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抽了千夙一巴掌，在他手背上。
那一下，我打的不重，却也不算轻，收回手时，千夙白皙若玉的手背上便迅速泛起了一片潮红。
似乎……有两道目光灼灼射了过来。
我面不改色，伸手捏住千夙那只手腕，而后抽出他紧握在手中的苍术，又运起一丝灵气，将苍术化成一指长短，慢慢收了起来。
“你——”
千夙许是被我那一下打懵了，盯着我瞧了半晌，才又兴师问罪道:“你……打我作甚？”
我伸手调整了下千夙的姿势，让他盘膝与我面向而坐。
“庆祝大人，打跑了凶兽，还落得这副好样子。”
千夙顿了顿，抿紧了有些惨白的唇。
他此时微垂了眸子，我看不清他眼中神情，只依稀辩出他此刻大抵是不愿说话的。
我一时有些局促，觉着似乎又因我这句话，激起了他一些不快的思绪，也便没了要斗嘴的兴致，只好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为他渡灵力上。
我乃青州玉莲，本体含伤药之气，与任何灵气都可相融、相辅。
我的灵力虽不及千夙的天生神力，但为他以灵聚灵，以灵生灵，却不在话下。
千夙似乎不太能接受，我为他渡灵这种事，倔强地偏过头，死活不肯看我。
“爹……大人，你还好吧？”
千夙有什么不好的？是我为他疗伤渡气，要说不太好，那也是我啊！
可……
经前川一提醒，我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似乎真的不太好。
此时的千夙，额上生出层层细密的汗珠，两条剑眉几乎快要挤在一起，双目紧闭，浓密而纤长的睫毛贴在他汗涔涔的脸颊上。而他的脸，因为灵力损耗过度，白的几近透明，下唇处还隐了不太清晰的牙印和一点血珠。
怎么……怎么会这样？
我身体一僵，灵力便也一顿，千夙眉间似乎皱的更紧了些。
前川又惊又急，追着我直问“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我的灵气融不进他的身体，可若我此时撤手，我输到他体内的灵气，没了我的压制，更会四下乱窜，骤时更棘手……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该怎么办？
“七……七华。”千夙双眼紧闭，声音里都似裹了寒冰。
我掌中灵力渐缓，慢慢应他，“千夙……”
“我……数到三……”
千夙没有说下去，我在他要说出那句话之前，便撤出了灵力，附带而出的还有我先前输给他，却不与他融合的那些几近失去控制的灵气。
“你……”千夙缓缓睁了眼，脸上的虚弱之色减缓不少。
果真啊，果真……
蚀骨花毒未尽，神力即生即灭，他却如此逞能。而他体内神力，也是真的霸道强劲，虽只沾了一星半点，却依旧如此灼人。
我压住喉间涌起的一丝甜腥之味，与他道:“早知我草木灵气，与你的神力难以相融，便不费这般力气了！”
千夙低低吁了口气，默默瞧我一眼，嘴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多事！”
好嘛，喉间血气我不想压了，能吐他脸上吗？
多事？
不过细细思来，还真是我多事。仗着自己是青州玉莲，就硬将自身灵气强渡于他，哪知道我这朵花正好与他体内残存的那朵毒花相斥，不仅没帮到他，反而害了他……
如此一想，我还真是多事！
“你们站开些，我运气凝神片刻就好！”
“哦！”前川乖巧地应了声，立刻退到了一边。
我也再懒得理他，背过身去，以手撑地站了起来。
那些血包早已散尽，原先腥红的的颜色也已经变成了焦黑色，分不清哪里是土地，哪里又是草木山石。
千夙落下的结界有些松动，已经不太能维持，我刚伸手打算再加固一下，前川却已经先我一步在那道结界上又加了……
一、二……三层结界。
嗯，灵力高就是好！
我悻悻收了手，朝前川尴尬地笑了笑。
便在这时，结界之外，突兀袭来一道强劲的灵力。
不，那不能称之为灵力，是……是魔气！
前川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立即祭出更多强劲灵力，一层又一层附在结界上。
可那道魔气实在太过凌厉，几次撞击之下，结界外侧已开始松动，而前川源源不断祭出的灵力碰上它时，竟瞬间湮灭，无任何踪迹。
“反噬之力？”前川声音带了丝惊慌。
我急道:“什么反噬之力？”
前川收力站定，眉眼间露出一抹忧虑，“以彼之道，强己之力，还施彼身。”
我乍见前川收了力，惊的不行，极怕那股魔气破开结界冲过来，但细看时，却见在前川收力之后，那股魔气所现戾气竟淡去不少。
“哈哈哈哈……”一个尖细诡异的笑声突兀从四面八方，呈环绕之势依次响起。
前川与我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将千夙围于中间。
“哈哈哈……”笑声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数道同等威力的魔气。
结界之外，狂风四起，魔气遮天，所过之处，一切沦为乌有。
前川掌中灵气翻涌，龙声紫光微漾。
我试着想祭出方才被我收起来的苍术，发现它此时竟像个死物一般，无分毫灵力。情急之下，我抽出所剩不多的几片扶桑叶，凝作一柄软剑。
数道魔气袭来，我和前川同时一跃而出。
前川手中龙声所及魔气，滋滋乱响，片刻便消匿殆尽，而我手上的软剑，亦可长可短，蓄了灵力刺过去时，一刺一个准。我心上大喜，手上软剑斩的便越发用力。
“七华上仙……”前川在我身后腾出空提醒我，“这般不要命的打法，还是收一收……”
嗯？我打的不对？
一道紫光闪过，劈去我面前的两团魔气，前川接着道：“既费灵力，又……收效甚微！”
我随目一瞥，果然见围在我身侧的魔气比围在前川身边的多了三倍有余。
竟是，劈不散它？
“凝神，静气。”前川围着我身侧而过，手脚尽出，龙声亦在瞬间化作千万柄，不停绕于他身侧。
“周身灵力与手中软刃合二为一，方显威力。”
我凝力静站，运起全身灵力，游走一周后尽数汇于右手之上，掌中软刃突如受到什么刺激一般，爆出一股清寒刺眼之光。
那光围在我身侧，聚而不散，我领悟，扬手轻挥，三尺之外，尽化魔气。
“很好！”前川如此评价。
我凝眉回他一笑。
魔气依旧只增不少，且总有一两团没有眼力劲儿的妄图趁我与前川不备，去偷袭正凝神静坐的千夙。
我心中忧他，又生怒气，挥起手中软刃时，便也不知不觉加了些狠戾。
那些魔气如一个个无头之鬼，拼了蛮气横冲直撞，善躲，善围，亦善偷袭。
“污秽脏物。”前川痛骂一声，龙声再起，霎时紫光更甚，横扫身前数层魔气。我见此甚慰，手上软剑便也加快许多。
这软剑虽非神兵利器，但好歹是扶桑叶所化，稍凝灵力，威力也绝不容小觑。
如此这般，对持十几招下来，魔气多半散去，残余的几团也现了丝徐徐后退之样。
前川扬手，刺去已至千夙眼前的一团魔气，立身站定，执龙声负于身后，冷言道:“一群……无眼无珠的死物。”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声音果然又在山间响了起来。但这次，随笑声而现的，还有一个黑色身影。
笑声暂歇未歇，黑影凭空而现。
那是件附着浓重魔气，又宽又大的黑袍，一个有些矮小单薄的身影被整个笼在里面，倒垂而下的帽檐，遮去了那人大半张脸。
有风吹过，帽檐边角便轻轻一动。就是这一动，我隐约瞧见那个黑影阴柔的小半边侧脸，和一片惨白的唇色。
听声不辨男女，看那身形和露了一角的样貌，却似乎是个女子。
前川早有怒意，现下见那操纵魔气的幕后黑手出现，当即骂道:“你是……什么东西？”
黑影一动未动，毫无血色的唇却勾了一下，是一个清晰可见的嘲讽姿态。
“鬼东西！”我随意接了句。
那个黑影的肩膀动了一下，然后便又有几声笑传了出来。
“是鬼。”黑影吱吱笑罢，声音嘶哑地又接了句:“是从地狱爬出来的鬼。”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竟是立即回身而遁，周遭仅余魔气也随之而去。可就在刹那，那个远去的黑影身上魔气突散，发出极其摄人的光，随光而来的，是浓郁至极的生腥刺鼻之味。
这是……
“遗留在蓬莱山的魔气！”
“遗留在蓬莱山的魔气！”
我与前川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护好大人！”前川咬牙间，吩咐我一声，便提步追了过去。
“你当……”
我话未尽，他便已不见了身影！
我回身，四下查探一番，确定真的再无异样之后，方缓缓收了扶桑叶，蹑手蹑脚蹭到了千夙身边。
他面上较之方才好了许多，只是他眉头依旧皱着，似乎仍在费力忍着什么？
我觉着，其实，我真有些对不住他，常日缠着硬喂给他一些他不喜欢的东西便也罢了，可这次，竟是将那样的毒也欢欢喜喜捧给他喝……
那是什么毒啊？
灵力稍低的仙神一碰便魂飞破散的东西……若是千夙修为再低上一些，那我可真是无论如何也躲不了毒杀上神之罪！落到那般地步，不仅难逃一死，说不定在死之前，还会先被扔进那种泥沼魔窟暗无天日的鬼地方去受受罪难……
不过，还好还好！
我轻出了口气，真是神佛保佑，千夙无事……
“打累了？”
“没有！”我一惊，侧目瞧时，便见已经转醒的千夙。
“大人可终于醒了，担心死我了！”
“哼！”千夙扯了扯嘴角，“我看你是忧心你自己，怕落个毒杀上神之罪。”
“……”
哈……哈，他又知道？但被千夙这么不留情面地戳出心中所思，我总要辩解一翻，但瞧他眉毛鼻子无不都向我传达“我很累，你不许与我顶嘴”的样子时，我只好默默转了话题，“这些魔物似乎是冲着大人来的，大人真不该出归灵墟。”
千夙很是满意。
他伸手撑在我肩上起了身，而后也很好心地将我拽了起来。
“……”
而后，他淡淡回我:“即是冲我而来，那我出不出归灵墟，又有什么打紧？”
我嘟囔道：“可你在归灵墟十万年不曾外出，能惹得了谁？”
“嗯……”千夙顿了许久，低头望我，拧着两条秀眉叹道:“正是因为不清楚，所以才头疼！”
“我自问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唯有……”
“唯有什么？”
“九万岁时，躺树上睡觉，压折过一根树枝，掉下来后弄脏了一池水，还好像烤过一只兔子……”
“……”
这条龙，当年究竟是怎么当上神界之主的啊！
“那眼下我们……”
脚下山地突兀一阵大晃，摇的我险些倒在地上，好在千夙极时拽住了我，才免遭一劫。
晃动还在继续，那个相柳遁走后留下的大坑渐渐坍塌，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泛着黑气的石砌大门缓缓升起。
“去哪里？”
我缓缓吐出方才那句话的最后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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