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被逐

    启洋是玄清派掌门大弟子，也是众多师兄中最宠宋玉的一位，和师父有的一拼。从小到大启洋说的最多的就是阿玉真可爱、阿玉好厉害，最喜欢做的就是捏阿玉的脸、摸阿玉的头，简直就是头号粉丝。

    对于宋玉来说，大师兄更是如父如兄般的存在。师父领进山门的第一天起他就由大师兄负责管教，因为跟同住的小师兄不和吵架，后来他便跟大师兄一起住，直到两年后才搬出。

    大师兄是个温柔的人，他手把手教宋玉写字，教他入门心法，教他基础武学，教他太玄经，无论他如何调皮捣蛋都能“萌”混过关，而只要课业完成得好，大师兄便会偷偷带他溜下山玩。所以宋玉虽然爱玩爱闹，各项成绩一直是拔尖的，这跟他天赋异禀有关，也跟大师兄的奖励有关。

    不过虽然他是天赋最好的，但十三年来和大师兄的对战成绩是：4970败，0胜。

    大师兄是玄清派当之无愧的首席。

    这样的大师兄最后却是死在了自己手下。

    事情发生前，宋玉都以为这只是普通的比武。

    太玄经突破第三重后，宋玉兴致勃勃地来找大师兄，先是一番求夸奖求表扬，然后就是第4971次挑战。这两年随着功力增进，宋玉挑战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坚持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启洋的眼神里也都是“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当然，这一次的结果还是一样，宋玉输了。

    兴冲冲地来，气哼哼地走，宋玉本以为能够有那么一丝机会能赢，谁知还是被打得落花流水。启洋还摸着他的头说进步很大，气得宋玉转身就走，晚饭都不吃了。

    时间到了玄清派一年一度的翎台会，所有弟子都要上台比试，宋玉自然对了启洋。因为上一次的失败，宋玉对这一次的信心不高，尽管他后来又花了很多力气研究失败的原因，可越研究越是明白自己与大师兄的差距。

    太玄经第三重与第四重的差距。

    在这次比试之前，两人都已打了十二场，这场是决赛。连着两年决赛场都是宋玉对启洋，大家讨论的重点都是宋玉多少招内会输，前年是一百招，去年是两百招，今年或许能坚持到三百招？总之在各位师兄弟们的赌局中，大部分都买了三百招以内输，只有少数人买了两百招以内，而买平局的人数是零，买宋玉胜的人数更是零。

    大家的态度很明显啊。

    然后宋玉一掌拍在了启洋心口，正好是第一百招。

    事情发生时，宋玉都没反应过来，这一招师兄应该很容易就能避开的啊，不过是很普通的一招而已，早年间都使过无数次了。

    然而没有。

    宋玉跪在思过堂里，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左手，上面似乎还有当时的感觉。他躲过大师兄的剑，伸出左手，慢慢地拍向对方。

    不行，快住手，别再往前了！

    他看见左手碰到了大师兄的外袍，感觉了他的体温，摸到了他的心跳；

    他看见大师兄慢慢向后飞去，嘴角溢出鲜血；

    他看见自己的脚站在那里，大师兄的鲜血流过来，没过他的鞋子，渗进衣服里，攀延到手上、脖子上、脸上，他全身都浸泡在师兄的血水里，还微微温热的血水，拉着他的脚把他往下拖，不停地往下拖，他闭着眼，血从鼻子里灌进去，灌进气管进入肺里，一点一点地挤走空气。

    他看见自己还是那个姿势，站着不动。

    他没有反抗。只是一遍遍地在问：

    为什么没有避开呢？

    宋玉被罚跪思过堂一个月，等待调查结果。其实结果早就查清了，但是还是关了一个月。这期间没有一个人来看他。

    一个月后，憔悴不堪的宋玉被带到了议事大厅。他像一张被揉过无数次的纸，浑身皱皱巴巴的，头发散乱，眼神空洞。他跪在地上，师父走到面前，眼神里再也没有昔日的疼爱。他听到了结果，也终于得知大师兄没有避开那招的原因。

    逆徒宋玉，心思险恶，为求胜不择手段，在启洋酒中下了离魂散，致使启洋在比试中落败，不治身亡。这是原因。

    掌门念旧，留其一命，废去宋玉全身武功，逐出师门。这是结果。

    宋玉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反应，他反抗辩解，不肯承认下毒，他向师父乞求，向众位师兄师姐乞求，可没人相信。因为有毒的那坛酒是宋玉亲手所酿，亲手所赠。而白奕师叔的检查结果表示，启洋的离魂散之毒已在体内三天。

    就在翎台会三天前的那个晚上，他亲自倒的酒，宣玲师姐也在，启洋还跟她夸宋玉的酒酿得好。

    那是他给大师兄庆生的酒。

    没人相信他的话，大家都在质疑，为什么他只给启洋倒酒自己却不喝，不信他的解释，明明当时跟大师兄保证不再喝酒时都在现场。大家都在愤怒。

    宋玉看着师父走到面前，对他说，要不是启洋临死前一直说“不要怪阿玉，是我没躲开”，他早就该偿命。他看着问他散功丸，看着师父抬起手，挥掌将他拍出，震断了他的经脉。

    他跌跌撞撞地下山，失魂落魄，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次，衣服上都是泥。曾经骄傲的天才宋玉此刻荡然无存，他只是个废人，比普通人还不如的废人。

    小师兄启潮追了上来，给了他一个包袱，说：“掌门让我给你这个。”

    宋玉的眼神亮了一些，他颤抖着接过包袱打开，里面是几套衣服和一包银两。

    启潮又说：“你已被逐，自然也不能再穿本门派的衣物了。”

    宋玉的眼神暗了回去。他默默地脱下脏污的外袍，除去腰带和佩玉，交给启潮，换上了包袱里的衣服。

    启潮看着他换好衣服，盯着他看了一会，转身走了。

    宋玉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说。

    他刚服下散功丸，又挨了师父一掌，好不容易走下山，却不知该往何处。心中一片凄凉，存了死志，决心往河边走去。只是半死之人实在撑不了多久，还未到河边就晕了过去。

    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农舍里。憨厚的庄稼汉笑着说见他倒在地上就把他背回了家，又一脸歉意地说诊费和药费不够，就擅自翻了他的包袱，拿了一些钱。

    宋玉求生意志不强，大夫开的人参灵芝这些补药喝了好久，终究还是渐渐好了起来。只是依然一脸沉默，不说话。

    庄稼汉是个朴实的人，他心思简单，救了人就想人好好活着，于是细心照顾不说，还每天来跟他讲生活的趣事，一只鸡也能讲半天，又带他去地里，教他挖萝卜，挖白菜，带着他去街上卖，介绍村里的情况，绞尽脑汁地搜寻可以让人开心的话。

    可是他不知道，这样一个充满希望的人对宋玉来说，是多么的残忍。

    时间慢慢过去，眼看着就到了过年。宋玉看着眼前的年夜饭，想起每年这个时候，大家聚在饭厅里吵吵闹闹，他总是坐在师父和大师兄中间，他给两人倒酒，还要跟众人抢菜吃，师父和大师兄总会帮他，他就笑嘻嘻地跟抢不过他的小师兄嘚瑟。

    也不知道今年给师父倒酒的人是谁，没有了他小师兄会不会成为抢到最多的人。

    有一天起来，宋玉的床头多了一把剑。

    是师父赠他的流云剑。摸到冰冷的剑身，宋玉的手颤抖不已，眼泪终于从眼眶中滴落，沾湿了被褥。他抱着剑放声大哭，十三年来的记忆不断浮现在眼前，刚入门时的紧张，师父安抚的手，大师兄帮他矫正习武的动作，二师姐给他缝补的衣服，最喜欢和他打架的小师兄，每个人曾经都是那么喜欢他，都对他那么好，他一直毫无心机地被宠着，肆无忌惮地生活了十三年，如今，全都没了。

    他还记得师父送他这把剑时说的话，“流云如水，无常无形，无争亦无惧。哪天你若遇上什么劫难，切莫气馁，想想这无形之物为何拥有无穷力量。”

    是啊，为何呢？师父为什么又把剑送来了呢？

    他没有时间多想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内力正一点点慢慢地开始积聚。

    难道师父给他吃的不是散功丸？师父相信他吗？相信他没有下那离魂散，没有要害死大师兄？那又为何打断自己的经脉？是做给谁看的？那天在场的人里面肯定有真凶，又会是谁对大师兄如此狠毒？

    宋玉一下子活了过来，他收拾好东西，跟救命恩人告别，感谢他这几个月以来的照顾，背了包急急忙忙地往玄清山走去。

    等他走到山下却又犯难了，被逐出师门之人自然不可能让你回去，何况他现在内力刚刚冒了个小芽，跟个普通人也没啥区别，想要偷偷上山根本不可能。手中握着剑，宋玉想了想，只能先在外面找了家客栈住下，然后想办法联系师父。

    夜里，宋玉打坐调息，他的内力恢复很慢，每天只有一点点，但确实是在恢复。宋玉的惊喜是难以言表的。他现在比当初在山上时要努力十倍，大师兄看见了肯定很高兴，师兄他……

    大师兄已经看不见了。

    宋玉又沉默下来。同时又在愤怒，大师兄人那么好，竟然会有人要害死他，等他找到凶手，一定严惩！

    “什么人！”

    宋玉喊了一声，立即拿起剑站了起来，一个黑影破窗而入，随即一剑向他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