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羡慕一朵三角梅的好运
钟彦上楼之后直接进了书房，梁弯磨磨蹭蹭地跟在他后面。
“把门关上。”
梁弯听话地关上了书房门，同时心中已经知道大事不好——今天大概是算总账的日子。她决定先自救一波。
“对不起，钟彦，我错了！”
钟彦坐在书桌后面，看着垂着头、后背贴着门、身子站得笔直的梁弯，目光沉沉，“哪里错了？”
梁弯不假思索地道：“不该怀疑你怕蜜蜂。”
钟彦闭了闭眼，感觉心里的那把火烧得更旺了，“不是。”
“那，是我不该把田园扔出去？”梁弯愧疚得扭自己的手指，“作为小舅妈，我确实应该更爱护小辈……”
“是花城！”钟彦冷冷地打断她，“梁弯，我最后再通知你一遍。我不想再听见什么花城是我们的定情地之类的屁话！花城这个地方，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梁弯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不，和我有关系。尽管你不知道，可是你不能夺走那些我脑子里和你有关的回忆。
……
四年前，十六岁的梁弯从高中辍学，跟随母亲来到继父所在的城市，花城。
继父没有自己的房子，和年迈的父母挤在一套小小的两居室里。老人一间，母亲和继父一间，再没有梁弯的容身之地。
梁弯向来是不让大人操心的，自己很快找了份后厨打杂的工作，住到了饭店的员工宿舍。工资几乎是没有的，毕竟梁弯还未成年。休息也是没有的，毕竟厨师可以轮休，打杂的永远有活儿要干。
梁弯就是在那个时候又遇见了钟彦。
那一次饭店要举办一场政府组织的大型招商会。和梁弯一个寝室的女孩是行政部的，提前得到了宾客名单。就在女孩们对这些宾客评头论足的时候，梁弯听见了钟彦的名字。
梁弯以帮对方洗一个月衣服为条件，换来了一个调去餐厅工作的机会。可是因为没有工作经验，经理给她安排的位置很偏，只能每次借着送酒的机会，离得远远地朝自助餐区域看上几眼。
可是她毕竟还是看见钟彦了。
他比记忆中的他瘦了很多，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西装外套，眉眼疏朗、下颌坚毅，于人群中兀自好看。
大概是从未见过这样出色的人。梁弯的小伙伴们都很兴奋，用尽办法也要赖在他附近。后来两个女孩明目张胆地争抢给钟彦倒酒的机会，被经理领了下去，餐厅才又恢复了平静。
那天钟彦笑得很多，与人碰杯时，唇角轻轻牵起。梁弯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落寞和失望，那双曾盛满星河的眼睛始终是凉的。后来他喝得有点醉了，两颊微微发红，脚步也有些踉跄。梁弯看着他，推开餐厅的门，一路往花园的方向走去。
月光妖娆，夜色寂寂。餐厅里的灯火和人声渐渐远去，梁弯顺着一条蜿蜒的石子路在花园里越走越深。最后终于找到了钟彦，却见他一个人斜斜靠在一棵树下坐着，微微闭着眼。
他睡着了吗？他睡着的样子真好看。好看到让心微微发痛。
一朵花从天而降，正落在他大理石般的前额。梁弯屏住呼吸，躲在一片灌木丛的后面，羡慕那朵三角梅的好运。
那天她守了他很久，直到金色的三角梅铺了一地，餐厅都关门了也毫无所觉。
后来钟彦经常来饭店吃饭，梁弯在后厨的工作也变得快乐起来。后厨和餐厅中间有一道传菜的笑窗，梁弯总是垫着脚从那里往外面偷看。
他今天点了什么菜？糖醋鱼和蚝油菜心。糖醋鱼吃完了，可菜心却一点没动。是师傅做得不对他的口味吗？下次可不可以换我试试？
梁弯以为蚝油菜心这道菜很简单。反正原料也不贵，下班之后，趁着厨房里没人，便总是偷偷地练。可惜她的一双手，举得起两百斤的大汉，却拿不好那轻飘飘的锅铲。
时间过去了一个月，梁弯才终于把那道蚝油菜心练成了。只要是尝过的人都对它的味道赞不绝口，就连梁弯的师傅也承认在这道菜上，他不如梁弯能掌握恰当的火候。梁弯信心满满，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进步，她却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只要等钟彦再点一次蚝油菜心，她就会让他的味蕾为之惊艳。按照餐厅的规矩，如果菜做得够好，厨师是可以到餐厅和顾客见面的。到时候她就能镇定地站在他面前，说上一句“钟彦，你还记不记得……”
然而一连几天，钟彦始终没有点那道蚝油菜心。又过了一个星期，钟氏集团在花城建的主题公园落成了，他离开了花城。
……
在一片难堪的沉默中，梁弯低着头道：“好，我知道了。”
回忆是自己的，没有人能代替我忘记。即使是我爱的你，也不行。
钟彦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至少小姑娘的认错态度还不错。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现在你告诉我，把田园扔回去又是怎么一回事？”
……
下午钟彦在书房处理这些天被耽误的公事。楼下不远的地方就是老太太的蔬菜大棚，时不时地传来一些声音，吵得他有些心绪不宁。
他干脆站起身来，打开了朝向花园的窗子，笑声叫声一下子灌了进来。
钟彦叉着腰朝楼下看，好像除了他，所有的人都在园子里了。两个穿着白色连体衣、戴着头套的人正在笨手笨脚地往棚子里钻。一个钻进去，另一个却大喊一声，“等一下”，又慌里慌张地退了回来——换来一连串的笑声。
阿红大声地道：“姓崔的你要是不敢，就换我进去！厨房还等着茄子下锅呢！”
明玉笑道：“哪里有那么急了？老崔你慢慢来，等你进去了，茄子正好长熟，说不定还能给我们带点草莓出来！”
又是一阵笑声。老太太坐在不远的一张躺椅上，一边晒着暖融融的春日阳光，一边笑得擦眼泪。
钟彦发现老爷子竟然也在园子里。在老太太几步远的地方坐着，膝盖上盖着绒毯，手里拿着本书，眼睛看着大棚的方向，脸上是软乎乎的笑。不过他的书拿倒了。
这时大棚的门又开了，穿着连体衣的老崔仿佛被吓了一跳，又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倒，却被出来的梁弯一把捞住。
“崔叔还进不进去了？里头温度高了点，我要把底下的盖布掀起来，通通风。你要是嫌热，等会儿站在外面也能看见蜜蜂。”
老崔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想进去——你真把蜂王拿出来了？”
梁弯嘻嘻笑道：“是啊，好肥一只。”
老太太委屈地喊道：“弯弯，我也想看看蜂王。我活了这把年纪，还没见过蜂王呢！”
旁边老爷子的身子瞬间也坐直了一点。
梁弯道：“等盖布掀起来以后，我给您拿到棚子边上来！您隔着网纱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说完这句，她打开大棚的门，亲自把老崔领了进去。接着又自己钻出来，去掀那大棚底下一层的盖布。
明玉和阿红都上去帮忙，可她们两个人加起来，也没有梁弯一个人动作快。不一会儿，一大片盖布掀起来，从大棚里传来田薇和白璐的叫声。
“小舅妈快来！蜜蜂出来了好多！”
梁弯手下不停，“没事，温度一降下来，蜜蜂就要开始授粉了。自然要出来。”
“啊～～怎么办？爬到脸上来了……”是田薇的声音。
老太太在外面干着急，“别打它，打死一只就少一只授粉！”
梁弯也笑：“谁让你们喷香水的？对蜜蜂来说，你们就是一朵香喷喷的花——妈，我现在进去拿蜂王，您一会儿就站在这个地方往里看。”
“好好好，你小心。”
明玉和阿红扶着老太太从躺椅上起来，走到了大棚边上。老爷子也杵着拐棍走过来，四个人一起弯着腰，头碰着头隔着网纱往棚子里看。
棚子里也是几个人凑在那里。两边是戴着防护罩的脑袋，中间是梁弯。
她蹲在地上，墨黑的头发垂在胸前，隔着半透明的网纱，钟彦似乎能看见她向上弯起的嫣红的嘴唇。
在园子另一边的小楼上，二楼的某个窗子后面也站着一个人。她在那里不知已经站了多久，视线从钟彦的身上慢慢转到园子里，落在隔着大棚兴高采烈的一群人身上，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梁、弯……”
……
到了晚上就寝的时候，钟彦回到自己的卧室。他知道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梁弯以钟太太的身份住进了这里。不过他没有和她共处一室的想法，打算过来拿一套换洗的衣服就离开。
他前脚刚进门，梁弯后脚就进来了。她好像刚洗完澡，穿着睡衣，一头海妖一样的长发湿漉漉的披在肩膀上。
钟彦怔了一下，“你从哪里过来？”
梁弯没想到会碰见钟彦，她原以为钟彦会睡得更晚些。红着脸道：“三楼。三姐的房里有卫生间，白璐说我可以用。”
钟彦朝卫生间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视线在卧室里扫了一遍，“你，这些天没有住这里？”
梁弯又把头低下去了，“住了，对不起……”
钟彦忽然有些生气，“把头抬起来！”
他指着没有一丝人气的床，指着他走之前放在床头柜上的书，指着椅子上他落下的一个领带夹，“这里哪里像住过人了？”
梁弯张皇失措地抬头，“我，我睡地上了。用了柜子里的被子，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
钟彦忽然发怒，夺门而去。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