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宴,热闹非凡。获知内情的人深感这是有生之年难得一见的盛事,不明就里的人只以为是寻常节日宫里请客。不管如何,在时隔近两个月后,大家又盛装打扮来宫里吃饭了。
六月的天已经有点热了,未免出现妆容晕开的尴尬,女眷席就设在了宫内清凉台。这里靠近玉波池,伴着清风,飘来阵阵莲香,已到的女眷们正在凭栏赏景。卢氏落座后,目测了一下与上首位置的距离,发现不算远,心下满意,暗想等会要好好看看女儿。往下一看,陆辰也来了,跟在李氏后面端庄得体地与周围寒暄。卢氏非常欣慰,待李氏的视线转过来,双方含笑点头致意。
“阿母。”沈归荑轻轻叫了一声。卢氏偏头看去,郑氏正缓缓走来。李氏见状,也就停下了脚步,原本她也想着过去说话的,不意被郑氏抢了先。见卢氏朝她们这里点了点头,陆辰低声道:“大概是为了桓氏的女郎。”
李氏听了立时就想起桓氏那位与陆彦传绯闻的姑娘来。隐晦地盯了一眼郑氏,李氏便带着儿媳先往别处打招呼去了。陆辰颇有些不放心,频频往卢氏处张望了好几眼。
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原本因着两人老公官位的高低,诰命品阶的不等,郑氏见着卢氏都是低头行礼的那个。如今卢氏都是太子他岳母了,郑氏对着卢氏那就只有更加恭敬地份儿。
不过先前两家孩子的婚事穿得沸沸扬扬,为避嫌郑氏最近都很少往卢氏面前凑。卢氏非常理解她的做法,也十分配合,等闲不去打扰她。如今她主动过来,显然是有事相求,卢氏面色柔和,静静等她开口。
郑氏心里挺犹豫,咬咬牙,勉强道:“先前的事,是我们茵娘没福气,只是,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年龄也大了,也该相看其他人家了。”
“是阿彦轻狂,没这个福分。”卢氏摇摇头,“茵茵是个好孩子,又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若能过得好,我也替她开心。”顿了顿,又问郑氏:“你可有什么中意的人家了?”
郑氏笑道:“她一个女孩家,我们想留的近一点,因此不打算看太远的人家。”
哦,这是打算在街坊里头找了?卢氏一挑眉,果然郑氏下一句就是:“看咱们这些人里,谢氏十九郎风评不错,少有才名,一直被称作谢家玉树呢,与茵茵年岁又相差不多。”
原来是看上谢珺了,卢氏一点也不奇怪。谢珺谢小伙要家世有家世,要品貌有品貌,放六大世家里头,也是排的上号的黄金单身汉,郑氏属意他,也是很有眼光了。卢氏点点头,但是不开口。
郑氏有点着急,她以为卢氏不高兴她看中的是谢珺,心里就有点恼火。想要谢珺做女婿的又不止她一个,贤德坊里头有此想法的多了去了。你女儿都是太子妃了,怎么还能霸着人家好小伙不给旁人惦记呢?不带这么霸道的。
卢氏当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迟疑主要是有两方面顾虑:一是她又不是谢珺的妈,贸然跑去给人家介绍对象实在有失体面,她得先找人探探杨氏的口风,看她有没有给儿子娶妻的打算;二是因为他们两家也存在着“差点成为亲家”的尴尬过去,此事由她出面显然是更加尴尬。思来想去,唯有扔给小姑子。
卢氏建议道:“孩子们脸皮薄,此事还是要不动声色为好。”
郑氏舒了口气,卢氏没有反对的意思就好。“那该如何?”
“请安国公太夫人出面,办一场聚会,人不必多,就咱们几人聚一聚好了。”
郑氏都要忘了这个老太太跟谢氏主母同出一族了,论辈分杨氏还得管她叫一声“姑祖母”的。
这个方法好啊!郑氏的脸上笑容开始变得真诚:“若是可以,倒是要麻烦你去说项了。”
“这是自然。”
桓茵还不知道她妈妈在给她安排相亲对象了,此刻她正领着弟弟自由地徜徉于山野之间,呃,攀折花木。
父母进宫赴宴去了,两小人带着家丁跑山野里来郊游。也亏得两人不怕热,兴冲冲地在太阳底下乱晃,倒是把两人的乳母吓得够呛,苦口婆心劝了半天,才将两人给请回树荫底下乘凉。
喝着冰镇绿豆汤,姐弟俩有一会没一会地聊着天。
“阿姐,你今日怎么不与阿母去赴宴?是不想见到卫国公夫人?”
“呃……”
“你是在担心阿母又为你说亲,所以才不跟着去的吧。”
桓茵一挑眉:“你知道的挺多啊?”
“我还知道你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
“好了好了,不用说了。”
桓驹乖乖闭嘴不言,安安静静吃他的点心去了。桓茵叹了口气,她快烦死了,她一次相亲不成郑氏就担心的跟她永远也嫁不出去了似的,整天托人打听。别的还不清楚,单就贤德坊的适龄男子的生平简介她都已经听郑氏念叨好几遍了,这还不算,就连桓温也“被迫”请了几回同僚,打听对方的儿子侄子外甥。
如此高压的催婚,桓茵当然是逮着机会能躲就躲了,完全合情合理,只是也就顺势错过了见证历史的时刻。
宫宴上,顺德帝出场后,大家就照例按照“三呼万岁——皇帝致辞——众人谢恩——落座开席”的流程来走。刚走完前面两步,大家还没谢恩,顺德帝就又开口了:“今日诸卿皆在,朕就在此说一件事吧。”
大家于是肃立站好,洗耳恭听。有不少人想的是,圣上语气这么高兴,莫非是边疆传来了什么捷报?或是宫里哪位贵人有喜了?不会是太子妃有喜了吧?!
这纯粹是无厘头的瞎猜。另一拨人下意识瞄向陆衍、褚绎等人,试图能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点什么。而剩下的人,老老实实地等着皇帝宣布,他们想的是,反正听上去像是好消息,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顺德帝也不吊众人胃口,他给了心腹大臣陆衍、褚绎、温宿等人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后,就笑眯眯地道:“吾儿今已成家,如今,也是时候承担家业了。”
“!”
一个炸雷丢下,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待明白过来这话里的意思,群臣皆炸。若非不能君前失仪,大家早就开始七嘴八舌了。现在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只敢在心里嘀咕。
不少人脑袋都“嗡”的一下,当场死机。大家都没想到皇帝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宣布退位,搞得就跟年老体衰干不动了,想提前退休享受晚年于是就让儿子顶上的普通老人家似的。如此语气如此态度,仿佛他要交出去的就是一间小商铺而非是整个天下。
众人一时之间内心极度复杂。温宿老先生心情也很复杂,他想的是:来了来了又来了,圣上开始装逼了。从小就喜欢这样,当了皇帝之后此种“不良”习气是与日俱增,先前还有皇后可以“规劝”,现在是一激动,又开始犯病了。
顺德帝才不管老师心里对他是如何吐槽呢,他现在恨不得比底下的人还要激动,还要兴奋!酒还没喝呢,他双颊都开始泛红了。大手一招,让楚昱到自己身边来,再命夏守忠斟酒,先塞了一杯到儿子手里,自己再端了一杯,然后举杯朗声道:“日后还望诸卿鼎力相助吾儿,保我大燕万世升平!”
没的说,满殿之上,众人毕贺,先是拜了即将升任太上皇的顺德帝,而后又向已是新帝身份的楚昱高呼万岁。一时间,众人不管心里有什么小算盘,脸上皆是笑意一片。
龙心大悦已经不足以形容顺德帝此时此刻的心情,他心情真是舒畅极了,全然没有权力交接之后一把手的失落不平之气。在陆衍等人曾经的同窗眼中,这完全就是卸下重担可以自由飞翔的如释重负,遥想日后他就可以潇潇洒洒,而他们还要继续打工,心里顿生羡慕。
而在陆庸、温宿等老师眼中,这简直就是对他们教学成果的打脸。瞧瞧这迫不及待的样子,哪还有一点一国之君的持重?敢情做太子的时候都是骗人的呐?
俩老头相继开口:“陛下圣明,太子德行贵重,实乃社稷之福。”
“陛下此举,可堪比尧舜禹汤。”
调子极高的赞誉了,可是配上两位老先生淡淡的表情以及严厉的视线,顺德帝心里发虚,稍稍收敛笑意,争取让自己不那么喜形于色。
女眷处得到消息要慢一点,但现场反应绝对不比前头那帮大臣差。夏守忠来请陆微到前面去的时候,原本众人只以为是需要太子夫妇给顺德帝一道祝礼,并不在意,准备起身欢送,就见夏守忠恭恭敬敬给陆微行了大礼,口中称道:“给太子妃道喜了,陛下已在殿前宣布,太子殿下不日即位,命老奴请您过去一趟。”
此言一出,无人不惊。饶是卢氏,都吓了一跳。陆衍保密工作做得好,对她都没说。其余如褚绎、温宿等人的夫人,也是一脸惊讶,她们都被老公瞒着呢。不过她们惊讶过后很快就接受了,她们家丈夫都是“帝党”,自然知道顺德帝对他的太子有多好,退位么,也的确是皇上能干出来的事,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该准备恭喜了!
另有“哎呀,没来得及跟未来皇后搭上话呢,以后要攀关系不是更难了”想法的宗室女眷们也在短暂的震惊过后也接上了道喜的频道,其余抱有“哥哥是皇帝哪有父亲是皇帝好呢,哎呀,我们母子/女要在兄嫂手底下讨日子了”悲惨想法的后妃们也不得不让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真挚,准备恭贺未来女主人。
其余未婚的贵女们,则是满怀羡慕。成为太子妃没满一年呢,这马上就要以豆蔻之龄当国母了,此后便是所有大燕女性只能仰望的存在,何其风光!这般经历实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陆微作为提前知情者,自然挺淡定,她只是在疑惑顺德帝把她叫过去是为了什么。一般这种情况,楚昱才是主角啊。
与德妃互相颔首,眼下没人敢受她的礼了。就是后妃们原本名义上还沾了个“长辈”的边儿,现下也绝不能在她面前摆谱了。众人俯身送她离开。
一路上陆微还在想,等下要以什么表情来面对。不能太高兴,不然显得好像迫不及待要上位,也不能太忐忑,显得像是东宫很没信心……
大概是纠结的太久,一抬头,居然就到了。陆微摆正表情,目不斜视地进殿,俯身行大礼。
“太子妃过来。”
陆微就顺势过去站到御座右侧,与楚昱一左一右将顺德帝包围。这个站位十分诡异,原则上御座之上,唯君可立。现在皇帝把他儿子儿媳全叫上去了,也是奇特。但大家都默默憋着,反正皇帝对太子多少没原则的事都干过,这算什么呀。
唯有陆衍,他比较担心女儿“受牵连”被御史喷,先前只有楚昱“挨骂”,这没什么好心疼的。(楚昱:……)但是他哪受得了女儿被那帮无脑人士乱喷!(御史:???)陆庸及陆昭、陆彦则没有陆衍老父亲瞎担心的心理,他们与有荣焉,觉得孙女/妹妹端庄自若,非常有国母范儿。
顺德帝将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然后开始讲话,讲的一字一顿,郑重其事:“这个天下,朕担了三十多年。不敢比之高祖,确也可称一句‘不负祖宗’。日后,你们当携手与共,担这大燕风雨,为后世子孙继。”
即便先前说得随便,但江山毕竟是江山,天下之重,非常人能想。顺德帝纵有千言万语,此刻也只不过拍了拍夫妻两人交握的手,将他们往前推了推,接受群臣拜贺。
站在御座之上,看底下一片人头,很有几分凌驾众生之感。楚昱却一点都没有热血沸腾的激动,他淡定的不得了。依他说,这种居高临下之感他几年前在东山天天体会,没什么稀奇的。要说特别——楚昱看了看右手边的陆微,缓缓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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