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斜斜的雨丝顺着玻璃窗打了进来, 落在堆叠着的书册上, 舒姨伸手将窗子关上了, 回头看着在桌前冥思苦想的傅少泽,脸上带了些欣慰之色。
自从去年冬天开始, 傅少泽便逐渐开始接触傅家原本的一些生意了,他脑子不笨, 待人接物也中规中矩,虽说有些少爷脾气,但大体上还是能稳得住脚跟不会出错的当然, 前提是傅成山在后面给他兜着,别人看在他爹的面子上, 也不会跟他为难。
不过, 说是稳住脚跟了, 他具体的事务一概不懂, 实际上还是被人明里暗里嘲笑过不少次的,他又自矜于少爷面子, 心气儿高, 受不得气,又拉不下脸去问人,便只好回家暗自用功这不,抱着一人高的账本在啃呢。
叮铃铃,电话铃声响起。
生怕打扰了少爷难得的专注, 舒姨连忙跑过去接起电话, 片刻后, 脸上忽然露出了有些古怪的表情,对餐厅那边咬着笔杆子苦账本的傅少泽叫了一声,“少爷,找你的。”
傅少泽正看得云里雾里的,走过去拿起了听筒的时候,语气也不太和善,“谁啊”
“少泽,是我。”电话那边是孟芳琼的声音,她的声音放得很轻,似乎有些紧张。
傅少泽一听,立刻没好气地道“你在哪儿呢电影马上要开拍了,这段时间公司那边一直找不到你的人,王经理急得满嘴都是泡,你赶紧给我回来。”
听筒那边沉默片刻,随即再次响起的,是这位电影皇后颤抖的哭腔“少泽,你、你救救我”
“怎么了”傅少泽皱眉,他对孟芳琼是颇为了解的,她虽是演电影的出身,但平日里却绝对不是那种无事生非、装疯卖傻的性子,此时大概是真的碰上了什么事。
“有人要杀我我快要死了,救救我”她的声音带着有些神经质的惊慌,情绪似乎很不稳定。
傅少泽一头雾水,“谁要杀你你说清楚。”
“我说得都是真的,你相信我,我、我不能待在上海了,我要离开你,你能帮我订一张机票吗去哪里都可以,越快越好”孟芳琼语无伦次地说,几乎可以想象电话那头她的表示多么的惊恐。
傅少泽本来想说你女主角没头没脑地跑了那电影怎么办可是想了想,还是觉得对方大概是真的碰上什么棘手的事了,一时想要出去避避风头,便耐着性子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跟我说,未必不能解决的。”
孟芳琼急切地道,“他们,他们不怕你,也不怕傅家,我不敢说少泽,求求你,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帮帮我,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她哀求着,全然没有了往日游刃有余的手段,仿佛随时都会大难临头。
傅少泽投降道“好吧好吧我给你订票,订最快的一班,然后让人给你送过来你在哪”
电话那边报了个饭店的地址,孟芳琼的情绪终于镇定了一些,她犹豫了一下,道,“少泽,你你也要小心。”
“什么意思”
“我听到他们说话了,他们要对傅家不利,还在你们身边安插了耳目,是你们最亲近的人你一定要小心”她压低声音匆匆地说,然后她再度紧张了起来,“我、我挂电话了。”
傅少泽看着传来“嘟嘟”声的听筒,一时有些发呆。
他当然听得出孟芳琼是真的在恐惧,可是又觉得这事儿不怎么合情理,如果是什么寻常权贵之流,碰到傅家,多半都是会给些面子的,真有什么连傅家都要忌惮的人物,又哪有功夫去对付一个当红明星
想了想,他觉得最合理的解释还是对方碰到了个难缠的达官贵人,大概是威逼利诱要她就范,把她吓破了胆,只想远远地逃开至于她说的什么安插了耳目之类的,傅家经营到现在的地步,哪个地方没有对家塞进来的钉子
不过这也很正常,生意上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懂的。要不是最近他接手了傅家的一些事情,还不知道自己家也经常往别人工厂公司里头掺沙子呢。
傅少泽觉得以前能成功地开电影公司,都是自己运筹帷幄的功劳,如今才发现其实跟自己根本没太大关系,顶着傅家少爷的头衔,做什么买卖都不太容易赔。
至于孟芳琼那边,他还是让傅冬去订了票。
电影公司如今也培养了几个新的女演员,让她出国去散散心避避风头也好。
没有想到的是,他派人机票快马加鞭地送到那个地址时,却人去楼空,问前台的迎宾,说客人在一个小时前退了房,也没留下什么话,神色匆匆地就走掉了。
傅少泽这才心里咯噔一下,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当即,他派人去寻找孟芳琼的下落,也知会了警署那边,让他们帮忙找人,可是茫茫上海滩,如大海捞针一般,始终没有什么音讯。
而孟芳琼的住所也一直空置着,没有人回来过的迹象。
直到三天后,傅少泽终于得到了孟芳琼下落的消息。而随着这则消息,他终于体会到了遍体生寒的感觉
“开玩笑的吧”
“卖报,卖报”
“电影皇后坠落死亡”
街上的卖报童扯着嗓子大喊,顿时吸引了许多路人的目光。街对面的大光明戏院,天色阴沉。乌云压了下来,几乎都要碰到了高耸的房顶。
“当心哦”
工人站在竹梯上,下头有人扶着,正在摇摇晃晃地拆着固定海报的钉子,铛铛铛几下,然后“哗”地一声,写着“电影皇后孟芳琼”的巨幅海报一下子掉了下来。
“经调查系自杀坠楼身亡”
报纸某些字眼映入眼帘,每个人的手里,似乎此时都拿着这张报纸,无数人议论着,猜测着,讨论着这位当红女星的死因,小道消息在申城满天飞。有的说是为情自杀,有的说是不堪舆论压力,有的则自称知道“内幕消息”,神神秘秘地表示死者身上遍体鳞伤。
清明时节雨纷纷,天空中飘起了小雨。
街边的卡尔登咖啡店,靠近窗户的沙发座上,白茜羽放下了手中的报纸。
今天她穿着一身时髦的洋装,系着丝巾,还配着一副平光的金丝边眼镜这是个疯狂追捧舶来品的时代,追求美丽的摩登女子都以戴平光眼镜为美。当然,此时配着她手边摊开的写了半页的笔记本和钢笔,颇有一种文静的书卷气。
此时的咖啡馆主要还是上等华人、外国人和作家艺术家光顾的场所,因此显得颇为安静,店员自然格外留意这位在咖啡馆坐了一个下午的少女,最近这位客人经常在下午的时间段光顾咖啡馆,通常都是一个人,有时带书,有时带着笔记本,自顾自地写着东西,点一杯咖啡,给小费时很阔绰。
几次关顾后,有店员也好奇地问她为何每次都带着笔记本来咖啡馆写东西以前可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结果对方也愣了愣,说习惯了,不在咖啡店就找不到工作状态也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习惯。
不过,他们心下猜测,这位小姐大概是什么作家,或许是写才子佳人的“鸳鸯蝴蝶派”也说不定,于是便每天会帮她留好最里面靠窗的位置,方便她心无旁骛地“找到状态”。
叮咚,一个戴着贝雷帽的青年推门走进咖啡馆,随后,他像是早就知道一般,径直朝她的位置走来,然后坐在她的面前,恭敬地将一份档案袋交给她。
“白小姐,老板让我把您要的东西送过来。”
“噢,多谢。”白茜羽阖上笔记本,接过档案袋,拿出里头的文件看了一眼,挑了挑眉,什么也没说。
她让岳老板帮忙拿到的文件,虽称不上是什么绝密,但也绝不是寻常人能轻易能拿到的情报关于孟芳琼被发现尸体时的真实情况。
她之所以会想要知道孟芳琼真实的死因,一开始,只是基于她在宴会上与孟芳琼的那次短暂的碰面,并不愉快,但在白茜羽看来,这个女人有手段,有野心,能屈能伸,在这个时代的娱乐圈混是绰绰有余了,这样的人怎么说也不像是会自杀的那种。
白茜羽上辈子没少见过这样的女人,卯足了劲往上爬,抓住一点机会,就会豁出一切拼个前程出来,就算碰到了什么天大的困难挫折,也会跟顽强的杂草一样等待着再次生长的机会。
出于一种直觉,她托了岳老板拿到了这方面的情报岳老板似乎也有意与她保持着私交,对于他这样的地头蛇,这样的事情并不为难,于是仅仅是一天的功夫,这份情报便送到了她的手中。
“老板让我转告您,这事儿看看也就得了,最好不要掺和进去。”那青年垂首道。
“我知道了,替我谢谢你的老板。”白茜羽道。
她没有通过谢南湘那边查这件事,尽管那样可能更简单方便,但上次订婚宴后肖然的那番话,终究还是让她没有这么做。
而情报显示的结果正中她的预感,孟芳琼并不是自杀的,而是他杀,应该说,她在坠楼前便已经死亡了,虽然当时穿着完好的衣裳,但经过仵作检验,身上却伤痕累累,有着受过残忍虐待的痕迹这与金雁儿当时的情况如出一辙。
如果这还可以说是巧合的话,那么,岳老板这番劝告明显是起了画蛇添足的作用。如今她已经可以认定,杀死孟芳琼的,显然就是自称“助太刀”的那帮人。
青年道“老板还让我问您最近什么时候有空,他想请您再去坐坐。”
“不用了,我知道岳老板想要问我什么问题。”白茜羽淡淡地一笑,拿过笔记本,在上面写了两行字,然后撕下这页纸对折,递给青年,“这就是我的答案,他看了就会明白了。”
青年愈发恭敬,也不问她是如何得知,甚至没有表露出一丝诧异,慎重地接过放进衣服的口袋里,鞠了个躬离开了。
等他离开后,白茜羽喝了口咖啡,拿起报纸再次看了看,然后看着笔记本上之前随手写下的一些拉丁文字符。
“第六稿计划估计也不太行”她琢磨了片刻,“好色,残暴,有些极端的倾向,武力值应该挺高的,直接上去莽是莽不过的喜欢孟芳琼那种类型唔,那种娇滴滴的风格有点装不来啊”
想了想,划掉,另起一页。
“换换思路吧,这些手段也太低级了”
“还有哪些法子呢”
“对了,上次来喝下午茶那个老头,好像是个很有路子的军火贩子啊”
一旦跳出了三十六计的那些范畴,她忽然思如泉涌,一发不可收拾,唰唰唰地在新的纸张上写下一排字母。
一旁的店员看着戴着金边眼镜的少女下笔飞快的模样,心中也不由为她感到高兴前几日见这位作家小姐愁眉不展,看来,今天她终于找到灵感了。
白茜羽写下最后一个字母。
如果这个时代有人能看得懂汉语拼音的话,就能明白这是一行标题。
关于杀死松井的可行性分析第七稿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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