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宝——二秀来秀二
下飞机后,杜宗琴一踩上水泥地,整个人就“满血复活”。此时改成杜宗琴帮林芷梦了,因为女企业家的行李太多。
陪林芷梦从传送带取回两个大行李箱,杜宗琴又发感慨:“你是来开会,又不是开店,哪需得带这么多?”
“这你就不懂了,在家未必好,出门一时难。”
“会务组都安排得妥妥的,有吃有住,有迎有送,我想不出有什么难的。”
“等我上车告诉你。”林芷梦拔了一个电话,通知对方把车停在出口候着。
两人都有来接机的。接杜宗琴的人把牌子举得老高,一眼就瞅见了,简短寒暄后就忙不迭地告知相关事宜。接林芷梦的人则先把行李一古脑留下,交接时林芷梦没说一句话,之后继续同杜宗琴有说有笑。
并肩走出航站楼地下一层出口,穿过安全岛就到了车行道,该分头坐车进市区了。林芷梦瞧见正等候在那的豪华越野车后,突发奇想,决定跟杜宗琴一起坐组委会安排的中巴。
“你的行李没拿来。”中巴车开动,杜宗琴才反应过来。
“有劳你提醒,已经水过三丘,不过不要紧的。”
“那么多行李,丢了咋办?”杜宗琴急了。
“丢就丢了,正好组委会安排了没事干的记者。”也真怪,林芷梦遇着杜宗琴就特别放松,老想开玩笑。
“竟然取笑我们记者,那我就写‘妙龄企业家主动捐赠茂德250斤行李’。”
“到底是大报小记者,报复心超重。我可告诉你,我从不沾新闻报道的。”
“大哥莫讲二哥,你的心机也不轻。”杜宗琴反唇相讥。
“你不讨好我,我就不告诉你为什么带那么多行李。”
“讨好?笑话,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杜宗琴先凛然正气,随即判若两人,“好姐姐,我对你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我一定保守秘密,随时愿意不顾你牺牲自己的一切。”
林芷梦被逗得咯咯笑。“最后一句是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那我再说一遍,听好了——我一定保守秘密,随时愿意照顾你,牺牲自己的一切。”
“不对劲,我怎么听成不顾你那啥的。别蒙我读书少,回头再好好跟你掰扯掰扯。你还别说,也只怪这车太破,噪音太大了。”林芷梦抱怨了一句。
没想到这句话偏让司机听见了,可能觉得哪门子委屈,便没好气地插话:“我说大姐,看你穿得这么好,还临时跟记者朋友套近乎蹭车,咋这会又嫌车差了?”
这话插的!杜宗琴笑得只差跳起来了。
可林芷梦真生气了,先指着杜宗琴喊:“你!没心没肺的家伙。”再指着司机吼:“你!宝里宝气的家伙。”说完从手提包里取出手机,拔通电话就喊,“给你10秒,前面带路。”
超快地,一台豪华越野车箭一样从左边车道超到了前面……
抵达下榻酒店,越野车下来两个人,一人打开尾箱取行李,另一人跑到中巴车门前。
杜宗琴与司机对望了一眼,友善扮鬼脸,又与林芷梦对望了一眼,嗫嚅扮可怜。“司机大哥,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这位大姐其实是参加高峰论坛的正式代表。”
杜宗琴赶紧下车,和那个已等在车门边的人一样,分列两旁,半鞠着伸出单手。“大姐大!热烈欢迎来到茂德,小的知错了,请您消消气,再告诉我那250斤到底干嘛的?”
林芷梦不恼了,开始打趣杜宗琴:“开完会回去,我把行李箱腾空,装上某人蹭飞机,附带消除恐飞症,一举两得。”
“那敢情好,蹭车再蹭机,一对大活宝。”
女人之间一见如故,不比男女之间一见钟情来得容易。
人以群分,论起来,有的群难进,板结固化;有的人易处,多面圆融。
范娟领着陆岩出了购物中心,放眼四周,雨后的城市才缓过劲来,街灯还未亮。这时节去哪好?
陆岩提议:“我想唱歌给你听,咱俩去量贩式KTV。”
“两个人唱K?我不太会唱。”
“我也只唱几首,装孔雀开屏。”
“那你还不如清唱给我听得了,何必费钱。”
“钱是小事,关键是好唱好听。也行,我清唱一首。清唱流行歌没啥感觉,我来唱一首京剧。”
“要得,我不懂装懂,听你唱。”
陆岩清清嗓子,唱起了《打龙袍》选段——
在陈州放粮转回京,一马来在赵州城,天齐庙内宿坛等,偶遇瞎婆把冤伸,生身之母你不认,外国闻知无道君。
——
稍作停顿,陆岩解开外衣上方的一粒扣子。范娟只看着没说话,陆岩继续扯开喉咙唱——
非是臣得下了疯魔的症,国太的言语记得清,万岁若是不肯信,景阳宫啊问一问二十年前那老陈琳。
——
“不行,唱不上去了。”陆岩喘着气再解释,“刚吃完饭,肚子胀。”
“没事,反正我听不懂。”
得知范娟听不懂,陆岩不太自信了。
“电视里差不多就是这味。”范娟其实模棱两可。
“看来我今天表演的第一个节目演砸了。”
“你不用对自己要求那么高,又没人逼你。”
“那不行,我不甘心,我不清唱了,还是到KTV里唱流行歌给你听。”
范娟看出了陆岩这股子劲和瘾,转念应允:“那好,我先带你穿过对面的大学校区,让你消消食,再到那边的量贩式,我晓得在哪。”
铭安高校云集,开放式校区来者不拒。“这里属铭安农业大学,以前有老乡请我来玩过两回。过了两排大梧桐树,小湖当头有一片竹林子,我蛮喜欢的。”范娟再当向导。
陆岩听完又动了心思。
范娟回到校园里似乎更自在,虽然离自己单位租住的集体宿舍越来越远了,因为反着方向在走。
竹林里相比校区小马路,清静多了,也凉爽得舒坦。陆岩主动问:“虽然你没有质疑,但我刚才首秀不幸‘筐瓢’,我想再来一次,行吗?”
“什么行不行的,想来就来。首秀之后是二秀,二秀来秀二,我等着看。”范娟也不问秀什么,言态自得。
陆岩也不铺垫了,径自背诵起来——
《出师表》,诸葛亮。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两人的脚步缓下来了。这篇文章不算短,陆岩有谱并不着急,范娟则生怕打乱了。
最熟悉这篇文章,自从中学课文里学到,到行楷草书的练习,内生兴趣叠加机械重复,陆岩的背诵似乎不要再经大脑,行云流水,旋即临近结束——
臣不胜受恩感激。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
范娟停住了步子,转过身来,静静看着陆岩。
这会只听得见竹林间有风掠过,陆岩略为得意。“你是用眼神来肯定我还是表示有疑惑?”
范娟微笑着,只不答腔。
陆岩拉着范娟往前走,快出竹林时,陆岩忍不住再提:“你知道我为什么急切表现自己?”不待范娟回答,陆岩不打自招,“因为时间太紧,明天就是千里之外。”
范娟突然往前跑,引陆岩在后面追。范娟回头喊道:“你不是急切,你是猴急。”
刚过7点进了KTV包厢,8点10分出来的。
唱了7首歌,让范娟着实享受了一回。
先是耳朵!陆岩的音域宽,声音还磁,音准节奏都不错。7首歌下来,国语粤语的,男声再反串女声的,那感觉都在点上,听得舒坦。
还有眼睛!陆岩全部盲唱,要么闭着眼,要么看着范娟,反正不看屏幕,还跟着节奏摇,作陶醉状,或纯情版,又表苦情,甚至激奋,把人带进曲子里了。没想到卡拉OK还可以这么来,范娟也韵律上身了。
末尾,两人合作了一首电视晚会结尾的固定曲目。陆岩坚持点唱此歌,说是要契合今天。范娟笑道:“你臭美,开演唱会似的。”
陆岩还在兴头上。“你还别以为我不敢开演唱会。”
结账时陆岩问:“这钱花得值得?”
范娟若有所思。“钱是你出的,你觉得值就值。”
“值,我觉得值。”
“我也觉得自己值。”
“自己值?”陆岩一时不明白。
“你值了,就不允许我也值?”
“操,被你值晕了!”
“哎,不能讲痞话。”范娟有心挤兑。
“你觉得我痞?”
“我觉得痞。”
“那我也觉得你痞。”
“为什么?”范娟更不明白。
“你觉得我痞了,就不允许我觉得你也痞?”陆岩模仿小孩子斗嘴。
“你是‘裁缝不带尺’。”
“啥意思?”
“存心不良。”
“这一局算你赢了。”陆岩哈哈笑过再提旧问,“后脑壳细想,我为什么急切表现自己?”
“你已经说过,因为时间太紧。”
“既因为时间太紧张,也因为你太可爱。”
范娟故意不领情。“水泥地开屏,表现欲也是一种病。”
两人继续走在大街上,突然沉默了好久。街道旁的夜宵摊生意正红火,有的海鲜烧烤大排档占去半边路幅。
范娟仍然一言不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的陆岩竟然吹嘘起自己的拿手菜。
“我会做鲍鱼猪肚鸡,味道不比饭店里做的差。猪肚清洗干净,把白胡椒粒、生姜、大蒜和红枣塞到里面,煮透之后切成条,连同鲍鱼肉,一勺料酒几滴醋,一块生姜几个枣,倒进鸡肉汤一锅煨,煨出鲍鱼天然的鲜味,肚条有白胡椒的香气,还有红枣的微甜,润肺又健脾胃。”
范娟看了看时间,开口拉回到现实:“下回再听你做菜,我得往回走了。我明天一早要参加中级导游证的资格考试。”
“那早点回去,我送你。”
“不要你送。”
“有点晚了,我又没事干,为什么不送?”
“你方向不对,铭安管理学院在那头。”
“管它这头那头,我反正要跟在你后头。”陆岩拧着。
“你知道我老家骂那种不听话的人是用什么词吗?”
“一根筋?猪块子?牛脾气?”
“都不够精准。”
“犟驴?”
“嗯,犟驴。但还不解气,尤其是对老不听话的人。”范娟明显想笑了。
“那用什么词?”
“老犟驴。”范娟拔腿就跑。
陆岩听到就追。“你小样的,变着法子嫌我老,我看你是……二十一天孵不出鸡,明显一个坏蛋。”
送范娟到单位宿舍楼前,陆岩情绪上头又默不作声。
范娟放平语气:“你明天上午走,我不能来送你了。你也已经送我回来了,现在早点返回。没公交了,叫出租车。到了给我发个短信。就这样,早点回去,要得不?”
“要得。嗯,再见。”陆岩特想张开双手来个拥抱,咬咬牙硬是给忍住了。
出了宿舍楼院子,陆岩脑子里尽是想法,越想越乱,其中最撕扯内心的是“这辈子只怕再也见不着面了。”
独在异乡,伫立街头,陆岩想起铭安管理学院培训时,有老师曾号召大家搞清楚三个问题:“我是谁?从哪来?到哪里去?”
陆岩真切感受到脚痛了,连着走了十多里路,当时没在意,但现在想想都畏难了。
附近有卖“大路货”的门店,陆岩并不急于回去,想在这附近多呆一会,后来还决定买双休闲鞋。夜市正酣,转移了陆岩的注意力,脑子里没那么乱了。
看到女式鞋,陆岩想起范娟在KTV包厢也曾脱掉鞋子,盘腿而坐,大呼“把脚板放空真舒服”,于是打算也给范娟买双鞋。
多大尺码?估摸着三十五六码,这难不倒陆岩,干脆买两双,一双三十五,一双三十六。
对自己的鞋子,临时决定不买了。买新鞋换上就要拎着旧皮鞋,陆岩一来嫌麻烦,二来觉得明天就要回家了。
范娟已进宿舍,鞋子怎么给?陆岩伤脑筋了。
再打电话叫范娟出来,不甚妥当,有点生事。才道别又见面,意境也糟践了。再进到宿舍院子,最后想出一招——把鞋袋子挂在宿舍旁边樱花树叉上。既然约了要发短信,回去再“一趟水”告诉范娟。
陆岩心不满但意足,这才拖着痛脚板折返。
推开铭安管理学院培训部的宿舍门,陆岩以最快速度瘫倒在床,自言自语:今天可真酸爽。
体力透支了,但陆岩还兴奋着。发短信,赶紧发短信报平安——
“平安到校,脚板痛麻。宿舍左边,樱花树上,黑色袋子,有鞋两双,请予查收。晚安好梦!”
将短信发过去,没回信。
陆岩失落,很不得劲,又带着感想,写了一首“我非常荣幸认识你”的藏头诗发给了范娟:
我出乐源待半闲,
非游拜馆雨骤难,
常仪浑象遇新范,
荣枯陈列堪幽娟。
幸表二秀出师表,
认同八曲打龙袍,
识痞值当掐留意,
你穿新鞋任脚麻。
——这短信之后仍然没有回信,陆岩倦意上头,意兴阑珊,渐沉沉睡去。
范娟确实早睡着了,睡前还特意将闹钟定在早上6点。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