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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尔抚摸着自己的桌子。
它们完全是新的,表面被处理得十分光滑,边角方方正正,这是他的桌子,桌角牢牢贴着一张纸条,上面用擦不掉的字迹写着他的名字,并且是两个,一个他的名字在人类语言中的发音,一个是他名字真正的意义,因为未成年,他的名字还没有后缀,但在成年之后只要他愿意,他就能加上去,人类会给他一个身份的凭证,只要是他们的力量能够到达的地区,都会承认这个身份。
他不用为这个身份付出什么,比如完成一场生死比斗或者给什么大人物帮上忙之类的,他只要在这里学习和生活到成年。而只是从这个教室中的众人背后的部落数量来看,这些人类的力量简直吓人,他听到背后那个女孩说到她的家园,她在她的部落能见到的那座山脉,连他也听说过,鹰族就生存在山中。
他环顾教室,带他们来这儿的人类已经离开了一会,但每个人还在自己的椅子上,他们看着这个巨大的房间和两侧敞开的明亮窗户,在椅子上动来动去,和身边的人小声说话。经过一个月的操练,兽人少年们对人类总算有了一点真正的认识,训练的结果也在此时看了出来,不过还是没有他们还是俘虏的时候好,他们这些男子汉至少不会跟这些没出过远门的傻货一样连坐都坐不住。瑞尔也没有像他们那样找身边的人说话,他的同伴就在右边,但是左边却坐下了一个讨厌的家伙。
即使别过脸,也能感觉到对方的盯视。
如果有什么地方打架而不被发现,他一定要把这个坎拉尔部落的小子打出屎来。那个黑头发的女人确实厉害,他们败给她之后偷偷练习的技巧再也不能用在她身上了,难道还搞不了这个看不起人的狼族小子吗?
在瑞尔暗自下定决心的时候,一阵悠扬的钟声从窗外传进来,其余人都吃惊地向外看去,却没发现发声的东西是什么,他们紧张一会之后,钟声停了,有人走了进来。不是人类,而是两名青年兽人,一名狐族,一名胡狼,两个人手中抱着的都高过了他们头顶,他们把这些沉重本放在讲台上的时候,有人叫出了那名胡狼的名字,他抬起头,对下面的一名胡狼少年笑了一下,然后又继续低头去整理了,说话的是他身边的狐族,神情严肃,说话不快。
“静下来。”他说,“我的话很要紧,谁不听,谁受罚没人管。”
短暂的停顿,没有人说话了。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来干嘛的,人类让你们来,部落也想让你们来。但是只要人类不高兴,他们随时都能把你们中的谁赶走,你们都知道。”那名狐族冷冷地说,“谁想走?”
也没有人吭声。无论是什么原因,这里都没有一个少年男女想走。
“留下来的条件只有一个,守规矩。”狐族说,“守规矩,上个月你们应该知道了什么叫守规矩,只要你们守规矩,他们什么都会给你们准备好。这是好事,在任何地方都没有这样的好事。我接下来要说的就是他们的规矩,你们都竖起耳朵,不干净的掏干净,然后,把下面的话听进耳朵,记在心里,不要忘了。”
他用加重的语气说完这些话,等待了一会,所有的孩子都瞪大眼睛看着他,他才拿起一本册子,把上面的条例用兽人的语言念出来,然后一条一条加以解释。少年们原本是提起精神,侧耳倾听,后面慢慢地连嘴巴都张开了。
连瑞尔都难免吃惊,这些规矩跟他们在军营的可大不一样。总的来说,人类还是把他们从早管到晚,早上起来的时间,晚上起来的时间,活动的时间,学习的时间,吃东西的时间,休息的时间,通通都要按着他们的规矩来;从头管到尾,所有人的毛发都要定期清理,早上起来必须洗刷牙齿,在固定的地方排泄,并且之后洗手,身体受伤和感到不舒服必须向上报告;人类发给他们一切生活需要的东西,水杯,饭盆,刷牙的木棍,洗脸的手巾,学徒徽章,还有衣物,还有——本,和纸笔。
少年们纷纷看向那个堆满了的台子。
但真正重要的并不是这个。这些规矩,这些被照顾,目的就是让他们将所有的力气都放在学习这件事上,人类好像比兽人们自己还要希望他们能够习得他们的能力。眼下,所有人都像在过去一个月的训练中被编成方阵那样,被一群群地放进叫做“教室”的大房间之中,而且是男孩和女孩混合起来,然后,他们将一起受到同样的教导,一整天都待在如今的这栋巨大建筑之中,只有中午休息一会儿,所有白天学习到的东西在傍晚离开之前都要受检验,每隔十几天再进行一次大的检验,然后根据检验的结果,通过了检验的人将得到奖励,而一部分表现得好的孩子甚至可能被挑出去,在别的地方被编成一班学习更多的东西——也伴随着奖励,虽然不知道奖励是什么,但从人类一直以来都让人期待。就这样一级一级地像从小土包翻越山丘到达山峰一样,最后能够学完所有规定的技艺,受到人类肯定的兽人,将获得极大的财富和荣誉。
那名狐族的声音听起来像秋日清晨滴落的露水,滴进耳朵凉飕飕,但是最后的内容还是让少年们激动起来。然后他指定了两名少年,瑞尔被选中了,另一名是豹猫少女。那名狐族让他们把讲台上的照人头一本一本地发下去,那名胡狼又指了几个人,让他们去帮他搬点东西。那几名坐在最前方的兽人少年显得犹豫,胡狼说:“我保证没有任何人能动属于你们的东西。”狐族也点了头,他们才跟着胡狼离开。
瑞尔很快拆开绳子,将又厚又重的一叠课本抱在怀里,随便从一边走下去,逐一开始发到众人手中,他做这些显得很熟练,狐族在上面看着他和另外一人的动作,说“小心点,这些很脆弱”,于是少年们都小心翼翼,如捧着珍宝。在路过自己的桌子时,瑞尔停了一下,那名狼族少年没有伸手,瑞尔还是咧嘴笑一下,把放到桌上就走向下一个。
很快就发完了,瑞尔回到自己的座位,同样小心地翻开课本,一股熟悉的味道迎面而来,他抚摸纸张,看着上面油墨的字迹。它们其实还算结实,只要不去故意撕扯,虽然他们这批人在军营的时候也确实弄坏了一些,但那些新来的少年在军训时也因为粗手粗脚吃了不少教训,远不止一个人失去了自己珍贵的玩具(而人类绝对不会给他们补上)。周围都是这样的味道,还有翻动纸页的哗哗声,瑞尔已经有了一些基础,对其他少年们来说,上面都是自己完全不认识的文字和符号,不过他们也能翻到插图,其中一本特别厚的特别多,于是他们把它翻过来倒过去地看。
瑞尔也在看那本,他慢慢地念出了封面上的大字:“手……工?”
旁边的狼人少年又看了他一眼,瑞尔理都不理。这些是和他在军营时候接触到的完全不一样的课本,那些在他们离开军营的时候被全部收回去了,这些全是新的,他感到有些紧张。
胡狼青年和那几名兽人少年回到了教室,每个人都负担沉重。然后更多的被发了下来,还有练习册和笔,还有一把刀刃只有手指长的小刀,并且是能够折起来再打开的,这一样最让少年们喜欢。不待他们更多地了解和玩耍这些东西,那名胡狼就告诉他们,所有人都要到另一座建筑中去,有人要给他们检查身体。
所有孩子都从座位上起来,在两名成年人的带领下走出教室,所有人都带上了他们刚刚得到的小刀,瑞尔把它扣在腰间,有人向他询问方法,也有人自己找到了机关。他们穿过操场不需要多少时间,到达另一边,进入那座巨大礼堂后,彩色玻璃营造的迷离光影让一些少年哇地叫了出来,其他比他们更早来到这里的孩子也在抬头四处张望,这里可比那些光秃秃的教室漂亮多了。
礼堂内部宽阔的空间里,地面已经被分成了几块,区块之间用绳子拉了障碍,一些很容易分辨的穿着白色长袍的人正在其中忙碌,成队的兽人少年从他们面前一个个通过,有些区块通过少年们过得很快,有些就比较慢,有些地方还被幔帐圈了起来,看不见其中景象。狐族和胡狼告诉身后的孩子们这是在记录他们现在的身高和体重,检验他们的听力和视力,还要查看一些别的东西。但他们没说最后一样是要他们全部脱光,并蛙类一样在地面弹跳,而那些人类就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
但这还不是真正的结束,在众人羞恼地重新遮掩好身体之后,他们又被带到一个幔帐前,几名人类坐在帐前,一张桌子摆在门边,上面堆着很多册子,还有人正从其他地方把册子送来。那些人之中有一人长得有些特殊,白色的长发,红色的眼眸,和他人交谈时脸带微笑,而狐族和胡狼青年一见到他就上前行礼。
那人和他们交谈了两句,然后指向帐后,“进去吧。”他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的少年们。
狐族和胡狼先进去看了一看,然后带着难以形容的表情出来,把少年男女们也赶了进去。
“你们过来。”里面穿着白袍,脸上罩着布的的人类对进去的孩子们说,“先来看看这个。前两天有个部落送来了一名病人,他们说他的肚子里有个邪魔,吸取了他的生命力还会发出笑声,但实际上,那个‘邪魔’是这些东西。”
他挥手把他们招过去,指给他们看向一个透明罩子里的——
“看见这些长虫了吗?你们看看,能够想到它们充满了一个人的肠子,并且在里面纠缠,□□和产卵的样子吧?”那个人类说,“这只是被我们用药打下来的一部分,他的肚子里还有更多的这样的东西,幸好他的族人决定把他送来这里,否则他很快就会完蛋,并且死得很难看——肚子鼓得像个山包,发黑,腐烂,皮涨得发亮,砰地一声爆开,然后这些东西哗啦涌出来……”
少年们目瞪口呆,每一个人,从耳尖到尾巴毛全都炸了起来。
“我们询问过他的族人,他可能是吃了生肉,也可能是喝了脏水。反正吃了不该吃的东西。”那名人类说,“你们别离得那么远,再过来看看这个,也是非常深刻的教训……”
少年们终于能够离开这个可怕之地时,一个个神色仓皇,面孔惨白,毛炸了许久都平复不下来。身为在自然之中生长的兽人,他们当然不会惧怕虫子、霉菌或者别的毒物,这不表示知道这些东西在人的身上时,他们也能像在自然见到一样应付。
“走出来的脸色都差不多,能管住他们一段时间。”药师说。
“那是当然,没有人不怕。”他身边的狼人敬畏地说,“您和其他人真是值得尊敬。”
“我们只学到了皮毛。”药师说,心里有些为即将离开的精灵感到遗憾,对方学识丰富,能够接受新事物并且敢于尝试,就算有一个替任者又怎样呢?即使对方也愿意投入到医学的工作中来,一切还是要从头开始。所幸他们已经培养出一匹学生,水平有限并非问题,他们的能力同样有限,重要的是探寻真理的执着和对人们受到的痛苦的悲悯,那些年轻人才是真正的依仗。他又拿起一本体检名册,开始查看。
狐族和狼人领着这些新生回到教室,再度置身清洁,简单,明亮的空间,少年们受到震撼的精神慢慢恢复过来,这个时候开始发放水杯和饭盆了。少年人们不知道这些东西什么时候被谁搬进教室里来的,但看着这些崭新用具无一丝划痕的表面,想着它们盛满清水和食物的样子,他们都下定决心决不让任何肮脏的东西混进去。
狐族在台上敲了敲桌子,把他们的目光重新吸引过来。
“现在,我说过的人类的规矩,”他说,“你们还记得多少?”
一片安静,许多少年脸上现出恐慌的模样。
狐族冷笑一声,“我就知道。”
他示意身边的同伴,胡狼拿出一张卷起来的纸,把它抖开。“所有的规矩都记录在上,我知道你们现在看不懂,但它们就在那里。你们最好尽快知道这上面写了什么,别说没有警告你们。”
用了整整一个上午,新生的体检在午饭才结束,记录了结果的名册被整理好,由几名在体检现场帮忙的学生送到附近一栋教学楼中,经过整理然后收为档案,下一次体检时再拿出来。午餐后学生们可以活动一段时间,然后回到宿舍休息一会,下午他们就要正式上课了,两节普通课程,一节劳动课,晚餐后他们还要回到教室接受新的安排。每七天有一天休息,在其余时间,这座学校的教导者们要做的事,就是用学习、劳动和集体活动塞满学生们的每一天,取代他们在部落生活的一切常识和习惯。
这种学习的强度不算很高,关键在于这都是强制的,虽然有军训作为打底,效果如何仍未可知。这和军训有很大不同,军训训练的大部分是身体的反应,需要脑袋的时候不多,即使如此,光是让他们弄清左右和转身的概念就花了教官们很大精力,并且用了一些比较激烈的方法,结果还算不错。但时至今日,对教育这件事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你可以让一条藤蔓,一个木头甚至一块钢铁扭折,却不能把力气用在一缕风上面一样,改变人的思想比毁灭他们的*困难得多。要改变他们,还要将过程中发生的成功和失败的经验总结起来,与其他工作部门的事实和教训统合起来,通过提炼,推演,作出科学判断,构造一个可以反映现实的理论基础,在此基础上重新定义一些工作问题。
这些光是听起来就让人感到艰难的东西,就是这间会议室中的四人所要完成的任务。
两名男性各自坐着在沉思,两名女性距离近一些,都在翻看课本,一本是《常识》,一本是《手工》,会议桌上还有两本《数学》和《语文》。编纂者有三本都是同一人。
“我们先从什么开始?”四人当中个子最小的女性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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