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卫庄似乎走的比来时还要快。
叶萧然几乎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以她来看,卫庄是觉得自己丢了面子,要赶紧离那个地方越远越好。
想到这里叶萧然几乎就要笑出声,她从前怎么没发现卫庄是这么个别扭的孩子呢?
“卫庄,哎卫庄等等。”
好歹她的话卫庄还是听的进去,听她喊自己的名字,卫庄当真乖乖停住步子,站在原地等她过来。
叶萧然跨着小步子上前,质问道:“你怎么回事?”
卫庄见她跟了上来,这才又开始走,不过这一回他倒是体谅叶萧然,走得并不快。
见他不说话,叶萧然继续道:“说好去救公主的呢?”
说到此事卫庄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好心好意去救人家,反倒被人一句话堵了回来,这算什么?他卫庄这辈子还没有这么丢人过。
何况叶萧然还用一副“你活该”的表情看好戏,卫庄现如今的心态都已经快要崩塌了。
“说起来小公主也真是厉害。”叶萧然叹了口气,“明明害怕得要命,还要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方才她和你说话的时候摇头了你看到没有?分明就是怕你打不过天泽,让你暂时不要救她。”
卫庄猛然停住了脚步,侧头十分讶异地瞪着叶萧然。
叶萧然迎着他的目光,忽然觉得方才自己的话有点多了,立即抿嘴不再多说。
不想卫庄复又问她:“你说的是真的?”
叶萧然点了点头。
于是卫庄就不说话了,转身又加快了步子,丢下叶萧然就往紫兰轩走。
叶萧然追了一路,至紫兰轩时已然是气喘吁吁,她不由佩服起紫女来,穿了高跟的鞋子,又是如何跑这么快的?
两人在一直商量事宜的房间中休息了片刻,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韩非与张良也回来了。
韩非迫不及待夺过桌上的茶喝了好几口,才喘气道:“忙了一晚上,像是白忙活了。”
叶萧然瞥了他一眼,又狠狠剜了卫庄一眼,心说还行还行,也就是一晚上没睡罢了,不过好歹是看了一场戏。
“这个。”
叶萧然将先前从天泽手中得到的东西放在桌上,示意韩非。
韩非拿起瓶子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约莫想从里头嗅出些线索来,当然他不是狗,鼻子也没有狗那般灵敏,是以他不过是装模作样嗅了片刻,就将瓶子握在手中打量。
“在一场不公平的较量中,拥有最多筹码的人,却选择与对手交换筹码。”
卫庄话未说完,韩非笑吟吟地接口道:“那么他想得到的这个筹码,就比他所拥有的更为珍贵。”
叶萧然心说,你们能不能说点有用的,别总是在这儿装得高深莫测。
“这个瓶子的制作工艺很特殊,不是寻常人家拥有之物。”
韩非点头赞同:“这像是个药瓶,而材质,是专供于王室的陶土。你曾说过天泽可能是被某种东西所控制,而这——”
叶萧然懒得玩这种接龙的游戏,于是只是点了点头,向韩非示意自己与他想到了一处。
一旁张良倒是发现了什么,扯了扯韩非的袖子道:“韩兄你看。”
瓶子虽小,上面的雕花却是相当精巧,有一处正对着韩非,是两条交错在一起的巨蛇。
韩非的眸子动了动,道:“这是螣蛇。”
螣蛇是传说中长有翅膀的神兽,一半为龙一半为蛇,《荀子·劝学》中曾提到“螣蛇无足而飞,鼯鼠五技而穷”。螣蛇代表中央己土,主虚惊怪异之事,也主牢狱之灾。
张良又道:“此瓶雕刻精细,非上等工匠不可出,印文陶技艺始于百越,这让我想起火雨山庄以石料工艺闻名,百越一等工匠聚集其内。然而当年剧变,这些工匠便也消失无踪,也许……”
“也许他们来到了韩国,并被某位身份尊贵的人操控,雕刻了此瓶。”
身份尊贵的人?叶萧然的脑内迅速闪过许多名字与信息,末了停在一人的名字上。
血衣侯,白亦非。
“既然你觉得瓶子来自宫中,不如让弄玉调查。”
韩非点头应下,复又与卫庄道:“卫庄兄,至于那些工匠……”
卫庄起身就走,目光直直望着前面,半分都没有留给韩非。
韩非有点心碎:“他还真是吝啬承诺。”
叶萧然实在怕他接着还会说些什么卖乖的话,捏起一块绿豆糕直接塞进了他嘴里,随后拍了拍手上的碎渣道:“聒噪。”
张良笑了笑便也离去,韩非喝了口茶将绿豆糕咽下去,这才站起身走到窗边。
朝阳已然升起,似是带了不少侵略的刺眼意味,韩非眯了眯眼,叹道:“真希望这样明媚的阳光,也能照到红莲身上。”
叶萧然一愣,脱口而出道:“对不起。”
“没关系,这件事不怪你,是我们小看了天泽。”
韩非回过头,脸上的神色似乎有些疲倦,眼底也有了浅浅的淤青,他道:“总有意料之外的事情会发生,谁也无法料到全部。你能去救红莲,我很高兴。”
“韩非。”叶萧然站起来,微微仰头看着那人,“别所有的事都只是你和卫庄承担,我也可以成为你的剑,为你所向披靡。”
韩非愣了许久许久,桃花眼一眨不眨,像是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般。
直到叶萧然都已经不愿去计算过了多长时间,眼前的人忽然扯了她一把,随即她就撞在紫衣上。
那人紧紧地环着她,扑面的温热气息在她耳畔:“萧然……我舍不得。”
*****
叶萧然有点懵,韩非舍不得什么?
舍不得自己吗?
“韩非。”叶萧然唤他。
“萧然别说话。”韩非将下巴枕在她的肩上,叹道:“就一会儿。”
那人的话中满满都是疲惫,外人面前再如何洒然无畏,他终究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会为自己的妹妹担忧,会因失败而伤心——他不像表面那样强大。
想到此处叶萧然心中竟隐隐作痛,抬手抚了抚那人的后背,安慰道:“韩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在她耳畔轻笑:“不是让你不要说话了么——这样我会太过于感动的。”
叶萧然将他推开:“不要脸。”
韩非却是叹气,脸上不再是平日里嬉笑玩闹的无奈,而是真正的落入深谷。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以输——红莲陷入险境,我却不能帮到她半分!”
叶萧然眨着一双剪水的眸子,淡淡道:“这也不是你的错,韩非我再说一次,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韩非垂着眼眸,愣愣地望着地上一处光斑,道:“还不够啊萧然。”
叶萧然沉默。
韩非抬起头,柔和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眉目画得有些倦。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
叶萧然疑惑:“说我?我有什么可说的。”
韩非挑了挑眉毛,像是笃定要听故事一般,道:“说说你当初为什么执意要杀正道那么多人——你难道不知道下场吗?”
她几乎未曾与人提过从前的事,说起来再简单不过,杀|人、放|火、一走了之——当初他们所谓正道是如何对付叶家的,她就如何一件件的还给他们,就是如此简单。
叶萧然默了片刻,不知该从何说起。
想了许久,直到将那些往事一一串联,直到她再度回忆起从前的不甘与绝望,她才道:“你真的以为那些所谓正派,就真的是正派了吗?彼时逍遥派与凝真门相斗,逍遥派不敌,请求云贵山庄出手调停。云贵山庄当然出面了,不过是在两败俱伤之时才堪堪到达,坐收了渔利。这就是正派所为,明明早就收到消息了,却始终作壁上观,无非是因为逍遥派与凝真门日渐崛起,微生云涵那老头子怕了,怕有朝一日他的正派之首位置不保了。”
话匣子一旦打开,叶萧然的话也多了起来,韩非甚至觉得她要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干净了。但是云贵山庄素来行事端庄,在江湖与朝堂上名声都好,韩非觉得一下子不太能接受这样的内幕,挣扎着想为云贵山庄寻回点颜面,于是道:“你这样说……有凭证么?”
叶萧然透过雕花的窗向下望,王都新郑相对繁荣,青石板的街上往来行人客商不绝,或步履匆匆或神色淡然,皆是人间百态。
看了片刻她才收回目光,喝了口茶道:“我知道你很难相信,我也不需要向你证明。何况除了这些,微生云涵在背地里做的那些勾当,你们也都看不见。”
韩非一惊,问道:“比如?”
叶萧然抬眼正视他,确定道:“比如勾结七国粮商、私下贩卖兵器、高价转卖药材,否则你以为仅凭他一届武夫,哪里来那么多资金维持一个巨大的山庄运转?”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这样清楚的?”
叶萧然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微微勾了唇角笑了一声,笑意冰冷无情,像是一种嘲讽。
“因为金台夕照也是做这些买卖的,放到台面上来做罢了。”
实则并无不对,乱世正值,不少家族都是靠这样的生意起家,继而风生水起。
韩非问道:“那在你杀了微生家满门之后,你觉得足够了吗?”
叶萧然自然而然地答道:“当然不够。”
随即一愣。
“所以啊。”韩非端着茶杯悠悠地望她,“我也还未做成自己想做的,我也觉得还不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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