而就在包围之前,犰人在葫芦的“腰”处安排了一次“佯攻”。

    他们用了足以制造声势的人马,连夜屠杀了数个村落,高声喊叫,放火造势,让葫芦口的南军误以为犰人大军已经打来,当时镇守葫芦口的杨真将军下令迎战,直到将佯攻的敌人杀尽,才发现大军已被困于包围之中。好在犰人的人手也不那么宽裕,双方一时呈僵持之势,于是杨真传了战报回京,请求援军。

    的确,对于葫芦口这样的地形,若能呈葫芦形在高地上包围,则能构成一大一小两个相通的包围圈,南军现在被诱至葫芦腰的大圈处附近,必能探出包围圈有一缺口,于是必然从缺口处突围,如此一来便会陆续进入一个更为紧密的包围中,继而被逐渐绞杀。

    犰人应当是将几乎全部的兵力投入到这一战中了,消息传到时,包围已成定局。即便是弛瑜,依旧也有些措手不及。

    但是犰人的战术也是有说法的。“围三阙一”,指包围时在包围圈上给敌人留个缺口,因为如果严丝不露全面包围,敌军必当殊死顽抗,所受的抵抗便会更为激烈。留的这个缺口,是为了让敌人的士兵认为自己还有一线生机,于是无心恋战,一心叛逃。而这次犰人利用地形,竟在缺口外再加了一道包围,显然是没打算给南军留活口。

    所以,大的包围圈几乎可以说是佯攻,主要兵力集中在小包围圈处,而南军最不易探查的“葫芦底部”,就是包围最薄弱的地方。

    理清头绪之后,弛瑜立刻看向大哥:“应当让大军立刻往西突围,而后兵分两路在高地上反攻回葫芦口处,同时丰谷关处的军队派出一半向西支援。请务必即刻下令,刻不容缓!”

    而后弛瑜应了刘国舅的邀前往国舅府,弛臻则被承辞皇后召见领了顿骂。

    弛瑜现在恨就恨在当时未能将一切详细解释,她没想到大哥竟突然犯起倔来。

    后来弛瑜常想,这一仗显然是犰人军师拿下葫芦口最后的手段,如果当时能如她所想步步为营,或许战争早就结束了。

    大哥现在是不愿意再依赖她了——弛瑜清楚地知道大哥的意思。

    但是大哥,仅靠你那样的头脑和谋略,可根本就不是犰人军师的对手啊。

    老师刘晋常对弛瑜说,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做,不要插手朝政、不要涉足战事。

    但是眼看着大哥就要去做糊涂事,弛瑜却又屡次管不住自己的嘴。

    大哥已经几次三番登门求教,弛瑜也已经走得很深,有时她会想自己是不是有负老师的教诲和父亲的叮嘱,而如今站在朝堂上,弛瑜才意识到自己或许早已大错特错。

    当初她插手国事,为大哥出谋划策,就是不想南国百姓白白送死,不想大哥被千夫所指。现在她不仅把自己搭了进去,事情也终于到了自己最不想看见的这一步,而如果当初她拒绝大哥的请教,由他自己做主,或许大哥还不会像现在一样无能和自以为是。

    该怎么办呢?按大哥的脾气,愈是如此,便愈是会不信邪,偏要自己做出番事情来。弛瑜现在说的话,大哥已经未必听得进分毫了。

    在弛瑜刚开始识字念书时,老师便告诉她,她是唯一的皇女,在朝中须谨言慎行,稍一不慎,或可亡国。

    那时弛瑜倒是也知道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害死人,毕竟她四岁就害死了自己的奶娘。但是对于如何谨言慎行,她当时还没有领悟透彻,好在她现在明白了。

    就是像现在在朝堂上这样。

    后来,早朝散去,大臣们三三两两地退出去,弛瑜依旧等到仅剩她一人才静悄悄地离去,连脚步都没有声响,就仿佛一个轻飘飘的鬼魂那般。

    弛瑜回到了紫竹宫。

    近来紫竹宫中有些忙碌,因为弛瑜生辰后便会举行封王大典,而后搬出林妃的寝宫,所以大典的衣物、要带走的物件都是要精心准备的。不过即便就要很难再见女儿,林妃也依旧是老样子闷在房中,不愿多走动,也不去看下人准备得如何。好在弛瑜的贴身侍婢白绫确实是个能干的丫头,一切全靠她里外操持。

    这不,刚陪弛瑜散朝回宫,白绫便叉着腰指挥起了下人们,忙得一刻不得清闲:“这个要带,那个也要带!那个先拿出来,这几日殿下还要用的!哎呀你们怎么这么笨!”

    弛瑜刚换下朝服,一进内院便瞧见白绫的这副泼妇模样,几步走过去叫住她:“白绫,这般吵闹,是要打扰到父亲了。”白绫忙掩住嘴。

    弛瑜自然也不是怪罪她,转而对其他下人们道:“都先各做各的事去吧,内院我要用,这里先不用忙活了。”

    眼看下人们都如释重负地放下手上的东西各自散开,白绫急了:“殿下,这怎么成,你不知道还有好多东西没……”

    弛瑜自然是不急,边去拿架子上的练习用的长刀边道:“不是还有好几日吗。”

    “殿下您……唉……”白绫长叹一口气,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简直是眉头都要愁出水来了,“您对他们倒是好脾气,您到外头四处问问,现在是个下人都想来咱们紫竹宫,都知道紫竹宫的下人是出了名的没规没矩混吃混喝。您啊,和林妃大人一样,什么都不管不问,您瞧子伦少爷也有好几日没来了,您也不管管,回来就拿刀,您这刀法就是练到天下第一了又能怎的……”

    弛瑜看看她这样子,也是难得扬了扬嘴角:“你真的是什么事都能说到子伦身上。这么想见他,便不如找他去。”

    白绫的脸“刷”得红了:“殿……殿下您说什么呢,我……我也是替殿下您着想,日后您做了王爷,与子伦少爷的婚期也就要到了……何况我是您的贴身侍婢,您还在宫里呢,我能去哪……”

    弛瑜似乎无意遮掩,直截了当道:“你,我,子仟,子伦从小都是一起玩的,我们三人心里也从未将你看做下人,我对子伦有意无意你最清楚,你对他是什么心思我也最清楚。他现在何处,与何人在一起,我无需知道。我不会与他成婚的,眼下就当是我差你去找他吧。”

    白绫一张小脸依旧羞红,声音越来越小:“就算殿下差我,可京城这么大,去哪里找人呀……”

    刘子伦无聊时在哪里,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若不在国舅府,想必又是去了那些风月之所。你叫孙七陪着你去,只管像从前那样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拎出来,出了事就报我的名字,我来收场。”

    白绫抬头看着弛瑜,仿佛凡人看到了神。

    在白绫眼里,弛瑜就是一个含着金汤匙来到这世上的人。她一出生便是皇女,又生在了这个男女皆可为皇、贤者继位的朝代;她的父亲是最得宠的男妃,其他四位皇子加起来都未必有她在陛下的心里分量重;教她习字老师是当朝宰承刘晋,教她习武的师父是两朝名将魏夫离,都是如雷贯耳的大人物。巧的是她本人还出息得很,不单念书时开窍得快,体质上看也是习武的好苗子。

    白绫打小进宫做婢女时,便听人把这位二殿下夸得神乎其神。一开始是小小年纪写得一手好字,稍大一些便是吟诗作对、出口成章,后来弛瑜拜魏老为师后又常有宫女奴才躲在花墙外偷偷看她舞刀弄剑,再之后常听的就是“身材颀长,英气逼人,雌雄莫辩”。

    白绫那时还不叫白绫,也去林竹宫外趴过几次墙头,只觉得那二殿下的容颜身段是罕见的俊朗英气,哪怕不耍剑,就是打几拳头都好看得紧。有那么一小段时间,看弛瑜练武成了很多下人最大的娱乐,好像比看戏还精彩。

    但是随着弛瑜越练越好,趴墙头的人便越来越多,也不免就暴露了。白绫记得当时不知是哪个小个子的丫鬟不慎跌倒,引得弛瑜向花墙边看去,一看便看到了这一大堆脑袋。

    这事要是换了旁人,要么就是捉住这帮下人打上几十板子,要么就是不当回事,可弛瑜当时是神情一怔脸色一红,便“嗒嗒嗒”地回屋去了。

    这时众人才记起这个神情坚毅、一袭男装、一口气能倒立一个时辰的人,其实还是个小姑娘呢。

    后来白绫有幸做了弛瑜的贴身侍婢,说起这事,问小姐当时可是嫌奴仆们打扰了。弛瑜一边蘸墨一边回道:“我那时年幼,众人认为我练得好才来看我,我心里欢喜,不能说是打扰。只是我并无同门师兄弟与我比较,也不知自己练得究竟如何,若是练得不到家便不该继续丢人现眼,若是练得好了更不应招摇过市,所以后来便改去了内院。”语罢,纸上已是一手漂亮的狂草。

    很多人都用最美好的词汇称赞过弛瑜,弛瑜也确实什么都好,只是在真正接近了弛瑜之后白绫才发现她的好不仅在文才和武艺上。

    她看起来似乎没有一丁点脾气,为所有人设身处地地着想,对任何人都温柔,对任何人都好。

    然而对于看似一帆风顺的弛瑜所承受着的那些委屈,白绫至今一无所知。

    花街巷,罗红院。

    厢房内,男子穿好亵衣,松松垮垮地披上蓝色外衫,一副风流人渣的死相。渴了,懒得倒水,直接对着壶嘴喝了一气,又爬回他的芙蓉帐去。果然,人刚躺平,被子里便伸出一只香软的手揽住他的脖子,腻腻地唤道:“公子。”

    “叫我子伦就好。”子伦说着接过那只手亲了一下。

    女子见状,更是大胆地粘上来:“那子伦公子喜欢奴家吗?”

    子伦懒散地笑笑:“你们罗红院的姑娘第二天一早都爱问这个。怎么,你也想我给你赎身?”

    女子闻言立刻翻身下床,仅着红肚兜跪在了床前:“求子伦公子!”

    子伦侧卧着身子看她,曲起一只手撑着脑袋,笑得有些可恶:“你值多少钱?”

    “奴家被卖进来时……是五十两……”

    “哦,那估计老板娘不收个二百两不会放人。”子伦翻了个身,兀自平躺着看着帐顶道,“于我一顿酒钱罢了,于你竟是多年韶华喂了狗。你也用不着忿忿不平,人那,都是分三六九等的,你在此处供人玩乐,我又何尝不是被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真要说的话给你赎身也不是不行,只是我若赎了你,日后再来玩时那些姑娘们就更会纠缠于我,何况就算我将你赎出这里,你一个女儿家又能去哪儿?如何过活?”

    女子并不是很懂子伦说的这些,只磕头应道:“奴……奴家愿一生当牛做马伺候公子,哪怕就是做个丫鬟……”

    “哈哈,”子伦忍不住笑出声来,声音竟有几分朗意,“你这算盘打得也是机灵,你可知我是什么人?我家府上的丫鬟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我那未过门的媳妇更是天王老子都惹不得。这世道,越往上的人越不好过,指不定什么时候我家被满门抄斩,丫鬟仆妇可都是算人头的……”

    话音未落,外面响起一声嘹亮的嘶吼:“子伦!你给我出来——!”

    女子大惊,看架势已经想往衣柜中躲去了:“是夫人?”

    “只是她的一个丫鬟。”子伦笑笑,突然有些落寞了,“她自己才不会管我的死活呢。”

    与此同时,罗红院旁边一高高的塔楼上,有一身着大红嫁衣戏服、脸描花旦脸谱之人正倚着栏杆,看着刘子伦那间包间的窗子“吧唧吧唧”地嗑瓜子。

    正巧有个小丫头上来打扫,见这一地的果壳,倒也不骂人,只是忙道:“哎呀尹人,这都多少年的塔楼了,栏杆早就不结实了,快别趴在上面,跌下去可怎么得了!”

    那被唤做尹人的也是心大,依旧整个人趴在腐坏了一半的栏杆上,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看向那青楼,张口嗓音细柔,带点戏腔:“我都在这看了三个晚上的活春|宫了,都可以去出绘本了。就是那一间,窗帘也不拉拉严实,点的姑娘一晚比一晚贵,还是个有夫人的。”

    阿阳小脸一红,忙把人拽离栏杆:“你看这个干嘛呀!快别胡说了,你又没进去过,怎就知道人家姑娘贵贱,那男子又是否有家室。”

    “他夫人已经来了,叫那么大声想来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至于人之贵贱——头一晚的气质烂俗,浓妆艳抹,只能算下等;第二晚的长相清秀,可仪态僵硬,中等;这一晚的倒是相貌标致,能歌善舞,可惜唯唯诺诺,毫无趣味,算中上吧……嗯?”正说着,尹人那眼神突然向远处飘忽过去,落在了邻街的一条道上,继而酥手往脸侧一撑,嘴角一扬,似乎看到什么极有趣的东西,“样貌精致,眉宇温润,仪态大方,举止不俗。是个上等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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