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只有必然, 没有偶然。
没有侥幸这回事, 最偶然的意外, 似乎也都是有必然性的。
大门缓缓打开,鲜花, 音乐,香槟酒气, 衣冠楚楚的宾客们,此时都将疑惑惶然的目光投向光线涌动中的那个身影。
一片死寂中,甚至可以听到酒杯里气泡炸裂时轻微的声音。
有人看看傅少泽的脸色, 再瞄一眼唐菀的表情,有交头接耳希望从旁人口中得到答案的, 有自以为明白了些什么, 担忧接下来即将要发生的狗血戏码的, 也有唯恐天下不乱, 心里高喊着“打起来打起来”的。
站在门口的白茜羽下意识里眯了眯眼,心里叫了一声糟糕。
尽管她不想在这个时刻手捧鲜花闪亮登场, 也不想扮演来砸何书桓场子的陆依萍, 可在这个微妙的时刻,干站在门口似乎显得更不礼貌,于是白茜羽只好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地走过去。
无数人下意识让开一条道,投来复杂的目光。
上辈子自幼的生长经历, 让白茜羽对于成为众人的关注焦点这件事并不陌生, 当然也不会感到紧张之类的。
相比于她的淡然, 傅少泽显得有些失态了。
自从大门被推开,他的目光就始终紧紧地黏在她的身上,片刻都没有离开过。
惊愕、不解、尴尬、苦涩种种的情绪纷沓而至,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最后竟在心底深处品出了一丝的甜,像是于卑微处开出了一朵花。
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每一步都像是走在了傅少泽的心里。
他定定地看着白茜羽走到他的面前。
所有人都紧张地注视着她的移动,先前一直看似保持着镇定的傅少泽,忽然间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起来,咚咚咚咚,几乎要跳出胸膛。
白茜羽走到傅少泽的面前。
然后她迅速地低下头看了看,悄悄把贴着“寿比南山”的卡片转到另一边,将鲜花递给他。
“傅少泽”白茜羽开口了,“这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不叫我呢怎么说大家都是认识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你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她的话语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傅少泽呆呆地接过,发出一声“啊”地无意义的应答,他的反应实在很不合格,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不仅仅是“认识这么多年的朋友”这么简单。
还是唐菀将尴尬的场子接了过去,微笑道,“是我疏忽了,不过辛西娅,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她刻意地用“辛西娅”称呼她,含义自然不言而喻。
唐菀虽然说得客气,却不会天真地以为白茜羽真的是过来道喜的,只不过上次与白茜羽在沙逊太太那边的接触让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个女人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所以,比起那些或是胆战心惊或是等着好戏上演的围观群众,她反而不怎么担心白茜羽会来泼妇式的搅局砸场。
至少,以这位虞小姐的段位,想来搅局,也会有更高明的方式。
比如她瞥了一眼旁边魂不守舍盯着对方的傅少泽,心里暗自叹息。
不得不承认,那个女人有一种让人感到自惭形秽的气质,无关容貌,无关服饰,所有的辞藻在她的身上显得暗淡无光,在这样一众小姐精心打扮,浓妆淡抹让人眼花缭乱的宴会中,,仿佛所有的一切存在,都只是为了衬托她的风姿。
白茜羽此时也朝她点头致意,礼貌地恭维了几句,“唐小姐今天真漂亮,两位真是天作之合,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她这番话说得没什么感情,但落在不同人的眼中,自然被解出不同的意思。
一般的宾客见三人之间一团和气,似乎都是相熟的,不由也打消了刚才古怪的猜测;不过在唐菀看来,这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表面上说得再好听,其中也蕴含着女人之间暗潮流涌的“潜台词”。
不过在那边的段凯文听来这当然是在强颜欢笑啊什么百年好合白头偕老,不过都是倔强地强撑着风度而已,特意来参加老情人的订婚宴,自然是余情未了难舍难分却偏要来眼见为实,他这位情场老手再明白不过了虞小姐脸上虽然在笑,可心里在滴血啊
“谢谢你能来。能得到你的祝福,我们实在太高兴了。”唐菀不着痕迹地挽上傅少泽的手,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刚才他也一直跟我说起你呢,作为他儿时的好朋友,要是你没有来见证我们的订婚仪式,他一定会觉得遗憾的。”
傅少泽身体一僵,下意识想将手抽出来,但察觉到此时的场合,又立刻忍住了。只是低下头,有些难言的沉默。
唐菀这番话既是宣誓主权,又给了对方几分面子,可以说得上是滴水不漏,不过在白茜羽那边,其实也是俏媚眼抛给瞎子看,她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其实我是来找伯父的,他老人家在楼上吗我上去找他。”
傅少泽一愣,连忙道,“他、他去医院体检了,大概过一两个小时就回来了你有急事的话,我让舒姨给医院通电话催一催。”
一旁发愣的舒姨也连忙点头跑开了,他顿了顿,又忍不住道,“你今天真的是来找”说到一半,他也意识到这句话似乎不太合适,立刻闭了嘴,可他这样欲言又止的话反而给两人的关系增添了更多的想象空间。
原本官方客套其乐融融的氛围,随着他的这句话,渐渐又往着诡异的深渊滑落。唐菀和白茜羽在此时也下意识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无言
幸好在场的除了唐菀之外,还有段凯文知道傅少泽与虞梦婉的过往,此时见势不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那个,哎呀,我们好久没见面了,一定要好好喝一杯哈哈哈哈”
于是便打着哈哈拉着白茜羽往旁边走,一边走一边快速小声地说,“虞小姐啊,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是木已成舟你还能怎么样呢且让这段往事随风过去”
等走到人群堆里,他立刻又扬起阳光灿烂的笑脸,“哈哈哈哈,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小姐呢,是我的好朋友,来来来,大家喝酒喝酒”
白茜羽手里被塞了杯酒,这个时候自然也不会落别人的面子,也跟着配合地举杯喝酒,接下来,也从善如流地跟着点点头说说笑笑,表情也没有什么勉强的样子,让怀揣着各种猜测的来宾们倒也暗自嘀咕,莫非真的只是什么普通朋友么看起来的确不像是来找茬的啊。
那边乐队继续奏乐,年轻人们有的去舞池跳舞,有的三三两两地与邻近的相熟的攀谈,渐渐回归到先前那种热闹的气氛。
这段时间里,段凯文一直小心地留意着白茜羽的表情,哪怕脑中已经有苦情的戏码先入为主,但见白茜羽与旁人谈笑风生的模样,也不得不做出这位虞小姐似乎真的是抱着很随和的心情过来道喜的判断。
真是一位大度的奇女子啊他心里暗自点头,又不由看看那边目光总是时不时往这边瞟的傅少泽,暗自摇头。
要不怎么说人性本贱呢,之前人家姑娘跟你好的时候,你偏不要,这会儿对你不冷不热了,却偏偏上赶着玩“旧情难了”这一套了该他腹诽完自己的好友,看着白茜羽,真是越看越赞叹。
他是见过刚到上海没多久的虞梦婉的,两截穿衣三绺梳头的模样至今他都没忘,可是看看如今,脱胎换骨一般的改变,谈吐也落落大方,完全看不出旧式妇女的影子了如果抛开家世背景平心而论的话,那容貌气质甚至压过唐菀一头。
这不,没一会儿功夫,他们这堆好几个公子哥儿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而在他们得知这位自称“白茜羽”的小姐是在沙逊太太的沙龙中认识的唐菀时,目光便愈发灼热了起来。
“白小姐和傅少是怎么认识的”有人刻意将话题往她身上引,倒不是出于别的目的,只是纯粹想找个话题而已。
“小时候的同乡,不是太熟。”白茜羽淡淡地说道。
“啊,也是直隶人吗小姐的口音完全听不出呢。”
白茜羽笑了笑,没说话,旁边有人接道“哎,既然如此,那你肯定知道以前傅少泽订的那门娃娃亲了你见过那个女的没有啊”
白茜羽摇了摇头,“倒是没有见过。”
段凯文额头汗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这个话题便立刻被好事者们展开了,“那个啊,我也听说啦”
“听说人家追到上海来要完婚,然后被退回去了呢”
“啊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啦,凯文,你上次不说你见过嘛”有人撞了撞他的胳膊,“就是你说的那个,又土又傻的那个叫什么来着是不是姓于啊”
段凯文僵硬地扭过脖子,看着一旁白茜羽似笑非笑看着他的表情,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还没等他想辙补救,又有人笑嘻嘻地说,“哎,白小姐,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刚才你没进来的时候,我还猜会不会就是那个被退了婚的旧式妇女过来大闹一场呢”
“哈哈,你脑子坏掉了吧,怎么可能”有青年夸张地大笑,“白小姐这么漂亮,这么有气质,怎么可能会是那种乡下女人比得了的嘛”
见话题越说越不对劲,段凯文终于找到机会连忙打岔,“啊屋子里好像有点闷啊,哈哈哈来,喝酒喝酒,大家多喝点啊”
这番话显然有些生硬,白茜羽笑眯眯地瞟了他一眼,朝他举了举杯,他连忙仰脖把杯中的酒全干了。
于是话题被稀里糊涂地扯了过去,白茜羽也没有任何要生气发作的迹象,段凯文心惊胆战地擦了擦汗,终于等一群人去跳舞的时候,找到机会单独和她说话。
“那个,对不起啊”他四下看看,紧张地说,“我不是故意在背后说你坏话的,我想开傅少泽的玩笑嘛”
“段少爷,你在说什么呢”白茜羽端着酒杯,看到舒姨匆匆地朝她这边走过来了,于是漫不经心地道,“虞小姐的未婚夫,和我白茜羽又有什么关系”
舒姨目光难言地看了她一眼,低声说道“老爷刚回来,在书房等你。”
“失陪。”白茜羽朝段凯文微微一笑,然后跟着舒姨一道离开了。
而那边的段凯文望着她的背影,嘴巴久久无法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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