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个美人不眼熟?”霍贤推了一把贾赦,抬手捂住鼻翼,压低了声音:“也不看看现在这环境。这臭气熏天的,你还有这闲情雅致来风流?”
说完,还像是要跟人划清界限,果断了远离了贾赦几步,负手而立。
贾赦见状嘴角一抽,抬眸看了看面无表情,神色冷厉的涂莲,眉头微微一簇,心道:“我真觉得眼熟啊。”
可一旦回溯过往,十几年记忆力高倍速的回放,便似锤子在敲脑髓,一下一下疼痛钻入骨髓,从而遍布全身。贾赦额头都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来,于是果断无比的止住了回想,自我宽慰道:“反正害我贾家的我都记着。这许是长得好看的路人甲。”
揉揉额头让自己放松下来,贾赦止住了先前眼熟的话题,开口看了眼纹丝不动,依旧一派淡然的霍大世子,面色肃穆:“这么大阵仗,你还有闲情坐着干等?摆摆样子也好啊,到时候若是有人借此生事,你也有些理由应对。”
说着说着,贾赦都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焦虑。
他这发小也是倒霉衰的。
被攻讦,即使上头还有个皇帝舅舅,可随着哗、变,还是遭受了牵连,被削了世子位。没一年,其长子在宫中为伴读不慎落水,早殇。人自己呢,因为伤心过度,喝酒染了风寒,亡了。其妻熬不过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也一起去了。
好好一个家就这么毁了。
霍贤听闻这话,惊骇得瞪圆了眼睛,看了眼贾赦,“贾瑟瑟,你为什么叫瑟瑟?不就是怂得快?!现今居然这般杞人忧天起来了?我……”
看看贾赦眼里带着的忧愁,霍贤想起自家发小一连续倒霉衰的事情,深深叹口气。贾赦经历这般惨事,一夜之间脱胎换骨,也挺正常的。
于是,霍贤自觉体贴,顺着人的话道:“那我们一起去查探一二。当个吉祥物也好,哥哥我没准还因此捞个功,到时候我这个岳父越牛逼,你家小子就越不能欺负我闺女。”
“那必须的,我一定会好好教导琏儿,让他文武全才,风度翩翩。”贾赦笃定的开口。这辈子重来,琏儿才一岁,完全可以从襁褓中好好教育。
“好。”霍贤一挥手,揽着贾赦往外走。刚一动,就见沉默寡言的涂莲抢先他们一步行走,急忙出声:“涂莲兄,你站住。你闯前头是有功抢不成?后头后头去!”
涂莲闻言,缓缓转眸,目光带着犀利看向霍贤。
贾赦瞧着涂莲眼中闪耀着火焰,恍若隐忍的猛兽,眉头微微拧紧成川。不忍自家发小被误会,贾赦连忙开口,语重心长道:“涂小将,虽然我了解不多,可基本也看得懂,皇上是在培育年轻小将的。现在虽还是在大庆,可上头将帅们肯定规划好你们的去路了。在你未得到任命期间,你若是因此惹了麻烦,被旁人攻讦,或者成为棋子,于国有损失,与你自己,前途也不保。”
嘉佑帝之所以能够说一不二的废太子,甚至在其退位后,新皇,也就是颜妃所生的七皇子登基后,也是大权在握的太上皇,最根本的缘由还是其牢牢掌控着军权。
一听这话,霍贤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挥挥手让仆从走远一分,道:“涂莲兄,贾赦说得不错。我呢,干脆跟你透个底。反正老狐狸们都知晓差不多了,你身家算清白,算入帝王眼了。所以你没发现盯着你的婚嫁特别多?八、九不离的,你便是龙禁尉指挥使。龙禁尉乃帝王亲军御林军麾下。此职,一来,是锻炼你,二来,龙禁尉都是军中子弟后裔,算是给你搭建个人脉。”
说着,霍贤娓娓道来:“那颜正楷,就颜妃家的侄子,官职就不如你,但也在京,为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史鼎呢因为家族,是被调往东北,但具体的还没定下,但实话说他肯吃苦,出生也不错,前途肯定好。”
贾赦嗯嗯点点头。日后的忠靖侯,也的确是威风。但还有个更威风的兵马大元帅—颜正楷,新皇的表哥。
“李郅是由李阁老出面陈情,打算继续走文官仕途的。所以就目前状况来看,你是年轻小将中官职最为耀眼的。故而,你在未得到任命期间,不能出错。我刚才也就是这意思。”霍贤道:“我皇帝舅舅,还有父王真挺欣赏你的。你若因此出了事,他们非得扒了我的皮。”
看着两都推心置腹的模样,涂莲下意识的抬手去把玩手腕上的莲花木珠,心道:“这传言在外大名鼎鼎的纨绔,倒不是高高在上,反倒是有些赤忱。”
心中一叹息,涂莲抱拳,人手腕上的莲花木珠在灯火下闪出深褐色的光泽来。不像普通的佛珠木串,带着令人安心的端庄大气,反而透着些令人沉闷压抑的抑郁来。
“多谢两位公子指点,不过同袍莫名被刺杀,我若是为了前途置身事外,反倒是失了血性。”涂莲一字一顿,沉声道。
“又不是让你不跟着,后面去。”霍贤笑笑,拉了拉贾赦的袖子,“走。”
贾赦抬腿跟上,瞧着道路两边已经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微微松口气。但离出事的院落越近,就争执吵闹声也就越发清晰—
“你胡说八道!李小将军怎么可能是贪污犯官?”
“那这么多赴宴的将领,怎么屠圣盟就单单直冲着李小将来?”
“区区江湖草莽,你们也视为青天,简直可笑!现如今李虎他们都尸骨未寒!”
“怎么就草莽了?”
“…………”
一声声带着火、药味的话语传入耳畔,贾赦眉头拧成了个疙瘩,一字一顿:“屠圣盟?”
“放肆!”霍贤疾步入内,瞧着说着说着要动手的两帮人,冷喝道:“本世子让你们保持现场,你们就在着胡乱嚼舌根?”
可这一声似泥牛入海,争得面红脖子粗的两方人压根没听见。
瞧着这一幕,贾赦心中咯噔一声。光这么点士兵,都议论争执到要动手了,若是传到军营中去,那乌拉拉十几万的士兵可不得出事。难怪呢,以他老爹和南安郡王都劝不住架。
“放肆!”霍贤拔高了音调,怒喝了一声,“涂莲,给我拿下他们!”
涂莲身形一僵,万千思绪转瞬而逝,抱拳领命而出,直接一个翻身,站在了士兵跟前,冷冷横扫了众人一眼。
这一眼横扫,恍若一盆冰水往众人脑袋上倾倒。原本怒气冲天的士兵们渐渐冷静了下来,一扭头看着阴沉黑了脸的霍贤,急急抱拳请罪,“见过少帅。”
霍贤虽无军职,可到底是南安郡王世子爷,也就是南安军的少帅。这是本朝立国之时,太、祖爷封四大异姓王—北静,南安,东平,西宁,给了其相应的军权,让人镇守一方,形成的惯例。边关的驻军便是按着方位,以王勋为名。因为这些名字便是代表对四方的希冀,对四邻的告诫。
本朝至嘉佑帝都还未对异姓王有所不满。这明面上都未收回异姓王的相关尊荣。
故此,霍贤即使未入战场,却也的的确确是少帅。
“世子爷,您……您恕罪,末将斗胆实在是……”有不待见李郅的将士一见霍贤,急声辨道:“实在是从刺客身上搜查出来的东西,太过令人胆颤心惊了。”
说着,挥挥手让士兵把深褐色的蝙蝠木牌奉上。
霍贤定睛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气,眸光迸发出一抹崇拜的亮光来:“这……传说中的夜明砂?”
贾赦也不可置信得瞪圆了眼睛。夜明砂,医学上乃百年蝙蝠的粪,具有清热明目去火的功能。而江湖草莽“屠圣盟”以此为标识,据说是为彰显自己乃青天大老爷,为天下百姓明目。且蝙蝠自古代表着赐福之意。
故而,这标识倒是很好辨认。
当然,最为重要的是屠圣盟还挺得民心。其以十年前,诛杀工部料估所员外郎韩清云而闻名。
这韩青云算得上小官巨贪的典型了。在案件未爆发前,所有人对其的认识都是为人忠厚老实。可万万没想到其利用职务之便—料估所,是【掌估工料之数及稽核、供销京城各坛庙、宫殿、城垣、各部院衙署等工程】这职能相当于后世的房改委中的会计了,为自己打造了金屋。
若不是被屠圣盟被爆料出,谁都未曾意识到。且经过大理寺事后调查取证,屠圣盟动手诛杀之时,并未牵扯到其府内无辜之仆从。只杀韩青云一家以及知晓的仆从。
算得上真替天行道了。
此案一战成名后,屠圣盟又天南地北的屡屡作案,可每一次杀的都是贪官污吏,罪证确凿的。所以,在民间,还挺得民心。
在朝嘛,三司,尤其是大理寺都被挤兑的面上无光了。追查了十年,得到的线索也有限。仅仅知晓“屠圣盟”的领头,自称“无天宗主”,其下有左右两使,左使负责查探冤情,右使负责刑罚。除此之外,无天宗主有两个儿子。可这两宝贝崽,任凭朝廷怎么调查,至今都没有任何线索。
有贪污犯案的,对屠圣盟恨得牙痒痒,自诩清白的嘛,也有些是兔死狐悲之心,最为重要的是此举挑衅朝廷,挑衅皇威,也有些不认同屠圣盟行事。
不过,官吏们对屠圣盟恨得牙痒痒的,但官宦子弟嘛,比如他们这些富贵闲人,对于这种想侠肝义胆的豪侠还是挺推崇的。
贾赦缓缓抬眸斜睨了眼自家发小,手握在唇畔,重重咳嗽了两声,提醒爱看话本的霍贤收敛收敛。
与此同时,也在提醒自己收敛收敛不受控制的联想—若是有人将此信息暴露出去,那也难怪群情激动,直接导致军队能够哗、变了。现今入伍的小年轻,谁没听闻过屠圣盟的故事?
霍贤听得耳畔响起的咳嗽声,敛了敛神色,端出一副秉公办事的模样来,道:“你们全都给本世子谨言慎行。一切等待调查!没有证据,别给我胡言乱语,否则按照军法处置!太医人来没?赶紧再去催一下。”
众人带着踌躇,互相对视了一眼,缓缓颔首称是。
正听霍贤安排着,就听得外头响起整齐的脚步声,贾赦听得士兵的行礼,转眸直勾勾的看了过去。
为首的乃南安郡王。他现年应六十有五了。虽为第二任南安郡王,却也是幼年便跟随其父上战场。一生戎马,即使不穿铠甲,浑身也透着将帅的杀伐之气。其身形魁梧,高鼻深目,下颌留着一圈络腮白胡,像极了传说中关公。但也得服老,这满头的白发,让人唏嘘感慨岁月无情。
落后其一步的便是荣国公贾代善。
贾赦心跳猛得跳动加快了一分,眼眸不受控制的带着激动。
现在,他爹贾代善不过四十有一,还年青得很。此时人在高举的火把映衬下,散发出凌厉的气势。尤其旁边还有个“关公”衬托,贾代善显得可帅气逼人了,风神俊茂。
想当年,虽然怨恨过人常年戍边在外,让他算得上“有娘养,没爹教”,又意外去世,导致贾家群龙无首。但这百年游历,他也算长大,释然了。
甚至还有些骄傲。
浑然不知自家儿子有如此奇遇,贾代善视线飞快横扫了眼院内众人,而后便是定定的看向了贾赦。只一眼,贾代善被军火淬炼过刚毅果决的心都忍不住颤动了一下,带着些柔软与喜悦。
贾赦出妻孝的时候,他特意从军营归家。因涉及征寇大军班师归朝,他是真真忙得有些恍若陀螺转,可想想自家因连续遭到打击的儿子,还是硬是挤出时间来归家。可岂料满心欢喜而来,看到的是死气沉沉,瘦弱枯柴,整个人形销骨立,没点精气神。
可今晚猝不及防的相见,虽小脸还有些过分的苍白,略有些娘们唧唧的,没男子汉的血气,可到底是恢复了几分活力,瞅着又是上蹿下跳闯祸好手。
能闯祸就好。
就好啊!
“破虏啊,看看,都能出来一起热闹了。”南安郡王瞧着一副嗷嗷待哺找爹模样的贾赦,即使公务再棘手,可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抬手拍了拍贾代善肩膀,带着些与有荣焉的欣喜与宽慰,压低了声音:“赦儿,老贾叔带大的,乐观顽强,是天性,别愁了。”
说来也巧,他们接到消息之前,正在军营喝茶聊自家崽子呢。
贾代善矜持的点了点头。
见状,南安郡王大手一挥,往背后一负,历经风雨的眼神带着直视人心的透彻,睥睨了院内众人一眼,冷喝道:“今晚发生的事情,任何人不得往外泄露一个字,否则按军法处置!”大老远的,就听得争得面红耳赤了。
“是。”众将士听闻,毫不犹豫抱拳领命,毕恭毕敬:“末将领命。”
贾赦和霍贤听得整齐划一的呼号,可怜巴巴的对视了一眼。这差距啊!所幸他们靠爹,不靠实力。
就在将士领命往外通传之时,涂莲出列,毕恭毕敬禀道:“末将斗胆,元帅,今晚这般动静恐怕已经瞒不住了。先前我曾带兵追查逃匿的身影,可一无所获。且先前不知为何,有一股奇特的臭味,这周边百姓恐怕也闻到了。”
“什么臭味,不就是屁、味,现在都没散光。”南安郡王直言无比道了一句,但转眸间却也是点点头,发自肺腑感叹道:“兹事体大啊,先等调查,调军营吏将过来,不用京兆府大理寺这些部门插手。至于理由,就说有刺客来刺杀贤儿这臭小子。”
首辅阁老的亲孙子,李家年轻一辈最有才华的李郅被一个很有民心,专杀贪官的屠圣盟刺杀,在他南安郡王,异姓王统帅的招待宴会上。
傻子听着都能觉得很血雨腥风啊!
霍贤闻言,浑身一僵,眼眸瞪得咕噜圆,都维持不住自己翩翩公子哥的风度,一蹦三尺高:“爹,父王,您说什么?”
“相信你自己,你的小命老值钱了。”南安郡王说着,颇为自豪的拍拍自己胸膛,“你可是老子的嫡长子啊,未来南安郡王。镇国长公主唯一的儿子,皇上唯一的大外甥呢。”
发妻镇国长公主早走,他虽后有续弦,但不可否认,心理还是想着发妻,以致于都没心思真揍这混小子一顿,毕竟这小子长得像娘。否则他们老霍家,岂容这种这么肤白貌美的白斩鸡。
非得扔出去,起码晒出些男人味来。
“您……”霍贤喘了两口气,“您可真是我亲爹啊,可……可我还派人去李家了。”
霍贤捋了捋胡须,慈爱的看了眼霍贤,“你们纨绔打架需要理由吗?破虏啊,你说呢?”
贾代善斜睨了眼自家儿子,点头:“理由不是现成的?你们不还是联手套过李郅麻袋,反被人收拾?”
“您也可真我亲爹啊。”贾赦翻了白眼。
瞧着恢复了往日闹腾的儿子,贾代善看着南安郡王在有条不紊的军令一个个下达,挥挥手把两人招到角落,板着脸训道,“知道让你们有些受委屈,到时候汗血宝马亦或是金士古玩,随便提。可如今老霍哥都说兹事体大一词了,你们自己想想严重不严重。屠圣盟不提,军中出乱,小则与本次宴会有关,重则与整个朝廷有关。你们且在玉庭院好生呆着。也晚了,休息去吧。”
贾赦听得人说到最后带着的一分柔和,点点头,乖巧开口:“您也好好休息。”
这消息不往外泄,是不是也意味着军营士兵不会议论此事,分成两队打起来?让幕后黑手借此浑水摸鱼的?
不过,再给亲爹加个保险?
还是干脆让嘉佑帝打消亲自去军营,与士兵同欢之心?
反正都是作秀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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