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塘关经此一劫,虽未造成百姓伤亡,但损失惨重,房屋倒塌无数,还被天雷砸出了一个巨坑。
百姓们正跪在坑边,神色各异地看着坑内的几人。
那位龙族三太子先是在哪吒入魔时救了他们一命,后来又欲调动东海之水活埋陈塘关,妖族毕竟是妖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哪吒在危机时刻救了所有人。
天雷降临,哪吒和龙族三太子敖丙共同对抗天雷时肉身被轰碎。
陈塘关百姓在这一刻,终于认清了一个客观事实,细细想来,哪吒在这三年里,除了捣蛋爱闯祸,破坏东西捉弄人,但他从未真正伤过一人。在陈塘关即将覆灭之际,他以一人之力扭转局面,拯救了所有人。
百姓心里很是感激,人性是最自私的,对于潜在的威胁都保持着高度警惕与抗拒,危难之际又会期盼天神降临护佑自己。
此刻,一直以来被他们极度排斥和抵制的哪吒正是他们心中的天神。
哪吒有些动容地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曾经的他们面对自己时,既害怕又抗拒,现在反倒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他心中觉得有些好笑,但更多的是开心,他一直都希望自己能被人们认可和接受,虽然代价大了点,但他不后悔,因为陈塘关是他的家,就算不为了他们,他也绝对不会让敖丙真的把这里毁了。
哪吒看向身旁的敖丙,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切。
哪吒后知后觉,眼角滑下一滴热泪,他伸手粗暴地拭去,转身背对着跪倒一片的陈塘关百姓。
敖丙见状,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结果他的手从哪吒身上穿了过去,这时他才想起他们现在是魂魄状态,并没有肉身,只能用温柔至极的声音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此情此景,和那天他们在海边踢毽子一样,敖丙也是这样温柔地抚着他的肩膀问:你怎么了?
哪吒有些难为情,粗声说道:“小爷没事。”
李靖对着坑上的人们拱手作揖:“陈塘关遭此劫难,皆因我李家而起,我李靖定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两鬓斑白的老者握着手中的拐杖,说道:“李大人,此事乃龙族造下的罪孽,与李家无关,还望李大人不要放在心上,若不是哪吒,我们早就死了。”
众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
“妖族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听着人们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敖丙握紧了拳头,愧疚地垂下了头,他无法辩驳,因为这是事实。
哪吒太熟悉这些人的作风了,他看向敖丙,果然见他一副羞愧难当的样子,全身都在发抖。
他低声对敖丙说:“你别搭理他们。”
敖丙闻言,茫然地抬眸看向哪吒,眼里充满了愧疚,“你……不怪我吗?”
哪吒轻哼了一声,“我和他们不一样,这件事非你本意,我知道。”
敖丙神色复杂,又有些感动,“你怎么知道?”
“小爷看出来的,你啊,太纯良了,我才是坏胚子。”
“你别这么说,若不是我拿了你的灵珠……”说着,敖丙又垂下了双眸。
哪吒无所谓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再说灵珠也不是你拿的。”
李靖上去安抚民众,而后他们互相搀扶着陆续离去。
殷夫人见哪吒和敖丙在说悄悄话,她最关心的还是眼下的事,于是走到太乙真人面前,行了一礼,“仙长,吒儿他们现在没了肉身,可有法子恢复?”
太乙真人摸了摸肥硕的下巴,大眼睛转了转,“这个嘛,我可以想法子帮他们重塑肉身。”
殷夫人眼睛一亮,“真有法子?那还等什么呀?”
太乙真人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噻。”
“怎么?”
太乙真人没回答殷夫人,而是对哪吒和敖丙说:“七色宝莲虽然把你们两个的魂魄保住了,但想要恢复肉身,需得花费一番功夫,为师学艺不精,还不一定行得通。”
敖丙想说什么,哪吒抢先问道:“师父是说我们可以恢复?”
“可以试一哈,死马当活马医。”
哪吒松了一口气,第一次对太乙真人恭敬道:“哪吒先谢过师父再造之恩,恳请师父也救敖丙一命。”
太乙真人却有些为难,“这个嘛……”
敖丙瞪大了眼睛,他看了看哪吒,心中感激不已,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仿佛自己从未给陈塘关带来任何伤害一样,他又看了看太乙真人,殷夫人和李靖,他们三人神色各异。
随后,敖丙难堪地撇开了脸,他咬了咬唇,轻声说道:“哪吒,谢谢你的好意。”
听到他的话,哪吒皱起了眉头。
“我本该属于幽暗的深海,若不是灵珠,我也不会降世,还交到你这个朋友,我很感动。也正是因为灵珠,我给陈塘关带来这么大的灾难,肉身被毁,也只是因果循环。”
哪吒握着的拳头咯咯作响,因为乾坤圈的缘故,他得仰起头才能看到敖丙的表情,他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情刺痛了哪吒的眼睛,怒气直冲脑门,开口却是咒语:“日月同生,千灵重元,天地无量乾坤圈,急急如律令!”
“娃儿别冲动!”太乙真人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哪吒脖子上的乾坤圈发生了变化,又落回他的右手手腕上,他整个人也发生了变化,成了少年模样,身材也和敖丙差不多,黑发迎风飘扬,整个人看起来张狂又霸道。
哪吒上前两步,伸手揪住敖丙的领子,蹙着眉,不悦道:“去他妈的因果循环,你想死经过我同意了吗?”
殷夫人愣了愣,“吒儿,你怎么说脏话呢。”
虽说两人现在都是一缕魂魄,敖丙的领子也不存在,但哪吒强硬张扬的气势把他吓到了,敖丙往后仰了仰,一脸震惊,“哪吒,你……”
“我什么我?我们是唯一的朋友,你舍掉万龙甲陪我一起死,现在反而不想陪我一起活了?”
敖丙闻言,目光看向别处,“我没想这么多。”
“我不许你死。”哪吒说完,便放开了敖丙,转而看向太乙真人,“师父,你有办法救敖丙吗?”
太乙真人摸着肚皮,说话的时候那两根飞扬的眉毛还抖了抖,“为师也没有把握,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山河社稷图再说,你们现在的魂魄很脆弱,为师要先把七色宝莲收起来了。”
说罢,太乙真人低声念咒语,一红一蓝两缕神魂逐渐融为一体,宝莲慢慢阖了起来。
哪吒和敖丙并肩躺在一起,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敖丙心中有愧,自知无论如何也无法洗清自己造下的罪孽。
哪吒则是心里有气,他气敖丙居然想就这么放弃自己。要是只有他恢复肉身,而永远失去敖丙这个朋友,那他恢复了又有什么意义?他又该何去何从?
哪吒枕着自己一条手臂,侧脸看向敖丙,“你是不是不敢面对我?”
敖丙也侧过脸迎上哪吒的目光,觉得眼前的少年竟是那么的陌生。
他和哪吒认识的时间不长,习惯了他的小孩形态,一下子变成少年躺在他身边,这种感觉实在陌生,虽然他和入魔时少年形态的哪吒打过架,可是却没有真正交谈过。而此刻的哪吒与入魔时也有不同,他颧骨处和双肩上的魔丸印记已经消失了。
见敖丙不说话,哪吒自顾自地说:“小爷知道你是因为愧疚,觉得自己是陈塘关的罪人。不过说实话,小爷这三年闯了不少祸,每次都差点把陈塘关掀翻过来,也没见我像你这样,谁让他们说我是妖怪,不搞点破坏都坐实不了这妖怪的名头。”
敖丙脱口而出,“你不是妖怪。”
“那你也不是罪人。”
“我……”
哪吒见他还钻牛角尖,有些烦躁,“说白了你就是怂,做错事了觉得无颜以对,所以选择逃避。那你觉得自己活够了吗?反正小爷没活够,我还想和你踢毽子呢。”
敖丙的眼睛亮了亮,“你想和我踢毽子?”
哪吒摸了摸鼻子,“一般般想。”他顿了顿,补充道:“从小我娘就忙,没时间陪我,好不容易得空陪我踢毽子,可是她都接不住,一点儿都不尽兴。只有你,能陪我玩儿很长时间。”
敖丙想起他们在东海岸一直踢到黄昏,那个时候哪吒还哭了,他心里一软,便承诺道:“若我能恢复,你想踢毽子,随时可以找我,绝不食言。”
哪吒惊喜地问:“真的?”
敖丙点了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哪吒噗嗤一笑,“敖丙,你是不是任何时候都这么一本正经?”
“什么?”
“还君子一言,哈哈哈。”
敖丙误以为哪吒当他在开玩笑,于是正色道:“哪吒,我并没有欺骗你,我发誓。”
哪吒捧腹大笑,“小爷知道,你不用解释。”
他干脆整个人侧躺过来,用手背撑着脸,目光落在敖丙的脸上。
他从头发到眉毛到眼睛都是淡蓝色的,额上的灵珠印记更是泛着淡淡的幽光,那两只小巧的龙角犹如含羞的软肉颤颤地立于额上,让人忍不住想逗玩一番,他一身仙气,煞是好看。
哪吒不由自主地说:“敖丙,你长得真好看。”
敖丙闻言,脸一下子红了,“是……是吗?没有人说过。”
“这么说,小爷是第一个夸你好看的人?”
“嗯。”
哪吒心情大好,又躺了回去,他把长腿搭在自己另一条腿上,长臂一伸,不知碰到了什么,发出一声脆响。他坐起来一看,不远处有一片金闪闪的龙鳞,他捡了起来,递给敖丙,“这是万龙甲上的龙鳞吧?”
敖丙接过一看,还是完好的一片龙鳞,他有些激动地说:“这是我父王身上的鳞片。”
他紧紧地握在了手里。
李靖夫妇跟着太乙真人进了山河社稷图,他们帮不上忙,就在一旁看着。
太乙真人重新把宝莲打开,哪吒和敖丙的魂魄又显现出来。
哪吒问道:“师父,可想到法子帮我们恢复了吗?”
太乙真人看了看漫天的荷叶,得意一笑,“娃儿,你可能有救,为师可以用这莲为你再造肉身。”
哪吒急切地问:“那敖丙呢?是不是也用这个法子?”
太乙真人摇了摇头,“恐怕不行,因为他是龙族。”
“那怎么办?”
太乙真人冥思苦想,甚是为难,看得哪吒心里越发着急。
“师父,你快想想办法。”
敖丙倒是十分平静,“哪吒,不必勉强。”
太乙真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以魂养鳞,以鳞养肉。”
哪吒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可以试试用他的魂魄温养龙鳞,再慢慢恢复肉身,可问题是,到哪里去找龙鳞?”
哪吒欣喜若狂,忙从敖丙手里拿过刚才捡到的鳞片,他交给太乙真人,“师父,这儿有一片龙鳞,够用吗?”
太乙真人接过来掰了掰,感叹道:“质量真不错,天雷都没劈烂。”
“师父,既然这样,可以施法了吗?再迟我们的魂魄都要散了。”
“你这瓜娃子,为师的三花聚顶都被天雷削掉了,损了几百年的道行,得先恢复一哈。”
太乙真人从他的□□里摸了半天,摸出一颗泛着淡淡的五色毫光的珠子。
哪吒凑过去一看,“这是什么?干啥用的?”
“此物名为南珠,也是一个法宝,虽没多大威力,作为重造肉身的法器也足够了。只有一片龙鳞,成功率太低,加上这珠子就不一样了。”
敖丙跪了下去,拱手作揖,郑重道:“敖丙在此,拜谢真人大恩。”
太乙真人憨憨地摆了摆手,“师侄不必多礼,成不成还另说。”
哪吒笑了笑,“师父,那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施法?”
太乙真人瞪了他一眼,“你看看师侄多有礼貌,再看看你,为师心痛。”
“我怎么了?”
“你以为重塑肉身是那么简单的事吗?为师用莲为你造肉身,需七七四十九天,敖丙是龙族,需施九法,九九八十一天方可成。为了你们这两个娃儿,为师累死了,先休息一哈,别再吵了。”
哪吒翻了一个白眼,他回到敖丙身边,轻声道:“敖丙,你一定要醒来,你答应过我要陪我踢毽子的。”
敖丙想说,能不能醒也不是他能控制的,而是看太乙真人施法如何,但看着哪吒殷切的眼神,他重重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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