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认女

小说:徽仪纪事 作者:郎君弱冠
    “女郎肤白,穿蓝色甚美。”

    “真的?”

    “不信女郎看看镜子?”

    一人来高的水光镜里,穿着浅蓝衣裙的女童唇红齿白,一双大眼睛里碧波流转,可爱极了。这正是刚才脏兮兮都没人看出性别的小姑娘。洗漱一新,芙蓉面才露了出来,紫苏等在一旁感叹,长得真是漂亮,怎么看怎么有贵女的样子。

    “女郎这边请。”紫音一边说一边将人往梳妆台这里带。头发是新洗的,还没干,不宜束发,小婢女拿了手巾在帮她擦拭。

    先前张牙舞爪,此刻颇为安静。配合度极高,乖乖坐着任人摆弄,只有在上药的时候因为疼叫出了声。

    紫苏问:“女郎可要用些吃食?”

    “要。”小姑娘抿抿嘴,小声问:“我想吃汤饼,可以么?”

    紫苏道:“自然。”

    叫庖厨做了份汤饼,又加了一两碟点心,呈到案前。小姑娘饥肠辘辘,见到吃的顿时大开朵颐。吃完汤饼,又将点心一扫而空。虽然吃的豪爽,但也没搞得一头一脸。这让伺候用饭的婢女稍稍好受了点。

    吃完饭,等了片刻才伺候小姑娘睡下。本应该要带着她起来走走路消食的,碍着她脚上有伤只得做罢。

    一通忙下来,众人得空的时候,有婢女问:“这是哪家的女郎啊?”

    今天跟着陆微出门的就紫苏一个。不用看,大家的目光就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紫苏无奈,她知道也不能乱说,还没个准呢,万一坏了事就麻烦了,只好对众人道:“是府里的远亲,家道中落来投奔了。正巧十七娘出门,这就遇着了。”

    众人一脸错愕。这什么亲戚啊,混成这样?不是他们骄傲,他们主人的亲戚,随便哪一个不是世族权宦,马上还要有个正经八百的皇亲,怎么样也不该有“家道中落”的存在吧?且说“家道中落”都轻了,看这被十七娘带回来的小姑娘的凄惨模样,分明是遇上了天灾人祸家破人亡了。

    再怎么好奇,也不能乱说,紫苏板下脸来,严厉表示:“好好伺候,不得胡言乱语。”同时格外点点出:不得在小女郎面前胡说八道,另外,她说什么你们也别搭话。

    众婢女齐齐应下。

    吩咐完,又让绿锦在这里看着,紫苏并其余四人回了望仙院。

    事涉宗室,由不得不慎重。卢氏皱起眉头,开始对此事全面分析:往好的方面想,皇室有遗珠流落在外,做臣子的为君分忧,将人送上门,让其父女相认。这是善举,乃是全了人伦相聚的愿望。前提是,阳泉郡王得认这个女儿,更重要的是,这姑娘一定得是个真的。往坏的方面看,就是这个前提若是不成立,那一切没的说,姑娘乱认皇亲,陆氏不说助纣为虐,也跑不了好,还要开罪这位郡王,先不管会在圣上那里会有个什么坏印象,就是这弹劾的折子跟御史的唾沫,都得被喷上不少。

    也不能埋怨陆微多管闲事,乃是正巧被这姑娘撞见了,还认出来了。若她真是位沧海遗珠,以后跟他爹说:我当初受苦受难,找他们家求助,但是人家不鸟我。这又该如何?

    见死不救,又要被骂。

    卢氏头疼,然后决定扔给丈夫:“待你阿父回来再细细商谈,眼下,你们,”一手指着陆微跟刘琰,叮嘱道:“不宜声张。”

    刘琰点点头,陆微点头的同时也在心里好笑:大家都是不宜声张,还真是万言万语,不如一默。

    晚间,陆衍回府。微带着酒气,被婢女伺候着脱去官袍,换了燕服,坐在榻上,见妻子一脸沉思,笑问:“夫人为何事忧心啊?”话音刚落,就被卢氏扔了一个热毛巾在脸上。

    “真是事赶着人!”卢氏抱怨了一句,将女儿出门遇上的事给道明。

    “还真是怪事一桩了。”陆衍拿下脸上的毛巾,话里还带着调笑。好男风,自古有之,越是有钱有权的家里,就越好这个。这不是社会主流,自然也遭世人唾弃,但权贵任性,我行我素多的是。又有,只要留了后,家里也太会管他们怎么去疯。

    阳泉郡王,据闻也是枚同志,但无人见他落实到行动上。他府上无妻妾,也无男子,除郡王府标准配置的属官外,就几个粗使下人。粗使下人是见不到他的面的,王府属官之前已经说了,是国家编制员工,属于国家官僚体系,不是能给人做,咳咳,男宠的。阳泉郡王要是敢染指这些人,那是要被贬的。

    再放荡不羁我行我素,也是要考虑前程问题的。你一落魄,生计都成问题,还如何发展爱好?

    这是常人思维,阳泉郡王如何想的,众人不知。只知道这位郡王“洁身自好”的很,几十年如一日地过着单身汉的生活。甚至都有人怀疑起他好男风的真实性来了。这么多年,身边不说人,连个动物都没有,这位怕不是心里有个白月光吧?更有甚者,还传出了“阳泉郡王早年与一女子苦恋情深,但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在一起,所以为了她自污己名以求忠贞不二”的版本。

    作为一个“善谋”的人,陆衍最是能通过谋划小事以达成目的。听了前因后果,陆衍已在心里形成了一个计划。当下对妻子道:“你们不要管了,我来。”

    卢氏乐意之极。陆衍想起女儿,道:“此事既然让阿微碰上了,那便罢了,但是日后却要当心。”又道:“在她成婚前,便不要令她随意出门。”

    卢氏对此并无异议。

    陆微被下了门禁,这是她所料未及的。但也没有争辩,老老实实地接受了,认认真真完成双亲大人布置的功课,课余时间跟客居在他们家的蓝眼小姑娘玩耍。

    几天下来,混了个面熟,陆微等人也都知道了小姑娘的名字:安珀。外藩语中是美丽的宝石的意思。人如其名,这小姑娘肤白貌美,兼有一双异于常人的蓝眼睛,确实引人注目的很。

    这天 ,安珀趴在一边看陆微练字。大概也是受了谁人的熏陶,小姑娘竟然挺感兴趣,看着陆微的的一笔一划的行云流水,眼睛里满是渴望。

    陆微笑道:“来。”

    安珀摇摇头:“我不会。”

    “我教你。”

    仿佛正等着陆微说这句话似的,安珀乐颠颠地过去,立在书案前,照着陆微所说的姿势执笔,随即一只手就覆了上来,温度极低,凉的安珀的心都跟着手背的皮肤一起战栗起来。

    “别动。”

    安珀心一惊,将心神放在引着自己写字的那只手上去了。

    被人把着手教写字还是头一回,安珀没感觉有哪里不适应,待陆微松手还有几分不舍,她看向陆微,问道:“听闻你们写字有好几种写法,这是哪一种?”

    陆微答道:“小楷。”

    “端端正正的,跟个方块似的。”安珀形容了一下,又问:“这墙上的挂着的字也都是你写的么?”

    “有些是,有些不是。”

    “那哪些是你写的?”

    “不如你来猜一猜?”

    这很有些难度,安珀小姑娘敏感觉得对自己不利,马上反应过来,反抗道:“你会的字肯定不止这一种,其他的我又没见过,肯定猜不出来,这样不公平。”

    陆微一怔,轻轻笑了起来,问她:“依你说该当如何?”

    安珀嘻嘻一笑,摇头晃脑道:“你就直接告诉我吧?”

    “好。”本也就是玩笑,又不是真的要为难她,陆微应得爽快极了,当下就为她一一介绍起来。

    两个人学习的气氛正好,陆衍那里就派人传话来了,要接安珀小姑娘去认亲去了。这个消息来得并不突然,小姑娘早就随时做好要走的准备,此刻听闻,立即就站起身往外走。

    陆微朝左右使了个眼色,就有婢女追上去给她加了个斗篷,对上小姑娘懵懂的眼神,陆微解释:“天气渐冷,不要着凉。”

    安珀的一只脚已经迈出,又回过头来看向立在渡廊上的陆微,问:“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陆微摇摇头:“我不便见外人。”

    “是么,”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安珀皱着眉,又问:“那我还能来找你吗?”

    “自然。”

    “那我走了,后会有期啦!”有了再见的可能,安珀的心情好了不少,对着陆微使劲挥了挥手,白嫩嫩的腕子上金色的虾须镯也跟着晃了起来。

    为避人耳目,陆衍带着小姑娘一路低调地行驶至一处酒楼前,跟接头人报了房间号,就被领着上楼至一处甚是隐蔽的包间,进了门,安珀才见到了自己要见的人。

    没有什么痛哭流涕的相认场景。安珀小姑娘站在那里,见着坐在椅子上的年轻男子并没有什么血缘上的亲切感,反而觉得这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陌生得很,她再胆大,也只是个才六岁的小孩,此刻没被吓到抱着陆衍的腿已经算好的了。再看楚翯,一脸高冷,哪里有面对找回失散多年的骨肉的庆幸感动?

    陆衍倒是这里反应最正常的,对着楚翯一拱手,介绍道:“郡王,这便是那个孩子。”又给安珀介绍:“这位就是阳泉郡王。”言毕,便退到一旁,将空间留给两人。

    楚翯放下一直拿在手里的茶盏,先开口:“过来。”

    安珀于是上前,她走得很小心,在距楚翯两步的时候停下,头倒是一直抬着,大胆地直视着面前坐着的人。

    “你叫安珀?”

    安珀点点头,“嗯”了一声,心里却在想他不会不知道自己叫什么,此刻问这样一句,可能是因为没话找话缓解一下尴尬。

    楚翯还不知道自己被腹诽,继续问:“给你东西的人是如何跟你说的?”

    安珀想了想,从怀里掏出那个玉牌,道:“你指的是这个吗?”见楚翯默认,又道:“阿舅本想将它卖掉,被阿娘臭骂了一顿,阿娘说,这是我阿爹留下来的东西,一定要留着,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他。”

    短短几句,真是将一个生活贫困却坚持不当掉信物的坚强女子描述了个传神。陆衍作为事件参与者,自然将这女孩的身世背景查了个彻底,也知晓这女孩母亲的生活条件因未婚先孕而形成的巨大落差,此刻听了这童言稚语的描述,也不由动容。

    他这里动容,那边楚翯却道:“这玉牌用料不好,即便卖了,也不值什么钱,并不能救急。”

    陆衍:……

    安珀也有些发愣,估计是没反应过来便宜父亲话里的意思。

    楚翯说完实话,对小姑娘上下一打量,点头:“你与你母亲长得很像。”又招手让她上前来,将她手里的玉牌给系回她腰带上,郑重承诺:“你既找到了我,日后便不会再叫你受委屈。”

    进门到现在,就属这句最燃情。不说安珀如何眼泪汪汪,就是陆衍,也觉得这位王爷终于有点慈父的样子了。

    认亲事宜进行到眼下,算是成了一半了,陆衍暗松口气,起身对楚翯拱手以贺:“王爷父女相认,臣在这里恭喜了。”

    楚翯也揽着安珀起身,道:“有劳左相,之后,我会向圣上禀明的。”又低头让安珀道谢。

    虽没有册封,但也是郡王之女,陆衍可不会受她的礼,侧身避过,对楚翯道:“王爷天伦重聚,还是快快回府吧,此地不宜久留,御史那里,还请王爷多加小心。”

    楚翯点点头,向陆衍表达感谢:“多谢左相,此番功劳,我铭记在心。”又表示:“待过几日,我定携女登门拜谢。”

    陆衍一面表示“不敢”,一面目送人登车回府。

    两日后,阳泉郡王上折请封独女为县主,震惊朝野。不管呆掉的百官,早就被通过气的顺德帝大手一挥,直接同意,还特地赐号“宜春”。

    重磅□□后,新进的宜春县主成了燕都贵人与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的传奇人物。相比于这,更多的投机分子则是觉得找到了机会,他们将目光瞄向了阳泉郡王府的后院。这些人的想法是:既然有了女儿,那也就表示,这位郡王也不是一心好男风的,而他们府中有适龄女儿的,也不是没有可能。若能联姻,也是美事一桩啊。

    于是乎,阳泉郡王府邸一时车马喧嚣。

    忍耐了两天,楚翯直接沉下脸来:“锁上门,一律不见。”管家领命而去。安珀很乖地问:“阿父,我给您带来了麻烦是么?”

    “自然不是。”刚刚还是一脸冷肃,转头望向女儿就是一副温和,楚翯笑道:“这些俱是别有用心之人,他们登门是各有目的,不是好人,与你不相干。”

    安珀举一反三的能力很好,当即笑道:“我知道了。这些人不是好人,我不与他们多接触。但比如陆微姐姐,她将我带回家,又帮我找到了阿父,却没叫我为她做什么,这个就是不挟恩以报,我可以多多见她。”

    楚翯但笑不语。安珀自己乐了一会,见他不说话,也醒过味来,问道:“我说的可有不对?”

    是个聪明的丫头!楚翯暗暗评价,然后道:“并不是不对,这世上有挟恩以报,也有知恩图报,他人予你帮助,是善举,不管是不是出于善心,但你既受了恩惠,自然也要回报。此番你能顺利找到我,是因为陆氏十七娘,我能为你请封县主,是因为左相,这当中的关系,你觉得只是一个‘谢’字便能道清吗?”

    认女跟请封都不是小事,安珀诚实地摇摇头:“不能。”

    “这就是了,知恩图报方能长久。”楚翯摸摸她的脑袋,半是告诫半是教导。

    安珀也真是聪明,很快就悟出了其中的道道,问道:“那陆微姐姐需要阿父您做什么呢?”

    楚翯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道:“她并没有要求我做什么,只是阿父想谢谢她。”

    或许是知道心有好感的人并不是那种挟恩以报心怀叵测的人,安珀松了口气,开心地道:“我也要当面谢谢她,我何时能够见到她呢?”

    “不急,待外面这些人散了再说。”

    这是实话,即便足不出户,安珀也知道大门外面积攒的人群数量之多,府中一旦有人出去即刻便被包围,实在不宜出门。作为事件主人公,安珀很自觉地与父亲保持步调一致,当下贴心地表示:“那我听阿父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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