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摊烂泥伏在书案上,郁郁寡欢。

    “公主,该用晚膳了。”

    名唤月儿的贴身侍女第三次这样跟我说。

    “我不吃,倒了吧。”

    “可公主,今天后厨做了你最爱吃的——”

    “我最爱吃?”我拍案而起,对着她,“我现在想喝喜茶的芝芝桃桃,吃麦当劳的板烧鸡腿堡,你们这有吗?”

    “喜茶?”月儿一脸茫然,“上回韩王赏赐给公主一批域外进贡的青城雪芽,若是公主想喝……”

    “哎哟,我说的不是这个。”我一屁股坐下,神色痛苦地扶着脑门,“我现在头有点疼,你让我歇会。”

    “啊,公主若是身体不适,奴婢唤太医过来。”

    “别别别。”我忙伸手阻止,“我错了,对不起,我不疼了,打扰了打扰了。”

    “红莲——”

    “哥哥?”听到这声呼喊,我仰头还来不及思索,身体的本能却比我的反应更快一步,脱口而出地应道。

    踏门进来的人装束华丽,一身宽袖紫袍,黑发碧冠束起意气风发,身上带着若有似无流连于烟花之地的脂粉味,与他一双招人的桃花眼倒是相得益彰。

    “红莲,怎么见到哥哥这般没精打采的样子。”韩非走进,敲了一下我的脑袋。

    心中的烦躁情绪莫名地被减轻了几分,我撇嘴,“与哥哥无关,只有我心情有点不好。”

    “哦?”他挑眉,“是谁惹我们的红莲公主不高兴了?”

    这可咋说,咱也不好说。我心里苦,我太难了。

    “就是这几天闷在宫里,好无聊。”我随便扯道。

    韩非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忽地眼睛一亮,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今晚街上正好有灯会,想不想跟哥哥一起去?嗯?”

    灯会?

    “我不想去。”

    不就是人来人往,三两成群嘛。以前市里每年元宵都会举办大型灯展,什么场面我没见过。

    “可是哥哥想去。”韩非一把把我从正摊着的座椅上拽了起来。

    “哎?”

    “你陪哥哥一起去看看嘛。”他冲着眨了眨眼,双手扶在我肩头,从背后把我往门口推。

    “可——”

    “走啦~走啦~”

    新郑街道上的商贩应景摆起了各式各样的手工灯笼,大大小小的灯光愣是把入夜的十里长街照得亮堂。耳边叫卖声此起彼伏,人潮涌动,大人牵着小孩,情侣们恩爱嬉笑,热闹非凡。

    “哇,这把扇子做的真好看,纯手工吗?”

    “这是什么?好吃吗?给我老板来三个~”

    “这套衣服也太适合逛灯会了吧,正好下次再来能用的上。”

    大家好,我现在正式改名为韩国真香王境泽。

    “红莲,你今日买的东西是不是有点多了?”韩非瞥见身后怀抱着礼盒走路摇摇晃晃的侍从,似乎在为他们感到同情。

    我吃着烧饼充饥,含糊地应了一声。

    毕竟这钱不用我付,东西也不用我提,对不起,有点没忍住。总得给我点习惯的空间吧,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我转念一想,表情鸡贼地撞了撞身侧人,“对了哥哥,你怎么不约紫女姐姐呢?”

    这个名字似乎让他的眼神有了一瞬的黯淡,但随机又恢复如常。正如同他能轻松随意地切换脸上的面具一样,他看了我一眼,换上一副兄长的口吻,“你呀,一个小孩子家家,管这么多做什么?”

    ???

    不是,怎么跟晋江十级考古学者说话的呢?

    我正张嘴准备反驳,韩非像是看到了什么,转身抬步,又回头嘱咐我道,“红莲,你别乱跑,在此处等我一下。”

    “喂……”

    他的肩擦过一个人,又擦过一个人,随即便被熙攘的人流冲没了。

    得咧,您是要去给我买橘子吗?

    “姑娘留步——”

    我寻思着我也没打算走啊?我循声望去,一位衣衫素雅的老者拉着小板凳坐在灯火阑珊的角落里,捋着长胡子,像被这繁华的灯会遗忘了般。

    “你——”

    “老夫见姑娘骨骼清奇,不知姑娘可否愿意让老夫算上一卦?”

    老者身旁竖着的杆子白布上字体飞舞地写着算命二字。

    哦,原来是算卦的啊。但是您这台词设计得不走心啊,一般骨骼清奇不应该都是传授绝门武功的吗?算卦还看骨骼的吗?

    我相当怀疑地抱胸,坚持马克思唯物主义者的思想毫不动摇,“是不是不准不要钱?一会该不会强买强卖紫水晶、镇符或者是佛珠之类的吗?丑话说在前头,我很穷,没什么钱可以坑。一天要打三份工,一会回去之后还要照顾隔壁老王家老爱哭闹的襁褓。你别看我十六有七,实不相瞒你说我今年也才刚满十岁。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哎,可怜我如花似玉的容貌就这样被磨老了……”

    我一边流利地诉苦,头上戴着的嵌玉银冠铃铛做响,身后站的两位侍从抱着高过人头的大小礼盒,穷人家孩子的形象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老者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抽,“不用钱,没有强买强卖。”

    免费的?

    我凑过去,“那要摸骨吗?”

    别是看我天生丽质,想耍流氓对不对?

    又是一抽,“也不用。”

    “哦,那你算吧。”

    老者见我终于妥协,松了一口气。兀自合上双目,掐起指头,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大哥,好歹问一下我的生辰八字,再不济也装模作样地看一下我的面相啊。你倒是看一下我啊!你这样凭空算敢不敢再敷衍一点,欺负我现在没法拨打12351是不是!

    只见掐算的老者蓦然张眸,原本还在吐槽的我,瞬间被止住了话头。

    “姑娘乃天定之人。”

    他望着我的眼里好似盛着容纳天地的深意。对视之中他话音朗朗地开口,一时间仿佛沒过了往来世间繁杂的一切,“来到异世并非巧合,既来之则安之,何况你并非孤单,相信一切自有命数,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瞪大眼睛,“你知道我——”

    “红莲!”

    不远处拿着两串糖葫芦的韩非朝我招了招手,等我收回视线哪里还有什么老者,只不过剩下一个破摊子而已。

    “红莲,你刚才在和谁说话?”韩非走过来四处张望。

    “没什么。”我叹了口气,愤恨自己没能抓住唯一得以求解的稻草。还有满腹的疑问堵在心头。

    那个人是谁?

    他知道我?

    他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

    我怎么才能回去?

    还有并非孤单是什么意思?

    “喏,这是你最爱吃的糖葫芦。”

    一串通红晶莹的糖葫芦递到了我面前。

    我不耐地拍掉他的手,没心情再应付,“没胃口。我都说了,我最喜欢吃的是板烧——”

    正说着一颗糖葫芦送到我的嘴边,牙齿惯性一咬酸酸甜甜的滋味一下就蔓延开来。我愣了一下,转头对上韩非毫不在意的抬眉笑脸。

    “怎么样,好吃吧~”

    目光之中我猝不及防地像是哪里被豁开了一个口子,所有的负面情绪顿时宣泄而出。

    我无助,我委屈,我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却莫名其妙地带到这样一个错误的地方。我束手无措,我毫无办法,就像陷入于迷宫之中的老鼠。我想回去,回到我熟悉的地方。

    “唉唉唉,红莲你怎么哭了?这糖葫芦有这么难吃吗?”视线模糊中,眼前之人的动作变得慌乱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他对我来说是如此亲切温暖,让我可以轻易卸下所有的抵触和防备,不假思索地交付一切。

    “哥哥——”我趴在他肩上哇哇大哭起来。

    韩非被我的反应吓了一大跳,安抚地拍拍我的后背,放柔了声线,“乖,不哭不哭。不好吃那我以后便不再买了,好不好?”

    “好吃,好吃。”我抹了抹红肿的眼眶,吸了吸鼻子,下巴蹭在他的肩上继续占便宜,带着还没缓过劲的哭腔,“再来一颗。”

    半山坡上视野开阔,人们怀着笑语和期许,相伴朝天空放起许愿灯。原本漆黑的长空被一盏又一盏浮空的明灯照亮,在视野中绵延成一片。

    “哥哥,要许什么愿?”

    我背着双手,侧眼问刚动手把许愿灯点燃的韩非。后者的一半边脸被许愿灯光照得透亮,衬着他的眸光熠熠生辉。

    “自然是日日把酒当歌咯~”他的眼珠滑过我,不正经地摇头晃脑道。

    我一脸吃苍蝇的表情。

    行,你是我哥,爱咋咋地。

    我们的许愿灯腾升起来了,飘摇地成为了夜空中的一员。目送着远飘的长灯,我想起了天行九歌里大家后来各自的命运。

    公子远行,恐咒索命,韩国灭亡。

    后来,卫庄把自己的情感葬给了大韩。一边反抗秦朝,一边执着于调查他的死因。

    后来,张良去了桑海,以他素爱的兰紫为衣饰,周旋列国只为完成他的夙愿。

    后来,红莲持着紫女的链剑,继承了焰灵姬的媚术。世人却只道她蛇蝎心肠、娇媚狠辣。

    国破家亡故人去。

    究竟哪个更为沉重,是肩上的未来,还是脚后的过去?*

    天下无常,聚散流沙。

    逝者如川,天行九歌。

    原本只是一部动漫,谁曾想如今却真切地成为了我的现实。

    我收回视线,低眉瞅了瞅自己无力的手,而后又朝着跟前背对着我的韩非望去。他右手背后昂然抬首,似乎也在注视着许愿灯,但又好像不止于此。我知道尽管他平时看上去像是个纨绔子弟,但实则一直心怀天下,满腔热血,为国为民,大到有时候都容不下自己。

    我突然想提醒他小心点,要照顾好自己。但想来无非就是被这家伙插科打诨地一带而过。历史长歌本就波澜壮阔,他又怎会在意自己呢。

    风吹起少年紫色的束带,在空中肆意飘然,洒脱不羁。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我眯了眯眼。

    ——哥哥,你要去哪里?

    ——秦国。

    ——那你还会回来吗?

    ——放心吧,一定会的。

    这次,

    你别去秦国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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