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我太难了。”
泷漾提议我先回杂货店看看,但我在人行天桥上犹豫不决,走来走去,看着一个个从桥下经过的男女,苦闷地拍了几下护栏上的毛织娃娃。
人行天桥的护栏上套着一层七色的毛织衣,远远看去,就像挂在天空的彩虹,而且护栏每隔一段距离就坐着两个可爱的毛织娃娃,它们握着同一把钥匙。
“你觉得这些钥匙是用来做什么的?”
泷漾给了我一个白虎的面具,一起不露脸。我们还换上了古色古香的衣服,一个白衣飘逸,一个黑衣清冷,要是戴着的也是牛面具、马面具,就更像黑白无常。
“打开我们的心房。”
我自认为回答的还不错,泷漾看了我一眼,取下一把钥匙,很是随意地朝一个中年男人扔了过去。这钥匙还发出滴滴滴的声音,中年男人回眸,卯足劲就跳起来,接住了它,还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他们能想出各种各样的花招来接住这把钥匙。”
“……搞行为艺术呢?”
周围的路人停了下来,不是鼓掌,就是拍照。
中年男人很享受这种备受瞩目的时刻,像个孩子似的又蹦又跳地跑到人行天桥上,找到没了钥匙的两个毛织娃娃,放回它们的手里,还给了我们一人一个橙子,并笑盈盈摸了摸我们的头,又拎着一袋子东西往桥下走。
这有些本来在逗弄毛织娃娃的小孩也乐呵呵地跟在他身后,蹦蹦跳跳地当了一会儿小僵尸,再一哄而散。
“……这些小孩胆子很大,爸爸妈妈都没教过他们要远离陌生人吗?”
“他们是流浪孤儿,非但不怕陌生人,还是白灵界的小纪律委员。”
“……我平时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小纪律委员。”
“这里一个真的监控摄像头都没有,全是装饰。打坏它,还会掉落不同的彩蛋。”
“……师叔,请!”
“……有时会是一些很特别的彩蛋。”
“……师叔,你居然不敢了!”
“……”
泷漾掏出一颗玻璃珠子,对准银行门口的监控摄像头。监控摄像头很是脆弱,一颗那么小的玻璃珠子击过去,底部裂开了一个大口子,掉落了一件情趣内衣。
“……这应该是某一个银行工作人员的爱好。”
“……”
我赤红了脸,幸好戴了一个面具。我不敢对上路人投来的目光,赶紧将这“彩蛋”收了起来。泷漾则走到了垃圾桶前,取下那里挂着的扫帚和垃圾铲,亲自将监控摄像头的碎片扫走。
这条热闹的商业街格外的干净,却不是由环卫工人打扫的,而是随时都有一些游客像泷漾那样自取扫帚、垃圾铲,力求不在地上留下一件垃圾。
在白灵界筑造的梦域里游客们非常偏执地做这件事,流露出了一种帮助别人的狂热,而有两个流浪汉还拉了一个大垃圾箱过来,一起蹲了进去,脖子上挂着一块写着“请将我也打扫干净,谢谢”的牌子。七八个游客围了过去,临时搭了一个帐篷,从行李箱掏出许多日用品,还提了水进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流浪汉剪头发、修指甲、洗澡和闲聊。
“……到了。”
“……师叔,谢谢你……这用筷子载我回来。”
“不必客气。”
泷漾不骑共享自行车,掏出一对素雅的水纹竹筷子。这对筷子一端相抵,像扇子一样打开,而后中间铺开了一层水膜。我们碰到水膜就缩小,并被细水流吸到了上面坐下,被它们载着朝杂货店飞去。
修仙小说里都是御剑飞行,没想到这里是御筷飞行。
“御箸飞行。”
泷漾换了一个说法,还告诉我只要将其中一根筷子缩短,与另一根筷子以“十”字样拼在一起,作为十字架也能驱赶吸血鬼。除此之外,这对看似普普通通的筷子还有别的用处。
“师叔……你还会用这对筷子吃东西吗?”
“你看仔细了,这对竹筷上有一层薄如蝉翼的水膜,不怕弄脏,还能每用一次自发地洗干净一次……”
“……师叔,这算是黑科技吗?”
泷漾落地后,执着这对心爱的竹筷子,滔滔不绝地解释着它的本事。
“我们不走寻常之道,这不叫‘黑科技’,叫白灵界的特色产物。”
然而,这才不到七点,杂货店已经关门了。我慢慢习惯着这里的不寻常,而我家就在杂货店楼上,也还有别的住户。
“……你们是谁?”
“……我们是小风的亲戚。”
“……他们一家好像被警察带走了。”
“……什么?被警察带走了?”
“奶奶!饭还没做好吗?”
“六点半的时候……小风的哥哥就与父母大吵一顿,说是去自首,还报了警……快好了……”
六十五岁的宋婆婆低声对我们说了一番话后,就冲着屋内好吃懒做的孙媳妇应了一声,有些担忧地关上门。
“你们是秦庆隆的亲戚?呵,他带着秦太太一起袭警了,恐怕今晚不能回家。”
“……袭警?为什么?”
“秦庆隆的儿子秦大展结识了几个敢作敢为的网友,开了一个聊天群叫做‘冬瓜豆腐’,这里面的成员每个星期会轮流执行一项特别任务,而且不允许问其缘由,只管照做就是……这一次,他们还一手促成我们白灵界唯一一位筑梦心医的高空坠落事故,继而互相举报,来蹲监狱躲爸妈。”
“……师叔!”
泷漾不动声色找了一个座位坐下,立马就有娇小又成熟的女警察给他端水,女警察见他俊美高大,还舍不得走开似的,立在那里,看得出神。
“他们一个都不落下,兄弟齐心,几乎是同时到了我们警察局,嚷嚷着父母对自己期望太多,不得不进监狱躲躲。”
“嗯……这里是白灵界的梦域,无论从多高坠下来,也不会令身处梦域外的病人多一处伤口。”
“所以说,他们就将这里当成网络世界,爱自首就自首,爱摔谁就摔谁,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柳警官……表叔出手这么狠?”
“我们在这里当警察不是为了那份工资……这是为了伸张正义,也拒绝以暴制暴。”
“……”
“呵,不用担心,我们在这里的体质变得十分特殊,交接班的时候,外伤就会全好了。”
“……”
柳警官也坐了下来,拿了一盘鸡蛋,一个个敲碎了,看着镜子中鼻青脸肿的自己笑得合不拢嘴,又不是用鸡蛋来令淤青消退。很是年轻的女警察告诉我们可以唤她一声“田警官”,还解释换班后,那些因“犯人”留下的外伤都会痊愈。
“……外伤可以痊愈,那……心里的伤……会怎么样?”
柳警官抛出一个个去壳后光滑又白嫩的鸡蛋到田警官端着的盘子里,身手十分了得。
“我们也是病人,明白这些孩子的苦楚。他们受过校园霸凌,学生与学生之间比谁更合群,而且拳头多。”
“……”
“我们愿意给他们打,愿意在警察局里给他们更多的温柔,给他们做饭、玩游戏和聊天。”
“……时间到,该送饭了。”
柳警官看了看老旧的手表,就与田警官一起推着餐车,给犯人送饭去。
警察局里就只有柳警官、田警官和另外两个警官在值班,他们允许我们去拘留室看看。
“……”
我看到哥哥和四个青年在叠罗汉,嘻嘻哈哈,完全不像在警察局,正开心着。
“隔音系统还没关闭,单向观察,他们听不到我们的话,也看不见我们。”
“……”
柳警官解释了一句。
“……他们睡了?”
“我们刚才送了两杯安神茶进去,他们看了一下报纸,累了,就睡了。”
“……”
我到爸妈所在的另一间拘留室瞧了瞧,这里面还有折叠床,他们各占了一张,睡的正香。
“四十八小时后,他们就能回家了。”
田警官送了饭菜进哥哥他们所在的拘留室,不知在聊什么,她居然在抹眼泪,而哥哥他们围坐在她的身边,似乎有点无措地安慰她。
“……田警官被一个在模特行业的好朋友抢了未婚夫……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可是……为什么会找哥哥他们倾诉?”
“田警官和她的未婚夫是在上大学的时候认识,七年的爱情长跑……但她那位当了知名模特的好朋友,先失恋……拉了她没那么繁忙的未婚夫出去喝几杯,然后就……”
“……”
梦域治疗法令柳警官在警察局里什么话都能敞开说,毫不在意女同事的隐私权了。
“……年轻真好,我才二十六……经常被叫做老阿姨……”
“……田警官,你每次这么哭,我都想起自己女儿失恋……”
“……对、对不起……我、我控制不住自己……”
“……”
田警官哽咽地从拘留室里出来,心情好像缓和了些。柳警官递了热毛巾给她敷眼睛,又神色黯然。
田警官也有些无措起来,异常用力地拧着热毛巾,水一滴滴落在地上,柳警官换上了一张笑脸,步履匆匆去取了干毛巾,跪在地上,擦着那摊水渍。
我觉得眼里进了沙子,心里捅了刀子,在这间警察局里感到呼吸不畅,跑了出去,泪水直流。
“……到处都是受过伤害……失去平常心的人……全无秩序,警察局不像警察局,犯人不像犯人……师叔,我回家了!”
不知梦里流的泪水,会不会已经打湿了枕头……
我想回家!我想恢复正常!
我想离开这个荒唐又揪心的白灵界!什么狗屁治疗!
别人的伤心事凭什么要我来承担一部分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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