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盛廷得了一箱刚刚从南京运上来的好食材,他便把西餐厅的大厨请到杨宅来烤肉。杯觥交错之际,杨盛廷身旁的美人忽然“啊”一声娇滴滴地尖叫:“你的嘴巴。”
杨盛廷的嘴中像喝了一口墨水一样黑乌乌一片。众人震惊了,瞠目结舌望向杨盛廷,一旁随侍的仆役吓丢了分食的刀具。
苏茜红把随身的小镜子拿出来给杨盛廷,他一照镜子,大吼一声:“白莞!”
白琚琛条件反射般紧张了一下,望向杨盛廷的目光立刻变得警惕。
白莞都震惊得都口吃了:“不是我。啊,不是,是怎么会到你这?”
杨小虎坐在白莞的对面嘿嘿直笑:“我刚才瞧见你和周兄在那偷偷摸摸的。我就把我的盘子和我哥的调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十分厉害,还憨憨地向白莞讨表扬:“嘿嘿,我聪明吧。”
众人终于哄堂大笑,杨盛廷气打不一处来,他狠扇憨傻庶弟一个后脑勺:“我是你哥。”
杨小虎一边赔罪一边嘿嘿笑:“对不住对不住,嘿嘿嘿嘿。”
杨盛廷自己也美滋滋对着镜子欣赏了一会乌黑黑的嘴巴和牙齿,他问白莞:“这什么东西?”
白莞已经笑出眼泪来了,可一看就他的嘴又笑,她说:“这是章鱼墨糖,你的嘴巴真的好像章鱼,哈哈哈哈。”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杨盛廷于是收了自己的笑容,斜眼瞪了白莞一下表示愤怒。白莞见之说:“对不住,我是想在小虎身上试效果的,可偏偏被他发现了。”
杨盛廷也不气了,他好奇地问:“你这糖哪来的,还有吗?”
白莞宝贝地从口袋里拿出四个糖果,一个一个摆在桌面上,她稀罕地说:“是端明专门托人帮我从斯坦福的学生会那买的。全世界就那儿有。要不我送你一颗当做赔罪吧。我现在还有2颗鼻屎怪味糖,和2颗血盆大口糖,你挑一个。”
杨盛廷兴致勃勃比较后,他挑了一个血盆大口糖,他把糖放在白莞面前说:“你也吃一颗我看。”
白莞吃了一颗,果然牙齿全红了,她朝杨盛廷一呲红牙,杨盛廷也朝她一呲黑牙。白莞呲牙给大伙看,又朝身边的周朗一呲牙,问他效果怎么样,周朗哈哈直乐,他说:“效果好极了。”
一桌人都笑得东倒西歪。
晚宴后有些宾客就散了,余下的人又开始下棋喝酒赏金石。白莞刷干净牙齿后约周朗去逛夜市,他们分食了一盒的杨梅,又各买了一串棉花糖,最后看见一个馄饨摊。周朗问白莞吃不吃?白莞点点头,她晚上一闹根本就没吃饱。
馄炖摊老板已经做过一轮生意了,正坐在角落里洗碗,他见人来就站起来招呼:“客官先坐一下。”他没干净的碗做生意了。
白莞大手一挥,对他说:“你洗吧,我来煮。”
周朗十分意外,可白莞却坐下真包出了十个馄炖来,又打开了锅盖,把馄炖下了下去。白莞见他意外,呵呵笑了一下,她一边掌着锅勺,一边和他说:“我和清铎缺钱的时候曾拿所有的身家在股市里下过一个赌注,明明知道结果是好的,但是仍然压力特别大,整日提心吊胆。那时我看见公寓楼下有一家馄炖摊,就想要是都亏光了,大不了和他去讨饭,然后我们攒钱也开一个馄炖摊,再开连锁馄炖摊,总有好日子过。然后我就一点压力也没有了,有空就趴楼上偷师学包馄炖,就这么学会了。”
白莞是拿自己当时的无知当笑话讲,白琚琛怎么可能沦落到去讨饭,他就算亏光了所有也可以回白家当公子,他还有剑桥大学的文凭可以工作。只有她一介孤女,当时又没有文凭在手,若被识破身份赶出白府,才需要出去讨饭。她只是即使讨饭也愿意和他在一起罢了。可白莞的无意之言听在周朗心中却感慨无限,他一时动情,竟是说:“我会医术,再不计也能做个赤脚大夫,断不会让你去讨饭。”
白莞笑了,她说:“我已经不会再缺钱了。”
杨盛廷忽然把头探入他们中间,口中“嗬”的一声,有意去吓他们两人。白莞果然被他吓了,手中汤勺都抖了一抖。她见了杨盛廷兄妹与白琚琛夫妇一行四人,她问:“你们怎么来啦?”
杨盛廷答:“来吃白妹妹你煮的馄炖呀。”他顿了顿说:“还有听故事。”
白莞一时尴尬,她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他背朝着她,表情是惋惜与遗憾,语气却仍是玩世不恭:“在你说愿意和白兄去讨饭的时候。”
摊老板这时已经洗好几个碗,又见富贵客人来了,急忙上前想接过白莞的锅勺,杨盛廷此时却回过身,他持象牙骨指扇一拦:“去,谁要吃你煮的。我要吃我妹妹煮的。”
白莞还站在摊车后,她说:“我煮的可贵了。一块大洋一碗。”
杨盛廷哈哈笑:“放心,不少你银钱。”
白莞继续掌勺,摊老板把馄炖包好,下了锅里。又把干净的碗铺放在锅灶旁,在碗中给清汤下了调味。而白莞只负责拿着勺把馄炖捞了出来。摊老板又躬身一一端了过去。
杨盛廷果然十分开心,他尝了尝,表扬了一句:“不错,竟然有煮熟。”
白莞和周朗坐在另外一张四方桌,她听罢忍不住就乐了,她说:“当然是煮熟的。”
白琚琛吃了一口就不吃了,他觉得胃不舒服,礼貌地起身告退。裴秀茵当即起身陪着他回去。白莞提议让周朗给他看一看,可白琚琛却冷漠地拒绝了。
待到他们离开,白莞立刻站起来去白琚琛的碗里查看,她舀了一颗问杨盛廷兄妹:“是煮熟了吧?”言罢还尝了一口。
杨盛廷乐了,安慰她:“别理他们,是熟的。”
白莞仍是百般不放心,她回到房间后就翻腾起行李箱来,然后她让阿茉给裴秀茵送去一罐慈济堂的蚬贝散。她交代阿茉:“要和白太太说清楚,这个治胃疼十分有效果。”
裴秀茵把药交给白琚琛,他试了两勺,果然药效十分显著,疼痛缓解之后,人却只剩下了疲惫。他把马口铁的小罐子握在手里把玩,一面是慈济堂的徽标,一面是药剂的说明。他仰靠在躺椅上,浮想起白莞与周朗孩童般的玩闹。
他很羡慕周朗,出身富贵锦绣,身世简单清白,性格温和仁爱,他受周家历代积德行善的祖荫庇佑,世界在他面前呈现的只有温柔与爱,连穷凶极恶的山匪都会瞬间化身为憨厚好客的山农,捧上自己精心烤制的叫花鸡。他和白莞一样,都合该是一辈子活得无忧无虑的人。
白莞无意的一语“讨饭”,震撼的还有婚姻不顺的杨盛彤。她不曾遇见过这样一个人,无论富贵与贫穷或是健康与疾病她都愿意与他在一起。父母为她选夫婿的时候精明算计,把家世,利益,前途颠来倒去地反复衡量。她遇到的也是急功近利之人,她是司令女儿的时候,他对她忍让陪笑,父亲失了势,他从此怠慢冷淡。
杨家兄妹慢慢散步回杨宅,两人都各怀心思,最后杨盛彤问哥哥:“你知道当初白莞手里投源远的钱是哪来的吗?是我陪着她把她所有的值钱的衣饰都典当了,一件没有留。可是你说多不值得,很多东西后来都没有赎回来。”
杨盛廷望了一眼妹妹,他并不知道这一件事情,如今想来,原来两人那样早都各生了情愫,他遗憾地说:“他们是没有缘分。姻亲这种事情,女方退婚往往不会有什么苛责,可是男方就不行。白家只要是体面人家,就做不出无故退亲的事情,何况,女方还是高门大户的裴家。”
杨盛彤冷笑:“别说得这么为难,男人多精明。当时的裴家女婿能踏的是怎样的青云路谁都知道。就算没有定亲,裴秀茵与白莞俩人眼前一摆,我就不信有人会舍裴秀茵而选白莞。”
杨盛廷没有当即回答,他沉默了一会才决定替他的朋友讨一个公道,他说:“有一件事情你可能不清楚。白莞被马三刀绑架的时候,清铎除了到我们这来借兵,他还去了三青帮。青龙斗不过地头蛇,他要三青帮引道来保证营救白莞的万无一失。”
他淡淡地反问妹妹:“清铎这样一个清高的贵家公子,可以为了白莞去给乔四那老流氓下跪递拜师帖,你能想象得到吗?”
杨盛彤也很震惊,她不理解:“乔四要清铎干什么?”
杨盛廷说:“乔四与马三刀有杀子之仇,凭借清铎提供的银钱和军火,两帮血战了一个月,马刀帮被灭帮了。
“乔四是真欣赏他,自己年纪大了,老婆儿女又惨死在他前头,他想把三青帮交给他,为堂口的弟兄谋条正经路子,不要再过刀口舔血的生活。乔四让堂会的弟兄尊称他‘先生’。源远这些年扩张的快,三青帮的能人他纳入麾下的不少,新人不明所以就跟着叫。清铎在源远被称先生,也就是这么来的。
“但是清铎拜师递帖之后,他和白莞就没什么可能了。他如果继续在帮派里呆下去,他最后也不会和白莞在一起,他一定会把她推得远远得,以免危险波及到她。你应该也有印象,有段时间他老将白莞往我们这送,说是和我们一起游玩,其实是想护她周全。当时清铎的境况很危险,他想接管三青帮,就得理顺它从前的恩怨旧账,有些流氓很难对付,只肯血债血偿。但白裴定亲之后,道上就全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忌惮裴老军政两界的势力,于是便肯卖他面子摆平旧怨。
杨盛廷也很唏嘘:“世道无常,谁能想到盛衰有变,强弱易位,裴家随着北洋政府的倒台日落西山,而源远却靠自己的实力发展壮大站了起来。白琚琛如今是有能力带领三青帮彻底洗白走上正途,也有能力守护白莞,护她周全。可就当时的情况来说,他选择裴秀茵,无论是对白家,对源远,对三青帮,对白莞,对所有人,都是最明智与正确的抉择。”
天际有一轮十五的月亮,很圆,可是有什么用呢?
杨盛廷感叹了一句:“他们是真的没有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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