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之上, 铸铁雕花的壁灯光线昏暗, 一排落地玻璃窗外, 是千点帆影、万种风情的黄浦江。
“美人儿,别走啊”
孔潜追了出来, 看到了走廊上正走向电梯厅方向的白茜羽,拖长的尾音令人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说好了要陪我喝红酒的嘛,哼哼这回我可不会让你再逃掉了”
“别叫我美人儿。”白茜羽看也不看他,只是快步往前走着。
“那你喜欢什么称呼”孔潜紧追不舍地说, “小可爱小甜心或者an怎么样哈哈哈哈哈,没错, 就是这个了, 甜心天使喜欢吗”
“我给你一个警告, 别跟我走得太近。”白茜羽拍开他试图搭上肩头的手。
孔潜忽然一把拽住她的手, 猛地将她推到墙上,眼神中露出几分残忍, “我也给你个警告别他妈把小爷惹火了你以为长着一个好脸蛋, 谁都得追着你屁股后头转,是不是小爷我偏不吃这一套”
白茜羽愣了一瞬间,随后反应过来了,视线缓缓下移。
“傅少泽愿意捧着你,爷可不爱犯贱”他舔了舔嘴唇, 有点狰狞的样子, “你到上海滩打听打听, 没有我孔潜得不到的女人就算当街杀了个巡捕,也没人能拿我怎么样妈的,什么怜香惜玉,再清高的到了床上不都是一个样到时候你叫得越大声,爷就越高兴”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放低了的声音中带着阴狠的威胁,“小美人儿,别给脸不要脸,乖乖的给爷好好玩一晚,爷就饶了你,明白了吗”
外滩,钟声敲响。
八点整。
铛、铛、铛
后背抵着墙,白茜羽看着近在咫尺贴过来的人,目光微眯。
拐角处,一个人影猛地扑了过来
正是那个杀手他一直守在电梯厅的转角处
“砰”地一声,外面放起了烟花,绚烂的花火映在玻璃窗前。
说时迟那时快,白茜羽突然电闪般伸手,一撩旗袍拔枪,上膛,举枪,枪口连闪,一连数发子弹全打中那侍应生的身上。
烟花升至最高处,然后拖着飞星坠落。
鲜血从西装马甲上渗出,他倒在地上,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甚至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
几声巨响炸得孔潜耳朵嗡嗡作响,刚才子弹擦着孔潜的身边飞过,他整个人都懵了,傻乎乎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她正缓缓收回冒着青烟的枪,她微微偏过头,面无表情地揉了揉手臂。
“我说过别叫我美人儿,我他妈不喜欢。”
说完,她向着不远处那个倒在地上的侍应生走了过去。
他还没死,刚才她没有一枪打中要害,但已经让他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
“啧,枪法真臭”她说了一句,然后是“砰砰”两声,她又朝着那人心脏处补了两枪,结束了他的生命。
弹壳掉在长绒地毯上,一朵金色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炸开,映得她的侧脸和发丝微微发着光。
这一幕,就此如梦魇般深深印在孔潜的瞳孔中,再也无法忘记。
九霄厅中。
“烟花好美啊,是不是,爸爸”
傅毓珍站在沙发背后,仰头望着落地窗前的璀璨花火。
坐在沙发中的傅成山也望着这一幕,有些浑浊的眼球中,映着万千色彩,他却好像丝毫不为所动似的,只是沉声说,“傅少泽呢只知道在下头玩,一点都不懂事”
此时,他的语气没有了平时在傅少泽面前时的严厉,只是带着老人那种对于后辈的无可奈何,自顾自地嗟叹着,“以后,我不在了,偌大的傅家留给他,他该怎么办”
“丹心呵,少泽会长大的,他年纪还小。”说到那两个字时,傅毓珍改了口。
“要是梦婉嫁进来,能帮衬帮衬他就好了,她是个聪明的孩子,有主意,沉得住气”傅成山感叹了一句。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笃笃地敲门声,傅毓珍笑了笑,“应该是送蛋糕的来了。”
“我又不爱吃那些西洋人的甜腻玩意。”傅成山嘟囔了一句,不过既然都送来了,他也没有出言拒绝。
厨师低着头,推着餐车无声地走了进来,餐车上的蛋糕罩在银质的食品罩之下。他走得很慢,很慎重,直到餐车推到老人的身前。
在傅成山与傅毓珍的注视下,他伸出手,缓缓揭开食品罩。
蒸汽扑面而来
当带着米面清香的蒸汽散去,一个红灿灿、圆鼓鼓、香喷喷的巨大寿桃赫然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那寿桃足有一个皮球大小,桃尖红润欲滴,中间是个喜庆的“壽”字,周围用芹菜汁面皮缀着绿叶,形态逼真,好似那王母宴上的蟠桃。
傅成山一呆,“不是说生日蛋糕么怎么是个寿桃”
厨师紧张地抹了把汗,低着头看着脚尖,但脸已经涨红了,“是傅家大少爷安排的他说蛋糕太甜,吃了对身体不好,让我们换一个寿桃送过来”说着,他的语气有些赧然,“我、我平时是做西点的,第一次做寿桃,要是味道不好请您见谅”
“”傅成山看着面前的寿桃,张了张口,紧紧绷着的法令纹似乎在此刻都松开了。
窗外,今夜最大的一朵烟花骤然冲上了最高处,仿佛照亮了整个魔都的天空。
烟花在走廊的窗前绽放。
血泊在侍应生身下蔓延着,将提花地毯染成更深的褐色。
腥甜气息蔓延的走廊上,白茜羽回过头,看向孔潜。
“噗通”一声,她吓了一跳,却见原本在那儿的人已经不见了孔潜一下子瘫软在地,浑身抖若筛糠,脸色惨白,好半天才吐出一句,“我、我什么都没看见别、别别别杀我”
白茜羽朝他缓缓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孔潜像个惊慌失措的兔子似的往后弹去,可是后面就是墙了,他抵着墙,四下看看,没有人经过,他绝望地摇着头,“我不想死,不要杀我求你了呜”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白茜羽走到他面前,蹲下身。
“重新介绍一下吧,军事情报调查处,白茜羽嗯,上海滩人送外号毒手无盐。”看着面前瑟缩着的青年,她似乎是觉得很有趣,于是笑了一下,“别担心,我们一向是对外不对内的虽然我也不是很确定。”
孔潜恐惧地盯着她,急促地喘息着,就见她伸出纤纤玉指到他的胸口处拈起那只插在衣袋里的玫瑰,轻轻嗅了一下。
“希望下次有机会来您的家里品尝红酒。”
说完,白茜羽朝他笑了笑,站起身离开了走廊。
窗外,外滩最后的礼花凋零成星尘般的碎屑,渐渐消逝在浓稠的永夜之中。
伴随着烟花的结束,宴会在八点半散了场。
年轻人还要赶赴第二场的聚会,仙乐斯或是百乐门这样的地方是他们的下一站,各界名流乘上各式各样的汽车,寒暄着,交谈着离开了华懋饭店。
听说,今晚的宴会上,有一位日本客人突发心脏病,送去医院抢救了,也不知有没有抢救过来,据说是“东亚慈善会”的会长,在上海滩也算是小有身份的人物了。
当然,这个被称之为“罪恶之都”的城市每天都会死人,没有什么值得议论的。
大家最津津乐道的,还是“傅少”与“孔少”的争风吃醋事件,有看过上一场的,还津津乐道地说这已经是第二回了,姑娘还是同一个姑娘,上回还打了傅少一个巴掌呢,现在都不知道最后花落谁家。
不过,向来不择手段声名狼藉的孔少今天似乎发挥不佳,最后是苍白着脸被人扶着走的,好像腿都是软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喧喧闹闹,吵吵嚷嚷,最后曲终人散还是收了场。
和傅成山告了辞,白茜羽正准备穿过花园,从后门离开。
“虞梦婉”
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上海的秋,有着桂花的味道,明明是这么物欲横流的城市,却唯独在这个季节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美感。
暗香浮动的庭院中,傅少泽追了过来,大概是刚才跑得急了,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有事”白茜羽回过头看着他。
“我要问你的话还没说完,段凯文都告诉我了,你留在上海是为了我”傅少泽喘匀了气,双眼瞬也不瞬地盯住她,英俊的脸在月光下有几分青涩的少年气,“你只用说是,或者不是”
“不是。”白茜羽飞快地说。
傅少泽心中一悸,不能控制自己追问了下去,“那你为什么跟他这么说”
冷冷的月色中,白茜羽转过身,走到他身前,轻轻吐出四个字“我骗他的。”
傅少泽艰难地说,“为什么”
白茜羽揉了揉有些隐隐作疼的肩膀,“有话直说。”
“我”傅少张了张口,沉默了许久,他迸出来一句,“我很久没去霞飞路了。”
“哈”白茜羽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还以为对方会问她一些比如你是不是虞小姐之类的问题。
“我很久没去找她了。”傅少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迸着,像是每个字都要经过深思熟虑,“自从和你退了婚之后,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我知道你是怎么了。”白茜羽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如月光般清冷,“傅少泽,让我来告诉你,你没有爱上我,只是因为你得不到,所以才念念不忘。朱砂痣会变成蚊子血,白月光会不如饭黏子,我是什么样的人无关紧要,只是你得不到,所以你才会产生了这样的错觉仅此而已。”
“”傅少泽被她说懵了,下意识想反驳,却又无从说起。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极力想说服自己,但是却又说不出口。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想走上前去,却又怎么又迈不动步子。
明明她就在眼前,却令他觉得无比的遥远。
一步之遥终究差了一步。
傅少泽最后还是离开了。
白茜羽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淡淡地说,“出来吧,听得够久了。”
短暂的静默后,一个穿着旗袍的身影从凉亭的柱子后闪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在”
潘碧莹抿着唇,姿态傲然,只是表情有些慌张,她是追着傅少泽过来的,因此听到了两人全部的对话,正在心神不定间,冷不丁地叫破了身形,只好走了出来。
“有话就说,今天我心情不太好。”白茜羽甩了甩胳膊,她觉得比刚才更痛了。
今天大概是她最倒霉的日子,一个接一个的,方美怡、刺客、傅少泽、段凯文、孔潜,噢,还有这个潘碧莹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已经解决了其中大部分的麻烦大概。
潘碧莹被她的态度激怒了,“我看你是心情非常地好,简直是愉快得不得了你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你以进为退让表哥对你念念不忘,你还吊着孔家四少不放,你水性杨花,脚踏两只船”
她的声音一点点高了起来,“是我看走了眼,从你到傅家的那一天起,就算你穿着一身袄裙,我也看得出来你不是个好东西你、你是我见过最坏的女人”
白茜羽惊奇地听着她破口大骂,等她说完了,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你说得没错”
潘碧莹一呆,就见她凑了过来,露出一个恶作剧意味浓重的微笑,“我很愉快。”
然后,她饶有兴致地看着潘碧莹的表情从不解、愕然、最后再到恼羞成怒,似乎穷尽自己所有骂人的词汇,也不知有哪一句可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最后只是尖利地骂了一声“无耻,下贱”
白茜羽笑了笑,“过奖,客气。”
说完,她不再搭理身后仍旧破口大骂的女孩子了,而是径自从后门离开了华懋饭店。
一辆汽车早已停在门口,车灯晕开浓重的黑暗。
她上了车,看也不看便坐进了后排。
“干得漂亮。”悦耳的嗓音在身侧响起。
“有烟吗来一支。”黑暗中,她扯下扎着头发的发圈,轻轻吐出一口气。
男人发出一声轻笑,将烟盒抛给她。
“噢对了,送你的。”她忽然说。
黑暗中,谢南湘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只是下意识接过,手指轻微地一疼,随即他嗅到了淡淡的玫瑰香气。
随即,汽车飞速地行驶了起来。
黑夜中,黄浦江畔传来汽笛声,夜上海的繁华刚刚开始,或醉或醒的人们共度今宵,这座城市的秋天就在危险与温馨混杂的气氛中悄然过去了。谁也不知道,无数人的命运将会因为这样一个夜晚而发生巨大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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