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失忆，但简曦觉得，韩昭跟从前也没什么区别。
依然话少，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那懒洋洋的不耐烦没有了，注视她的时候，总有种从未有过的专注。
仿佛她随口的一句话，对他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事情。
简曦对此很满意。
还有什么比不服管教的学生肯听话最棒的事了呢？
当天晚上，韩昭睡在了简曦家的次卧里。
十几平的空间，不大不小。
床单被罩换过之后，空气里多了一种若有似无的香气。
韩昭将脸埋进枕头里。
心想，这香气跟那个姐姐身上的很像。
跟他身上穿着的连帽衫的味道也很像。
是一种清爽干净的清香，不过分浓郁，但总萦绕鼻间。
不知怎么的，闻着这味道，令他身上没着没落的不安定感渐渐被抚平了。
就好像无论他落到哪里去，她总能伸手拉他一把。
说不出的安心。
韩昭眼睛一闭，比想象中更快地沉入了梦乡。
天上月朗星稀。
相较他而言，简曦睡得就没那么好了。
找不到家人暂时住在她家倒是小事，问题是，他的记忆。
究竟能不能恢复？什么时候能恢复？能恢复多少？都是问题。
大半夜无眠。
简曦直到天边开始擦亮的时候，才浅浅睡去。
第二天一早。
生物钟使然，她还是在七点准时醒来。
泡了杯咖啡提神。
没过一会儿，次卧的门开了。
少年顶着一头略微凌乱的头发，睡眼朦胧地走出来。
眼神里没有了从前的锐利，显得迷迷糊糊的，说不出的呆萌。
简曦捏着杯子的手一顿，抬眼看向他：“醒了啊。”
“唔。”韩昭慢半拍地点头，一头扎进卫生间里。
五分钟后，终于神清气爽地走出来。
韩昭走到餐桌前，桌上什么都没有。
简曦端着咖啡杯抬头看他。
看了半天终于从他的眼神里看明白点什么，说：“啊，早饭啊。待会儿童翔会来，你们一起出去吃吧。”
韩昭问道：“……冰箱里有食材吗？”
简曦摇头：“我在家基本不开火，你要是以后想在家里吃，就自己去买点。”
说完想到韩昭身上没钱包。
可她也没零钱啊，这年头出门谁不是一支手机就搞定了？
她进房间翻出一个压箱底的钱包来。那钱包是她在国外用的，里面塞的大多是美金，还有几张人民币。她将人民币全部拿出来，四百块钱，塞给韩昭：“想买什么就自己买。”
韩昭拿着钱，慢半拍地看着她问道：“那你呢？”
“我？”简曦坐回餐桌前，拿起咖啡杯朝他一举，“咖啡啊。”
“只喝咖啡？”
“嗯。”
“不够的吧？”
简曦笑了。
从前忙起来连睡觉都顾不上，谁还有时间吃早饭，有杯咖啡就不错了。
这么多年下来，她也都习惯了。
“习惯了。”
韩昭看着她，张口还想说点什么，这时候门铃响了。
韩昭走过去开门。
门外，童翔顶着受伤加失眠造成的熊猫眼，一脸沧桑地看着韩昭。
一开门就眼泪汪汪地扑上来，抱住韩昭的肩膀就开始哭：“昭哥！简老师说你失忆了！昭哥，真的吗？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别吓我啊！”
这大嗓门，真够提神醒脑的。
简曦放下咖啡杯，赶紧出声打断。
再不开口，这位大爷就快要淹了她家了。
“行了。你昭哥除了失忆没缺胳膊少腿，好着呢。失忆症的事情可以再想办法，你别这么哭天抹泪的。”
韩昭也略微嫌弃地后仰，伸手将童翔提溜着拉远了点。
顺手递了一张纸巾过去。
两人一大早还有课，得先出发了。
临出门前，简曦叫住韩昭，从玄关的柜子上拿起一串钥匙放在他手里。
“钥匙你拿着，下课了早点回家。”
简曦说这话的本意是希望韩昭没事就先别往酒吧那边跑了。
万一碰上昨天来找麻烦的那群人就糟糕了。
但这话落在韩昭耳朵里，意思却不太一样。
回家。
这个暖烘烘的词汇，在昨天的时候他根本不敢想。
当时他孤零零地坐在楼道里，连该去哪里都不知道。
当时，眼前这个女人打开了门，几乎毫不犹豫地给了他落脚处。
握着钥匙的手指微微收紧。
冰凉凉的金属贴在肌肤上，意外地有些暖意。
……
早上八点，第一节是李主任的大课。
韩昭一出现，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认识韩昭的同学都知道，一大早的课他基本不会出现，出现了也是一副万年睡不醒的样子。
结果今天，看起来倒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叼着一只肉包子走进来。
最令人诧异的是，经过讲台的时候，他直接干脆在第一排坐下了。
原本都已经走到后排的童翔和林子旭发现身后的人没了，一回头看见第一排，顿时面面相觑。
童翔坐过去诧异问：“昭哥，你坐第一排干什么？”
韩昭抬头，挑眉：“不能坐这吗？”
“……倒也不是不能。但你平时不都是坐最后排的吗？”童翔一头雾水。
林子旭抬手摁着他肩膀坐下来：“好了，昭哥想坐第一排就坐呗。”
三人并排坐下。
坐在了距离讲台最近的位置。
韩昭舒服地舒展了下双腿，目光落在黑板上。
她说，她是他们的老师。
下节课就是她教的外科学。
那坐在这里，就是距离她最近的地方了。
正想着，肩膀上被人从后面戳了戳。
韩昭回头，看见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同学半趴在桌上，冲他笑：“韩昭，早啊。”
韩昭茫然地看她一眼。
不认识，不记得。
估计是同学，于是他意思意思回了句：“早。”
没想到这女同学听到他回答，忽地眼前一亮，继续追问：“韩昭，你怎么突然坐到第一排来啦？”
韩昭不想多说。
没答。
倒是童翔扭头凑过来，笑道：“沈晨晨你这么关注昭哥干什么啊？我也坐这儿呢，你怎么不问问我？”
沈晨晨瞪他：“哪儿都有你！”
童翔这么一打岔，韩昭就回过头去了。
好不容易能跟韩昭搭上话，就这么被打断了。沈晨晨恨恨地鼓了鼓嘴。
没一会儿就听到童翔偏头对韩昭说：“昭哥你没带书啊？先看我的吧。”
韩昭的课本都在家里锁着呢，当然不可能带来。
韩昭抬手正要接过，忽然从后排飞快地冒出一本教科书来。
沈晨晨积极主动地说：“用我的吧。我的书是最新版。”
韩昭看她一眼。
几乎没怎么想就拒绝了：“不用了，我用他的就可以。”
沈晨晨不死心，说：“别啊。他那书都不知道转过几手了，破破烂烂的。”
又将自己的课本往前递了递。
韩昭还是没接。
“正好，昭哥不用就给我吧。”童翔伸出爪子一把接过她的书，笑嘻嘻地说，“给我用给昭哥用不都一样嘛。谢谢哈！”
“当然不一样！”沈晨晨咬了咬下唇，抓着课本的手用力一抽，将书抽回来。
“哎，你也太区别对待了。”童翔其实也是开玩笑。
知道班里的女孩子们对韩昭的态度与众不同，他跟韩昭同窗那么多年，早就看习惯了。
有时候就忍不住逗一逗。
上课铃打过。
李主任十年如一日地准时到教室。
教材往讲台上一放，一抬眼就看见坐在第一排的韩昭三人组，也惊讶了一下。
这三个人在系里有点名气。
出了名的好看，和出了名的不服管教。
刺儿头三个。
平日里他们爱来不来，来了就坐在最后一排，李主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不见心不烦。
没想到今天他们居然坐到第一排来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心思转过几圈，李主任脸上没有任何表露。
冲着学生们一点头，开始上课。
上着上着，更不对了。
这个韩昭居然真在认真听讲！
从头到尾都在认真听课做笔记，那一双好看的眼睛里没有半点睡意。
李主任觉着奇怪，中间还点了他起来回答问题。
没想到他站起来一板一眼答得规规矩矩，全对。
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成了积极向上的好青年。
李主任感动得快落泪了。
下课的时候，李主任专门叫住韩昭，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今天这样的学习状态挺好的，继续保持啊。”
韩昭似懂非懂，只能点头。
第二节课在隔壁教学楼。
韩昭三人跟随着大部队转移阵地。
先前走在他身后的沈晨晨颠儿颠儿跟上来，问道：“韩昭韩昭。下周去医院见习，你考虑好申请哪个科室了吗？”
这是他们S大的传统。
所有大三生都要去学校附属的两个医院见习，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偏好选择不同的医院科室。
韩昭对这个没什么概念，想到她教的就是外科学，于是说：“外科吧。”
“外科啊……”沈晨晨顿了下，然后笑着说，“我也想去外科的。听说附一医的心外科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科室，好想去见识一下。”
童翔凑过来一张大脸：“你怎么都不问问我想去哪儿啊？”
又是他！
沈晨晨扭头对他翻了个大白眼，皮肉不笑地呛他：“你还需要问吗？你就适合守太平间！”
很快，一路上就从一开始沈晨晨追着韩昭跑，变成了童翔和沈晨晨互呛，韩昭与林子旭落到后面，并排走着。
任由前面两个吵得火花四溅。
走到教室的时候，简曦已经在了。
依然习惯性地坐在第一排，正在整理前两天批改好的试卷，电脑录入成绩。
鱼贯而入的学生们经过她面前，纷纷打招呼：“简老师好。”
“老师好！”
简曦一一应了，起身走上讲台。
随即就对上了韩昭的视线。
韩昭在她坐过的位置上坐好了，正对着讲台，抬眸看她。
简曦：“？”
看她干什么？
不对啊，他怎么坐第一排来了？
正想着，其他两个人也在他身边坐下了。
另一个小姑娘本来想在韩昭右手边坐下，无奈童翔的屁股快了一步，气得小姑娘直跺脚，气鼓鼓地冲他发脾气。
“你起开！这个位置是我先看中的。”
“那还是我先坐下的。先到先得不知道嘛？”
“我书都放这儿了！明明是我先到的！”
“你先到又怎么样咯？我就要跟我昭哥坐一起。昭哥是我的！略略略——”
“你！！”
简曦看看那个小姑娘，又看看韩昭，眼中闪过了然。
嘿，年轻就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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