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珩一直跟在摇姯身后瑟瑟地不敢说话,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扯着摇姯的衣袖,生怕她会不见一般。
今天又是月圆,她看着眼前狼狈的少年。摇姯使劲将自己的衣袖从他手中拽出来,少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嘟起小嘴猩红的眸子里瞬间就蓄满了水雾。
“别怕,我只是去给你找点吃的,你肯定饿了是不是。”摇姯温言软语道。
少年摇摇头,两只手都抓住她的衣角。
摇姯扶额,走火入魔难道不应该是残暴嗜血吗,怎么这位仁兄就变成了萌娃呢。
她轻轻拍苏玉珩的手,“珩珩乖,那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他点头。
见他同意,摇姯牵起他的手,偷偷溜进小厨房。
里面狼藉一片,摇姯带着个拖油瓶找东西很吃力。
郑厨娘兴许是去看热闹了,厨房的火已经熄灭了很久。
摇姯在灶台地下发现了一碗回锅肉,也不管旁边公子,自顾自吃起来,这肯定是郑厨娘留给她的。
感受到旁边有双大大的眼睛直直看着她。
摇姯无奈,将肉塞到他手里:“吃了它。”
苏玉珩接过去,一小口一小口咀嚼起来。
摇姯满眼星星,落魄的苏玉珩竟然有一种别致的美,好似原本高高在上的仙人流落人间,红瞳黑发更衬得他妖孽一般。
苏玉珩实在饿得慌,没多久就把那一碗油腻的红烧肉给吃完了。
摇姯拖着苏玉珩往树林的小亭子里走,她准备拿着银子和双生草趁着今晚混乱之际下山。
“你要带着魔头去哪儿?”身后低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里更为嘹亮。
只见一青衣男子伫立在那儿,青衣是闭门弟子的标识,摇姯似乎见过他,灵光一闪,这不就是千南天的弟子,千中尧嘛。
摇姯只叹大事不好,打是打不过,逃也逃不了,还带着个智商等于三岁、连话都不会说的拖油瓶。
“带他去出恭。”摇姯笑嘻嘻道。
“哼,在殿中就觉得你这个小女娃很奇怪,你还真以为父亲就这么放心你吗,”他狞笑朝着摇姯走过来,“你偷偷摸摸出房,果然就是想逃跑。你是苍狼教的内细吧。”
她吞咽了一下口水,面前之人不是几年前那个好对付的傻大个,苏玉珩护在她身后,抓住她不松手。
电闪雷鸣之际,一柄软剑在摇姯眼前晃了晃,她想闪躲,但被后面的人拖住身子,挣脱不开。
她闭上眼睛,双手都在颤抖,离死亡如此近的窒息感充斥着她的大脑。
预期的杀气并没有来,摇姯睁开眼睛,只见苏玉珩替她硬生生接下那一柄剑,转眼已和青衣男子打斗在一起。
摇姯知道他开始习武,但并不清楚苏玉珩的功力到底又多深,加上千中尧有剑在身,武功本就高强,苏玉珩徒手硬撑,她担忧不已。
魔教的琰鸣决以残忍著名,教主苏子骞三招致命称霸武林,后娶公主为妻,和其他三大门派结拜,江湖五足鼎立。
如今的苏玉珩显然继承了琰鸣决的狠绝,但他习武时间不长,实际应战经验不足,加上要规避软剑长距离的袭击,和眼前的青衣男子打斗了纠缠了十几招也未分出胜负。
青衣男子也无意恋战,软剑朝着摇姯再次刺来。
苏玉珩杀气聚现,掌心仿佛有烈火燃烧,竟然一掌直接刺穿了青衣男子的胸膛。
盈月柔和的淡光将满身鲜血的苏玉珩照得模糊又莫名的清晰,摇姯看不清他姣好的面容,却能看清那只穿过身体手在滴着血,却能感觉到他的血腥,他的残暴,还有他的害怕。
她突然就能理解为什么江湖人都害怕魔教了,原来斯文尔雅的人一个不如意就可以用手将别人刺个窟窿,谁又能不心生恐惧呢。
青衣男子倒地,没多久就闭了呼吸。苏玉珩朝摇姯扑过来,她吓得倒退了一步。
“你躲在旁边木灌丛里,我去去就回。”摇姯轻声道。
苏玉珩将血淋淋的手在白衣上擦了擦,摇摇头,满是委屈,好似刚刚杀人的不是他。
摇姯心里也有些害怕,入魔的人六亲不认,这苏玉珩如果对自己下手也不是不可能。
摇姯伸手环抱着苏玉珩的腰身,以前细瘦有肉的腰现在已是精壮有力,他身上的血腥味充斥着鼻尖,她不适应地拉开了一段距离。
“我们俩一起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你在这儿等我至多一刻,如果不是我叫你,无论何事你都不得出来,听见没?”
苏玉珩很高,摇姯只到他肩膀,她感觉到少年的下巴在她发顶点了点,应该是答应的意思。
但感觉到少年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摇姯拍拍他的后背,状似安慰他。
少年回手也轻轻拍她的手背,他的手炙热的很,烫得她一抖,少年急忙缩回手。
“我没事,你在这里等我,除了我,谁都不要出来。”
摇姯松开他的腰,转头朝小亭子处走去。
苏玉珩突然站起来,朝她招手。
摇姯冲着那个黑影做了个向下的手势,悄声道:“你快躲起来。”真是不让人省心。
摇姯一阵小跑到中午埋藏银两的地方,她将一半银两藏在鞋底,另一半放于衣袖,将双生草的盒子护在胸前。她不知道苏玉珩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但依他现在的智商,独自一人不被发现估计很难。
只要遇到那个小魔头,就定然没好事,摇姯也认命了,既然救了一半,半途而废也不是她的风格,她朝着原路返回,嘴里不断喃喃着。
灌木丛四周透着诡异的寂静,她试探地叫了声苏玉珩的名字,许久,都没人回应。
天上亮地下黑,摇姯蹲在灌木丛里大气都不敢出。过了好一会儿,悉悉索索有衣服摩擦的声音,摇姯捂住自己的嘴鼻,将自己的呼吸放均衡,尽量不让来人知道她的存在。来人隐在黑暗中,周围内力窜动,依靠身形她看不太出,但她就是知道,那不是苏玉珩。敌不动,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出来吧,小姑娘。”那个人突然说话。
这个声音她并不熟悉,听不出年纪,但摇姯知道,这个人气息隐藏的极好,武功远远在她之上。
“少主让我在这里寻你的,”那个人又开口:“如果我真想杀你,是易如反掌的。”
摇姯在心里拉锯了一会儿,她的武功和这个人比起来不值一提,她决定站出来。
因为双腿发麻,摇姯努力了一会才站起身来:“我在这儿。”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摇姯问。
“你刚刚有一瞬间呼吸混乱了。”
摇姯自然知道自己斗不过这样的大佬,心里也是了然。
那是一个老头,摇姯没见过,黑夜里看不仔细,老头瞥了她一眼,她赶紧转过头去。
“他在哪儿?”摇姯问道。
“马上就过来了,”老头低声说道,“他说,你让他在这儿等。”
摇姯点头:“是的,我有些东西要亲自交给他。”
夜空里寂静如斯。
“他来了。”老头说完,就消失不见了。
苏玉珩姗姗来迟,他换上了一套干净的白衣,恢复了正常模样。
摇姯站在原地,望着远处的满天繁星。
“你说有东西要给我。”苏玉珩俯视看她,红瞳已然褪去,一双狡黠的黑眸比天上的繁星更夺目。
摇姯点头,她知道已到归期,她不禁问出口:“你要去哪儿。”
“自然是回教中,接我的人已经等候多时了。”他将帮她将衣裳上的泥土拍干净,细细打量着眼前之人,满目缱绻。
摇姯迎着月光的方向看不清少年的神情,她从衣袖里掏出小包袱塞到他手中:“我不太清楚现在的情况,但是你身上带着银票总是没坏处的。”
“嗯。”他将小包袱塞到自己的衣袖里。
有只小手往他的衣襟里塞了个硬物,他有些不解。
“看我聪明吧,”摇姯有些得意,她把双生草保护得好好的,“应该是有人知道我这里有双生草,去我房间把那朵白月季给偷走了,这个才是真的。”
既然答应要给他双生草,无论他富贵荣辱,她都会做到。
“少主,时辰不早了,下山吧。”突然从身后冒出了个沧桑的声音,摇姯吓得盒子没拿稳。
苏玉珩将盒子放进小包袱,一只大手爬上摇姯的头顶,许久,脉脉不得语。
“要抱抱!”摇姯耍赖,抱住苏玉珩的腰,轻轻抽泣,泪水打湿了他的前襟,他眼睛里闪动着莫名的光泽。
两只大手挣扎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放在女孩的腰间,他是一个极为内敛的人,喜好不外露是他从他父亲那儿学到的基本准则。
他只是感受着女孩身上散发的香气,她的发梢轻轻擦过他的手臂,她的双手紧紧拥着他的腰,她的身体软软的靠在他的身上。
“我过几年出关,你会来找我吗?”
怀里的人用力点头,“你还欠我银两呢,这是借给你的,以后要还。”
“你可千万别变心,我已不是当年善良模样了。”所以你一定要来。
“那你喜欢我吗?”摇姯连忙问道。
“不喜欢。”少年答的也快。
摇姯切了一声“那我变心与你何干。”
“你可以试试,你中意谁,我就杀谁。”
摇姯默然,许久,“那你岂不是要自杀?”
少年突然不说话,将她推开,最后看她一眼,将她的模样刻在心中,“走了。”
摇姯朝着前面的身影挥手,他从来不回头,今日依旧。
她也曾想过,哪怕他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有个女孩在默默守护他,但是他从没有回首的习惯。
今日种种,细水长流,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她也要有自己的新生活,新追求了。
“你身上有血腥味。”走在一旁的老头状似奇怪地看着苏玉珩。
他轻言嗯了一声,“刚杀了清风派的千中尧。”
老头摇头:“是这个盒子上的味道。”
苏玉珩惊道:“难道她受伤了?”
“她一直在我前方,我都未闻到血腥味,应该不是受伤。她刚才给少主什么东西了。”
老头诧异,苏玉珩很少喜形于色,能够让他这么关心的事情,可不是件好事。
老头知道他在考虑是否返回查看刚刚那个姑娘的伤情,但他们尚未出清风派的地盘,这样做实在欠妥当。
苏玉珩借着月光打开包袱,里面有个荷包上面绣着个姯,他用大拇指仔细摩擦着,将荷包放进衣襟胸口处。
包袱里还躺着个木盒,木盒有些液体渗漏出来,他借着月光打开木盒,一股血腥扑鼻而来,硕大的双生草摊开在他眼前,但他眼中只有摇姯鲜血直流的模样。
苏玉珩将木盒盖上,小心捧着手掌心中,一言不发跟着老头下了山。
摇姯最怕流血,平时磕磕碰碰都要委屈半天,她生辰那日割她点血做血祭,闹腾了好久才哄顺。
但是他也知道,摇姯最是倔强,明明知道打不过那两个壮汉还是要进房间去送死;明明知道今日救下他就是和整个清风派为敌,她依然好像风轻云淡地救他,然后独自下山避难;明明怕疼的要死,为了双生草流了这么多血,但怕他会愧疚,一句邀功的话都不提。
现在的他,已经对她了如指掌一般。
虽是将近两年不见,但摇姯的一个小动作,一个小眼神,他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有时很讨厌自己的聪明,轻易就将人看透,才让他从小就带着审慎揣度生活,他宁愿自己笨一点,像她那样,想作甚就作甚。
他这两年时常会想,如果摇姯有天不喜欢他了该怎么办。她有时很愚钝,说他是得不到顾琉璃才喜欢的深沉,但是她又何尝不是。
白栎乔那么明显的心思,哄着她,惯着她,但她从未将心托付给过。反而是自己,一次又一次拒绝她,她却越挫越勇。
他一向都是自私之人,不达目的不罢休。他害怕,害怕有一天接受之后,她发现真实的苏玉珩也就那样,索然无味罢了。
这世上对他真心实意好的人用手指头都可以数出来,他不能再少了她的好,那么纯粹的好,那么护短的好。
所以她每次问他,喜欢我吗。他都是回答,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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