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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轻人,很难弄。
葛天坐在勾留厅里,微闭着双眼,心里思忖着。
正对着的中堂,上面录有白居易的诗: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勾留厅”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作为客厅的名字,也再适合不过。
窗户上竹帘子的影子遮影到葛天的身上,在他的青布衣衫上,留下一道道细密的、浅浅的黑条条。
青花茶盅连着茶盖,搁在右手边黄花梨木的茶几上。
已经喝了两盅清茶了,葛天知道,还得等。
好像调转过来了,自己是病人,来求医,苦苦地等候大夫出来看诊。
没办法啊,这个年轻人,实在很难弄。
当初的伤势难弄,好不容易将伤治好之后,这人的性格、脾气,更难弄。
比如对救回他性命的救命恩人完全没有一丝感激之意,只是维持着礼貌和客气,态度却一直冷冷淡淡的。
比如对所有的治疗药物,能不服用就不服用,有时还突然全换了他自己配制的药,将自己当试验品一样。
再有就是,自己千里迢迢专程过来替他复诊,每次,他都推说不必了。
难道尤物,都有这么一股子乖张之气?
这可也真是天降尤物,天地钟灵毓秀,几千年几百年才得降这样一个尤物呢?
葛天想起第一次看见吕云,自己钻上马车,第一眼看见躺在软柔被褥上少年雪白的睡容,心里便大吃一惊,惊艳的惊 !
葛天凭着他高深的医术,经常蒙召去对付一些御医也束手无策的奇难症状,皇城禁宫内没有少去过,看见的深蒙恩宠的后宫佳丽不在少数。
葛天又因为是锦平堂的长老,堂里公务使然,青楼教坊也没少出入过,看见的艳名动京师的头牌花魁也不在少数。
真所谓阅美人无数,应该早见怪不怪了,可眼前少年的绝色容颜,还是令葛天大吃一惊。
掀开錦被,揭开少年胸口衣襟,看见伤口,葛天倒抽一口冷气,注意力又全部都在伤口上。
四十年行医,丰富的经验,葛天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凶险的伤口。高一分,右一寸,就直刺进心脏,但肺还是被贯穿。
全清国没有一个人能够救治这少年了吧?除了自己。
幸好自己有一脉承自华陀的精妙医术,一种大家都以为早已失传的神奇医术。
而这桩事,除了自己的徒弟九香知道,世界上又恐怕没有多少人知晓。
九香做得好,
如果不是她高超的急救手段,拔剑、点穴、封血……最主要的,没有贸然滥施手段,这对心胸刺伤尤为重要;
如果不是她果断地安排,飞鹰求救,请求自己马不停蹄、中途不停地换马赶赴汉阳,她自己又轻车快马一路飞驰过来京城。
双方在中间会合,没有一刻担搁,立刻施救。
否则,这位俊美的少年,恐怕早就凶多吉少了。
这个年轻人,对九香如此重要吗?
不管对九香如何重要,黑纱烛笼的少年天主,对清国,对皇上,来说,可是重要得很。
……
“葛大夫,劳您久等了。”吕云出现在勾留厅里,彬彬有礼地说。他已经脱下披风,黑色长袍,玉带纤腰,衣袖招招,看上去非常闲适。
九香悄无声息地跟在吕云背后,也走了进来,手里抱了一只淡金色的真丝软枕,冲着葛天微微一笑。
葛天连忙站起身,躬身施礼,说“哪里,哪里,天主好久没见,可好。”眼睛一路盯着吕云的脸色看,“望闻问切”的第一道,望,已经开始了。
投身锦平堂,葛天早将医者声名看得不甚重要了。可是,这样凶险的症,在自己手里被治好,看着眼前行动自如、脸色如常的吕云,葛天还是不免有种自得,脸上也浮起了一丝微笑。这笑,有成就感,当然也有,看见吕云,赏心悦目,发自内心的笑。
“不必客气,请坐。”吕云在上首的官帽椅上坐了下来。
九香上前,将手里的真丝软枕,放在高脚茶几上,吕云将左手搁了上去。九香将吕云的衣袖轻轻捋起,向葛天点了点头。
葛天向吕云说:“得罪了。”手搭上吕云的脉搏,开始把脉。
吕云垂下眼睑,一动不动,像一尊冰雕玉像。
室内一时静寂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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